第六百二十章 耳光响亮(中)
虽然内阁和朝廷对于京营所上报的斩杀流贼十万,追杀数十里,并且疑似斩杀巨寇李自成的说法保留意见,或者是说压根就不相信;但是,李华宇代表山东兵马所上报的收复开封,斩杀流贼老营精锐千余,并有精骑数千的战果,却令从崇祯到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官员们点头称是。认为这才是一个比较靠谱的军功呈报。
儿子为朝廷收复了名城大郡,朝廷自然不好意思再对老子严词申斥。并且,户部和内监们的呈文也提醒了崇祯和大佬们,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得罪了这对父子,只怕京城和九边的军粮又是一个大问题了!
于是,内阁同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们紧急密议,秉承皇帝崇祯的旨意,准备借着李华宇收复开封的当口,好好的嘉奖一下宁远伯。
“皇爷的意思是给宁远伯他老人家晋升为侯爵!便是左良玉你们都要给封个伯爵,宁远伯他老人家不封个候,朝廷脸上实在挂不住。只是,是加封宁远侯,还是另外撰个美号,却是要内阁同礼部好生计较一下才是!”
内阁和礼部官员们,只得绞尽脑汁的去为宁远伯的新封号而费尽心思,准备在左良玉、丁启睿、杨文岳等人的报捷题本到达京城之前筹划出来之际,一个惊天霹雳般的坏消息传到了京城之中。
一个左良玉部下的参将,名叫杨维城的,在左良玉兵败之后辗转多日,躲过了闯献曹三家的搜剿,侥幸躲过了豫东百姓的搜杀,重金雇了一条小船逃到黄河北岸。
见到了同样在彰德府避难的周王,这个杨参将不由得伏地痛哭。
朝廷二十万大军,被李自成、罗汝才等人一战击溃,百余里伏尸累累,十几万人马尽数为李闯、曹操献贼等人所获。各部粮饷辎重甲胄兵器,全数被贼所有!
众人起初还不大敢相信这么惊世骇俗的消息,刚刚传来了又击毙李自成的消息,如何转眼之间李自成原地满血复活不说,反而把左良玉,这个朝廷暗自倚为柱石,隐隐然有扶植他与李守汉相抗衡的将领,一鼓而溃?!
就在朝廷上下将信将疑之际,河南巡抚的公文到了。
里面仔细的讲明了左良玉一军十余万人连同丁启睿、杨文岳等部如何被闯曹二贼击溃的经过!
辽东兵败,十几万人尽数化为流水,豫东兵败,又是接近二十万人化为乌有。朝廷如今又有多少个二十万可用之兵能够禁得起这样折腾?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朱由检同学终于是难以抵御这么大的打击了。当场便是在内阁诸人奏对之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这还了得?
在场的王承恩、周延儒、陈演、魏藻德、吴良辅等太监、大臣们一拥而上,呼唤着崇祯醒来的,忙不迭的传召太医的,不知所措,只是在暖阁内东一头西一头的乱冲乱撞,满脸都是泪水的,各自进行着自己的表演。
还好。虽然说太医院药方也是京城十可笑之一,有名的虚有其表,但是那也得分是谁。皇帝陛下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昏厥过去,这要是诊治不好,太医院的院正以下,大家都得去天牢或者是镇抚司的诏狱里给牢头看病了!在几位太医精心会商仔细诊疗之下,崇祯终于悠悠醒来。
脸色惨白如纸的崇祯,微微的在众人低声呼唤当中睁开眼睛,周围除了亲信太监之外,便是内阁几位重臣,暖阁外,周皇后宫中的太监和管家婆子也是急切的等候着消息。
“传旨。”
司礼监的小太监和内阁的几位官员立刻铺开笔墨纸张,准备记录皇帝的旨意。
“督师候恂,诬陷朝廷重臣,且逡巡不进,流连于齐鲁等地,勒索州县,骚扰地方。畏贼如虎,不敢入河南贼军盘踞之地。致使朝廷令其节制之军,左良玉溃败,丁启睿、杨文岳等人殉国。甲杖资财尽数委弃于贼。着令锦衣卫南下逮捕候恂。锦衣卫未到之时,由山东官员看押!”
斜靠在王承恩取来的巨大靠枕上稍事喘息了一会,崇祯继续传旨。
“贼臣候恂,据闻其家在归德横行不法,多有悖逆不义之事。且有贼兵入归德,派人看守其家中宅邸,有擅动一草一木者立斩之军令。传旨与开封诸将,立刻东进归德,抄没其家中财物,尽数收为军饷!”
这话一出,顿时让周延儒等人心惊胆裂。已经是五月份的初夏时节,却是如坠寒冰地狱之中!身上的冷汗将袍服沁透!
皇帝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却还是派候恂出京督师,为的便是要左良玉看在他这个老长官的面子上出力作战。只怕李自成等人保护侯家家宅财产,为的也是私下里同左良玉有点香火之情。如今左良玉兵败,皇帝便立刻翻了脸,重新将候恂打入诏狱不说,更抄了候恂的家。只怕,这位候恂侯大人,此生也未必能够从诏狱之中出来了!
