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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5 夜路


  公路和铁路一同在窗外蔓延,高川看到许多工人在修筑什么。自从月球核打击计划实行之后,面对日益扩大的纳粹威胁,以及有可能愈加恶劣的环境变化,人们陆续撤往地下设施,不仅仅是战争扩大的欧美地区,即便是在纳粹暂时鞭长莫及的亚洲也同样做好了准备。地表的建筑被废弃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如今这些工人在地表修筑的当然不可能是民用设施,但是,因为工程尚未完工,被厚厚的钢架和遮布挡住,从建筑工地的外表完全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

  为此,高川特意询问了司机。司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打岔了过去:“现在澳大利亚的后防线到处都在开工程,谁知道都是做些什么?反正都是些兼顾的房子,到时看看战争形势再决定如何使用吧。我们这些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地下,要在地表打击纳粹的话,地面上的基地就不能放弃。”

  这一带,铁路上的火车全都退化成了老旧的型号——或许只有外表如此——就仿佛时光倒流了一般,高川也很疑惑,为什么新式的火车不能使用呢?亦或者说,纳粹已经破坏了澳大利亚的交通线,导致必须要让这些老式火车重新服役以应急?

  欧洲地区,美洲地图,非洲地图,亚洲地图,澳大利亚,这五个大区在纳粹入侵后有相当一段时间被迫断开了联系。幸好联合国早有准备,联合NOG进行通讯方面的修复,因为纳粹使用的不是正常的方法,所以,NOG也派出了人员对他们使用的神秘力量进行侦测和破坏。直到现在,想要跨越洲际出行,对大多数人来说,仍旧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军队,也在评估后认为是得不偿失。

  如今洲际之间的联系,大多数只是隔空喊话而已,极少存在正式拜访,联合国之间的会议也完全是通过特殊的通讯网络进行。毕竟纳粹从月球降下时,已经破坏了几乎所有的卫星,究竟还存留多少颗卫星,属于极度严格的军事机密,哪怕是网络球也没有具体的情报。即便如此,如果没有中继器的建成,想要恢复通讯也必然要花费比现在多上几倍,几十倍的时间。

  通讯困难让情报的分享和扩散也受到遏制,说起澳大利亚的情况,网络球自然收集了一些,但是,借助手头拥有的资料,高川也很难对这里的情况勾勒出一个大概的印象。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澳大利亚,对它的印象大致就是一个袋鼠的轮廓,听说过,这里有大片的草原和储量极大的矿上。如今真的来到这个地方,虽然仅仅是一个港口区,但仍旧感到十分新奇。

  司机载着高川,沿着公路线一路高速前行,渐渐有一些事物,让高川真切感受到了这里局面的困难:比起欧美地区的确要好上一点,但是,受损的情况依然严重,随处可见的景象,已经不是印象中那般自然、美好和先进,让人不禁产生倒退了几十年的错觉。距离战争爆发还不到一个季度,可是澳大利亚的变化,对比起高川过去对澳大利亚的印象,其中的差距是十分巨大的。

  这个时候,高川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去前线需要开汽车了——铁路线上火车跑得比全速行驶的汽车还慢,也不知道是型号老旧的缘故,还是有别的原因。

  自己这边的车速还算是快的,于是就显得外界的一切变化都有一种迟钝的感觉,就好似垂死的人拖着老迈的腿,在参差泥泞的地上行走。高川觉得这类所见的一切,比起数据上受到兵灾还要严重的欧美地区还要颓废。

  最有生机的人,仍旧来自于军队。高川在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大量的军用运输车辆和自己擦肩而过。

  穿过长长的隧道,可以看到大片倒塌的建筑,越是靠近前线,这种倒塌的建筑就越多。

  司机说:“最近这段时间,地震特别多,我觉得是纳粹的攻击造成的,但是,实际到底如何,也没有个准信。地震的时候,呆在地下设施的人都要担惊受怕,确实也有过地下设施所在的地层发生断裂,结果那个地下设施里的人们十不存一的情况发生。另一方面,纳粹在澳大利亚的进攻性不是很强,所以,也有人希望可以重新回到地面上——他们觉得无论呆在地上还是地下,危及生命的危险都是存在的,因为总是出现地震,所以说不定地面上还更加安全一些。”

