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山下文出了自己的第一张牌。

　　不过，是在中方率先打出第一张牌后，他被迫选择跟进的。

　　但这第一张牌并不是四行团打出的，而是来自于772团的王小强同志。

　　当知道四行团已经全面突破日军后翼并近乎全歼防线日军后，683旅的几名主官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这场仗已算是赢了。

　　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来吃掉最后的三四千鬼子。

　　四行团现在的战术是步步紧逼，不断压缩日军生存空间，这种战术虽是不错，也得到了程旅长的首肯，但在王小强看来，还是拖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煮熟的鸭子都有飞走的可能，更别说这种煮的半熟的。

　　于是，王小强亲自带着两个步兵连和3个迫击炮班从右翼绕了个大圈渡过浊漳河进入山区。

　　在日军如今已经收缩防线开始拼命构筑防御工事的此时，王小强可不相信日军还有信心和余力对战场周边部署侦察尖兵，此时用日本人最常用正面吸引主力，绕行两翼寻找对方薄弱点的战法是最合适不过。

　　两个步兵连外加3门迫击炮也保证他亲自率领的这支偏师有一定的攻击力。

　　可惜的是，这里的山势实在太险峻了，想从山里悄咪咪的绕到日本人的侧面，光是爬山都得把人给累死。

　　极为不甘心的王小强拿着望远镜站在一座山峰上居高临下往长乐村方向看，那个被烧了个半毁的村庄距离王小强所在地足有1200米远。

　　原本，无论是从771团所在的左翼还是772团所在的浊漳河防线，都无法对这个面积不小的村庄进行窥探。

　　但偏偏从王小强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其中一角。

　　然后，王小强就看到日军不断从一个小院进进出出，院外还站着几名日军。

　　虽然距离太远，王小强根本看不清日军的形态，但军人的本能让他感觉到那必然是日军一个非常重要位置，甚至有可能是日军的指挥部。

　　事实上，在先一步抵达长乐村一带时，王小强本能的保留了半毁的长乐村，未尝没有把这里丢给日军当指挥部的心思，这样等战事已成的情况下，做为距离此地最近的中方部队，他完全可以有的放矢。

　　当然了，这都是在最后战事总结的时候王小强所说的，至于说他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料敌于先，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打响了对第二混成旅团攻击的第一枪，更确切点说，是第一炮，直捣黄龙的第一炮。

　　“老木墩，你看看，有没有信心干他娘的几家伙。”王小强将望远镜递给被喊过来的迫击炮排排长。

　　那是个年龄不过30的一名少尉，之所以王小强喊他老木墩，纯粹是这名老兵的兵龄和年龄都比王小强大了不少，之所以到现在还只是个少尉，那是因为这位原本姓沐的炮兵少尉有8年的时间是在滇军中服役，直到一次对战中被还只是营长的王小强连人带炮给俘虏了。

　　炮兵在这个时代属于高科技兵种，极度的稀缺性救了老木墩的命，也让王小强的麾下多了一名还不错的炮兵排长。

　　而这名炮兵排长，也将彻底改变这个战场的走势。

　　“团长，能打是能打，可这村里活动的日军不在少数，你看那几处房子，也有日军进进出出的，而且好像搬的还有东西，如果是弹药库，可就爽了。”炮兵少尉拿着望远镜看了好半天，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木墩啊！要不然说你当年是老子的手下败将呢！”听到手下的建议，王小强不由咧嘴一乐。“来，我问你，换成你是鬼子指挥官，会不会把弹药库和自己指挥部放一块儿。”

　　“那我可不会，别说弹药库了，平时我睡觉都离排里的炮弹车远远的。”炮兵少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长期当炮兵的他可是亲眼见过炮弹殉爆的，那还是他在滇军的时候，一颗炮弹击中了炮兵阵地炮弹存储点，五十颗炮弹被引爆，那地动山摇的。

　　哪怕隔着几百米还有掩体，亲历过那场惨剧的炮兵少尉都吓尿了裤子，以引爆的炮弹储存地为中心，半径200米以内，人畜皆灭，很多人和驮马其实不是被弹片和气浪杀死，而是生生震毙。

　　这场惨剧对炮兵少尉形成的心理阴影一直到现在都还存在，该炮兵排投入战斗时，炮弹储存点永远都在百米外，每场战斗下来，弹药手成为炮兵排里最辛苦的士兵。

　　但用这位沐姓炮兵少尉的说法，累个半死，总比炸个尸骨无存要好的多。

　　别看以前他属于滇军，但加入八十集团军也有四五年时间了，而且还是极为不错的炮手，所以，这种谨慎到近乎‘胆小鬼’的行为，也就没人多说什么了。

　　“那不就是了，鬼子兵是坏，但他们可不傻。村庄如此明显的目标，从中找间房当临时指挥部行，弹药库是万万不会放于此地的。你对着我说的位置开炮就是的，我保证哪儿最少有个佐级军官。”王小强自信的说道。