(最可怜的还不是候恂,而是他那位名动江南的才子儿子,原本是炙手可热的新鲜出炉的督师公子,又有左良玉双手奉上的大把金银,在秦淮河两岸,在南京城中,这位侯公子走到那里都是一堆下江才子围绕在身边,更是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结果,这种如在云雾之间的感觉还没有腻烦,便是一个空心跟头从云端摔倒了泥地上。督师公子变成了罪臣之后,江宁县的衙役都可以找你的麻烦,左良玉的大把金银更是没有了。真正叫,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最擅长在别人身上找自己失败理由的东林优秀传人候大公子,自然将这刻骨仇恨记在了李家父子身上,为了报仇雪恨,他日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拟旨,宁远伯父子有大功于国。累次勤王,叠克名城,痛歼巨寇。朝廷自当不吝赏赐。着晋升公爵,一切礼仪服制,参照黔国公例。”
崇祯也是个很能辨识利害的人,如果说之前还能够用洪承畴甚至是左良玉两个人的兵马、影响力来暗中压制、抗衡一下李守汉的话,如今的朱由检同学,就是一个赌了半夜,到天亮之后发现手里已经没有了本钱,而同桌的赌客却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老婆孩子的赌鬼。如何能不抓紧自己唯一的金主和支柱?
参照黔国公沐家的标准执行?那无疑是将眼下已经归李守汉节制的两广和福建的治权拱手相让。而且,为了大军北上,南粤军已经派遣前锋部队进入了湖南、浙江、赣南地区,虽然来的大多是筑路队伍,沿途勘测山川河道,修建道路码头,可是,这影响和权威却是无形之中扩张开来了。
“唉!千算万算,却是不如天算!”数月来一直想方设法落实皇帝旨意,不断做出各种小动作来压制、算计李守汉、南粤军的内阁大佬们,听得了崇祯给李守汉晋升爵位的旨意,无不是眼前一黑。
但是,形势比人强。
京城之中,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各种谣言纷起。
不待内阁和司礼监将圣旨发出,城内已经是流言遍地。
大多是关于左良玉如何兵败的传言。
“那些闯营精锐悍贼,个个胯下烈马,手中火铳,驰突到左平贼军马阵前。数千火铳悍贼列队已毕后,人马如墙而立,待得领头贼目一声令下,数千支火铳齐齐开火!可怜左平贼将军部下虽然素来号称精锐,如何见过这样的战法?这种战法,便是当年窜扰京畿的辽贼也未必能够扛得住啊!”
“两轮火铳齐射之后,所有的闯贼火铳手齐齐的呐喊一声,各自挺着手中铳刺直奔左营大阵杀来!可怜那左营官兵,先被流贼大炮猛轰一阵,跟着又是火铳攒射,队形早已乱作一团,如何是数千精悍老贼火铳突击的对手?当下,平贼将军左良玉麾下数万标营精锐一声发喊,齐声溃散!这标营一乱,顿时带动了南北两面的各自数万大军一片哗然,三军将士齐齐的向南狂奔,抢夺道路,自行践踏,死者无数!各种军资器械粮饷丢弃了数十里!”
茶馆里,京城的闲人们只管口沫横飞的讲说着自己从各个渠道得来的关于豫东之战,左良玉兵败如山倒,十几万人被数万陕西悍贼打得望风而逃,狂奔数百里不敢稍作停留的事迹。
“那左平贼,多年剿贼,自然与闯献曹三家仇深似海。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三家人马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以震山营为主,各部精悍之贼轮番上阵追杀。那左平贼逃到许昌,流贼大队便追到许昌,逃到南阳,流贼便追到南阳,若不是收复了开封的李家大公子督率咱们京营的好汉们南下,只怕此时,襄阳也保不住了!”
各种民间版本的传说,在各种势力的暗自推动之下,加量不加价的流传着。
闯曹两家在京城的细作,在山西商人们的掩护下,大肆散播着豫东之战的细节,为的是炫耀自己的武力值。基本上出于同样的目的,南粤军系统和京城的勋贵们,也在不动神色的给自己家孩子加油打气。
这些流言,自然有打事件的番子们作为京城动态逐级上报,传到了崇祯耳朵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京营兵马总算是历练出来了,能够与百万流贼对战了。忧的是,流贼如此强悍,日后又该如何对付?
躺在病榻上的崇祯,脑海里胡思乱想着是否应该将京营从开封调回京师,以这两部人马为基础,好生整顿一下三大营时,去往天津传旨的太监带回了一个极其坏的消息。
“公爷得知豫东战败的消息,也是忧愤成疾,卧病不起,难以视事。眼下,部下们正在等着大公子从山东赶赴天津主持大局。”
“李大人在病榻上见奴婢们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朝廷诸事不顺。臣等又如何能够接受陛下的加官进爵?这宁国公的封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才是!”
“唉!干国之重臣啊!”朝野上下,得知李守汉如此谢绝朝廷封赏之事,不管平日里怎么评价这位跋扈将军,至少此时,不由得伸出大拇指来赞叹一番。扪心自问,换了他们,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李守汉自己却这样说:“娘的,给老子晋升个爵位老子也受得起,老子的功劳不比徐达常遇春张玉等人差,可是,你们这群该死的,弄个啥国公不好,给老子弄个宁国公!”)
李华宇到了天津之后,这位李大公子却没有他老子那样将朝廷放在眼里,只管命人给朝廷写了一道奏疏,便以父帅病重需要南下调养为理由,将李守汉送上海船,南下往山东去了。
待朝廷派遣礼部官员带着崇祯的圣旨和封赏急匆匆赶到天津时,整个行辕之中已经是人去楼空。
“父帅,这朝廷大事,便交给他们去搞!咱们李家一对得起这中原百姓,二对得起他朱家朝廷!”在海船上,李华宇面对着父亲责备自己做事过于鲁莽的指责,有些不以为然。
除了丢下京畿、辽东一带的乱局给朝廷自己去收拾以外,李华宇在北上时更是干了一件令朝廷上下眼镜碎了一地的大事。
在开封城中接到了调神机营和三千营兵马北上,归还建制的兵部咨文后,李华宇冷笑一声,命人将两位总兵唤了来。
“老罗,老祖,咱们在一起共事的缘分也算是到头了。”将兵部咨文递给两位在山东、河南一带威名赫赫,升官发财的京营将领。“如今朝廷对二位另有重用,调你们回去整顿京营人马。我这里自然不好再留。不过咱们在一起共事一场,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事情只管说出来,某家一定成全二位。”
两位总兵面面相觑,这还有什么可以开口的?粮饷,兵器,甲胄,军饷,马匹,无一不精无一不足。
“大公子说得哪里话来,虽然标下福气浅薄,不能再在伯爷和大公子麾下立功,可是大公子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标下们的时候,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就是!标下若是眼睛眨一下,便是大姑娘养活的!”
“也好!二位,某家这里有一份文书,需要二位与我联名发出!”
京营人马缓缓北上,李华宇带着东番兵和南粤军的两个警备旅在后面压住阵脚,大队人马离开开封逶迤往山东而来。
一道三人联名签署的紧急军情被人快马送到京城。
在他们身后,已经将十余万明军吞进腹内,吃的满嘴流油,囊括了几乎整个河南黄河以南地区的闯曹两家,几乎是脚尖撵着脚跟的进了开封城。
“百万流贼,裹挟大批官军,以数百门红衣大炮无日无夜猛攻开封。臣等为陛下保全兵马计,忍痛退出开封,且战且走。”
若是倒退十年,李华宇这种做法,等待他的便是杀头抄家的下场。开玩笑,擅自放弃省城,将名城拱手送与流贼,这种行为杀头抄家都是轻的。可是,如今的朝廷又有什么能力和手段来对付这些统兵将领?何况,朝廷眼下对这几个将领还是满怀热切。
“李大公子果然是守信之人!”进了开封的罗汝才,对于同李华宇的这桩买卖大为赞赏。用一座开封城,换取了左良玉十几万人马,这个买卖,怎么算都合适的很。
赞叹之余,闯曹两家各自派人,送了十万流民往山东去。而将部属整顿已毕的张献忠,则是急不可耐的重新竖起西营八大王的旗号,将自己的帅旗换了抚民讨贼大将军的纛旗,南下江淮准备先与老回回、革里眼等陕西乡亲汇合之后,在江淮之间好生的搅闹一番。
对于儿子在开封的做法,从内心深处,李守汉是很赞许的。如果不将朝廷之中的那些守旧势力,江南东林可以依仗的力量打扫干净的话,这大明江山如何能够收拾?只怕江南的那般家伙,还得重新面对多铎的屠刀。公主坟里那位还猪哥哥原型的老子,还得在扬州多杀三天才封刀。
也好!老子便和校长玩下野一样,玩一个以退为进的手段。将在辽东、在天津、蓟门一带的兵马尽数撤走。把这个烂摊子都丢给你们,让你们去收拾。老子便用这段时间在南中,在两广,把内政好好的整顿一番,等到你们无法收拾残局的时候,咱老子再带着大把的钱粮,数十万精兵北上重新收拾大明这座如画江山的便是。
心中打定了主意的李守汉,不再同儿子纠结开封放弃、天津撤兵之事,开始有说有笑的同部下们谈笑起来。
数十艘大海船,便沿着渤海湾南下,直奔登州、胶州等地,准备在胶州湾登陆后,请主公宽坐数日,一者休整一番,二者可以看看这登莱、山东的夏粮收获情景。
不过,李守汉这里可以赏心悦目的看景色,朝廷则是被又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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