　　“团长你是咋判断出来的？”炮兵少尉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位团长那里来的信心。

　　1000多米远啊！哪怕现在是居高临下，若不是有他那具4倍距德制望远镜加持，恐怕连个人影子都看不清。

　　“直觉！就像老子第一眼看见唐刀唐老弟，就感觉他是雷公放屁----非同凡响一样。”王小强回答的理直气壮。

　　周边几个军官，面面相觑中。.

　　唐大团长如果知道王团长您这么形容他，会不会就此断了来往？那以后还有炮弹送不？这话万不可让唐团长知道。

　　尤其是炮兵少尉，很是后悔和自己这位看着不太着调的团首长扯闲天，早知如此，他说咋搞就咋搞，提个什么建议啊！这不，嘴上没个把门的王大团长不就把唐团长说成一个屁了？

　　殊不知，炮兵排长脑海里不着调的某位团长看着属下们张口结舌的模样，嘴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

　　就连程旅长都评价说过：他麾下的几个团级干部，最沉稳的当属徐团长，最勇猛的是夜承桓，最狡猾最有心窟眼儿的必须是王小强。

　　被教员都戏称为‘疯子战将’的王小强在程旅长哪儿都没评上最勇猛的麾下，一方面可见夜承桓之勇，另一方面却是说明啥，说明王小强最大的特质，从来都不是表面上那种拎着大刀上阵杀敌的匹夫之勇，他有着极高的战场智慧。

　　一句看似无意吐槽唐刀的玩笑，其实是有心的，其目的不过是，都别逼逼了，就听老子的，给老子开炮干特良的。

　　说直觉其实是最简单的方式，王小强这会儿主要是没时间给几个属下解释，院外站着的几个身影位置有些凌乱，那并不符合守卫应该有的标准。

　　定然是日军军官无疑，至于说是多大的官儿，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反正，王小强同志的原则是，不管有枣没枣，先搂两杆子再说。

　　只不过，王小强对自己属下的个性也很了解，在两月之前，别说炮弹了，就是子弹都按颗数，穷怕了，不见兔子那里舍得撒鹰。

　　他就算是贵为团长，下令让他们挥霍浪费，他们倒是会从命，可心里难保不骂他这个败家子儿团长。

　　这不，他这一打趣唐财神，靠四行团送炮弹过日子的木墩少尉立马眼神变化了，估计这种撞大运式的炮击原本只舍得打三发的，现在都敢翻倍。

　　“成，你是团长你说了算，不过因为运输艰难，我排就带了18发炮弹，说好了，就打6发，每门两发！”炮兵排长为了堵住王大团长不太靠谱的嘴，打算用6发炮弹为王大团长虚无缥缈的直觉买单。

　　“行！但如果没打准，你们炮兵排晚上可只有白菜米饭！”王小强点点头，顺便给了炮兵排加了个紧箍咒。

　　山坡上的772团炮兵们在炮兵少尉的带领下忙乎起来。

　　而在十分钟前，长乐村的那间小院内，沉默了许久的山下文终于走出屋，和赶到指挥部的旅团参谋长尹藤阳太谈论起当前战况。

　　尹藤阳太做为后翼防线指挥官，距离一线防御阵地达700米，在四行团向一线阵地投掷炸药包造成可怕的大爆炸后，就知道，阵地被破在即，所有留在阵地上的人员都会死。

　　没有太多犹豫，立即率领除一线阵地外所有残部向后撤退，一直撤了将近2500米，才收拢残兵重新根据当地地形构筑防线。

　　幸好，攻破阵地的中国军队没有一路追击，否则，尹藤阳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归旅团部机会。

　　“旅团长阁下，后翼防线尽失，炮兵大队惨遭重创，先仅余山炮7门，许多炮弹因为来不及转移都丢弃于阵地上，我已经命令他们撤入山地中，避免再遭受中国人的火炮报复，做为我旅团后翼指挥官，我难辞其咎，请旅团长阁下责罚。”尹藤阳太低着头，认错的态度很坦诚。

　　他知道自己这位旅团长的脾性，自傲且不说他，为人极其刚硬，很难容忍手下的错误，哪怕他是中佐级参谋长，但丢失后翼事关整个旅团生死，这种危急情况下，难保这位少将旅团长不拿他这个陆军中佐为整个旅团祭旗来刺激旅团拼死之心。

　　所以，心里很虚的第二混成旅团参谋长将姿态摆得极低，除非是这位现在就丢把刀让他剖腹谢罪，其他的所有惩戒，哪怕是就地革职他也认了。

　　但出乎这位陆军中佐意料的是，山下文少将的脸色虽是难看，但听完他的话后，却是摇摇头，语气也还算温和：“阳太君，你后翼虽败，但此战乃非战之罪。

　　你电文中说的中国人所用之秘密武器，可将大型炸药包投掷百米乃至数百米之外，着实令人惊恐，休说是你，便是我和大将司令官阁下在此，也无力凭借简陋的野战工事与之抗衡。

　　这一点，我在给香悦青石司令官阁下的电文里，已经说明了，方面军司令部也不会因此追究你的过失。”

　　“旅团长阁下，尹藤阳太辜负了您的厚望......”尹藤阳太只觉得眼眶一热，喉头间已是哽咽。

　　这可不是装的，而是真动情了，被他这位少将旅团长给感动的。

　　不仅是山下文原谅了他丢掉阵地的罪责，更关键的是，在这种危急时刻，人家还特意向东路军司令部发电替他辩护，甚至还愿意因此向香悦青石中将低头。

　　从山下文专门郑重其事的念出香悦青石司令官阁下的名讳，尹藤阳太就知道，为了拯救第二混成旅团，骄傲的山下文其实已经放弃了他的骄傲。

　　当然了，哪怕山下文依然骄傲不怎么鸟香悦青石，潞城那边犹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的香悦青石也必须得把第二混成旅团给救出来。

　　若是第二混成旅团被中国人包了饺子，刚刚履新的衫衫元那是帝国皇帝钦点的，打谁的脸也不能打皇帝的脸，一句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北方战况就可以轻飘飘的将此事掀过，可他这个东路军最高指挥官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

　　山下文这个少将旅团长的前途已经完犊子了，他这个未来大将可不能和这个傻货绑在一起。

　　这个道理，山下文和尹藤阳太都明白，但山下文依然放弃了骄傲，可见他为整个旅团的生死存亡付出了多么大的决心。

　　选择死亡很难，但放下骄傲同样不易。

　　你说尹藤阳太如何不感动的泪光灼灼，就差抱着山下文的大腿哭上一场，另外还得来一句：职下当为阁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尹藤君也不要太过灰心，现在中国人是完全占据了上风，已经对我部实现完全包围，似乎随时可以将我部残军碾成糜粉。

　　但，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人生犹如一场牌局，即便你抓到一副最烂的牌，也不能弃局，你也得把这局牌打完！是输是赢，总归得到牌局的最后才能判定。

　　尹藤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抓到一把很烂很烂的牌，但打到最后，却惊奇的发现烂牌赢了，因为对手不经意犯的一次又一次错误。

　　这样的经历，我有过！”山下文将目光投向远方，有些消瘦的侧脸显得坚毅而笃定。

　　极富哲理且笃定的话语，似乎给已经心灰意冷的尹藤阳太重新注入了力量。

　　第一次，尹藤阳太不是把山下文当成上级长官来看。

　　而是，偶像！

　　说带有哲理的话不难，随便背几个名人名言，脸上风轻云淡一些，那个逼格就出来了。

　　但在这种即将数千人尽墨、帝国陆军少将荣誉即将被钉上整个帝国陆军耻辱柱的当口，还能如此激励属下的，真的少见。

　　这样的人，没有成为一方大将，绝对是帝国的损失啊！尹藤阳太替自己的新科偶像感觉大大不值。

　　这人对人一惋惜，往往都是在某个优秀的人不在了之后发生的。

　　所以，这不就出事儿了？

　　“咻！”尖利的声音响起。

　　“有炮！”有了这个念头的尹藤阳太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比山下文要年轻十岁的身体明显反应要更敏捷，翻身卧倒的那一刻，“轰轰轰！”连续三发炮弹就落在小院内外。

　　紧接着，又是三发，精准落在先前被炸的区域。

　　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样：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说白了，就是生怕一波炸不死，那就来八嘎的两波！

　　原本用于遮挡子弹的石屏风被炸飞，青砖墙也被炸开两个大洞，被打湿了水用于遮挡窗户的厚棉布，倒是挡住了不少四溅的弹片。

　　可将军，不在屋内啊！

　　他在屋外装杯......

　　装杯的代价是，还在双目凝望前方，给属下灌注力量展现大日本帝国陆军死不认输坚毅和勇气的某陆军少将，却是浑身浴血，被气浪掀到几米外。

　　“旅团长阁下......”

　　摇晃着脑袋，抖落头上灰尘的尹藤阳太嘶声狂呼，恍若死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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