  “你觉得呢?”高川反问。

  “我?我觉得都行。”司机套出香烟,吸了一口,就烧了总长的三分之一,浓郁的烟雾很快就充斥在驾驶室中,不过,高川并不介意,“反正我就只有现在的工作,去哪里都是跟着工作跑。他们让我开车,我就开车,什么时候让我上战场打枪,我也不拒绝。要说哪里比较好,我倒是觉得,只要幸运,什么地方都好,倘若不幸,那就什么地方都不好——哪怕在地面上的死亡几率是百分之四十,地下是百分之五十,这种数字上的东西,根本无法决定一个人究竟是在哪里才能活下去,不是吗?该死的时候就会死了,不能死的时候,怎样都能活下来。”

  司机的想法很现实,不怎么激情,充满了一种虚无的命运感,这样的感觉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消极的,不可取的,但是,对神秘专家来说,却又是相当熟悉的论调,因为,大多数神秘专家在经历了一次次不可思议的生死之战后,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每一次神秘事件都会要人命,每一次神秘事件都充满了不可知的情况,明明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自己总可以活下来呢?论到能力和素质,自己都不比其他人更强的情况下,又是什么决定了自己可以活下来,而其他人只能死掉呢?

  高川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自己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自己是神秘专家中的佼佼者,仅仅是因为在“剧本”中,自己尚未抵达终结的时候而已。

  经历的危险越多,经历的情况越是危险,这样的想法就越是强烈。

  因此,高川十分明白司机的感受。

  “人总不可能一直都是幸运的。”高川只是这么说到。

  “所以,别去想那些不幸的事情。虽然不至于得过且过,但是,如果仅仅因为一个数字上的百分率就去做什么或不去做什么,就太可怜了。”司机这么说着,顿了顿,强调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我知道。”高川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车内的气氛都很沉默。

  耳语者众人所在的地方,需要开一整天的开车,才能在第二天的中午抵达,如果在正常的日子里,可以选择更快速的交通工具,例如火车和飞机什么的,但是,现在他们仅有一部车而已。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司机将车开到国道边的野地上,他说今晚就在这里歇息。

  更早的一个多小时里,两人连一辆车都没有碰到过。公路线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身影随着光线向后移动。如今呆在这个地段,换做胆小的人,大概会生出一阵鸡皮疙瘩吧。这附近没有人烟,但车上已经准备了好些速食食物。

  司机打开车上的空调,对高川说:“不要担心,很快就会有人经过的。最近港口那边缺乏人手和材料,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运输。只要工程还没有停下,这些运输人员就会源源不断地前往那边。他们只能开车或坐火车,选择开车的人可不少。”

  “别是发生什么神秘事件就好了。”高川觉得眼下的场景有点儿像是公路恐怖片所描绘的那样:长长的公路一直延慢到肉眼可视的尽头,然后被夜色融化了,夜景是明亮的,却也是凄清的,公路上倘若有光,那也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光,在光影中,仿佛有什么恶意的灵魂在跃跃欲动,窥视着自己。在平常的时候,这是让人夜不能寐的错觉,但一旦有神秘事件发生,这种感觉会变得更加真实也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你就是专家。”司机倒是表现得很大胆,他抽出一叠毯子,给自己盖了一张,递给高川一张,对他说:“我要睡了,有问题记得叫醒我。”说罢,对高川的任何回应都不理不睬,就这么闭起眼睛,也不知道究竟睡着了没有。

  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脑硬体和义体的功效,在这种时候,高川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义体虽然不需要毛毯保温,但是,他仍旧盖在身上。司机关闭了所有的车窗,冷气开得很重,普通人的身体不盖毯子的话,根本就受不了。

  对司机这种开空调盖毛毯的做法,高川觉得有些多余,但其实有不少人有这样的习惯。

  高川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哪怕义体一点都不觉得冷,可隔着车窗看向外景,景物就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的灰色,让高川觉得有点儿像是灰雾。他没有离开车子,毕竟,如果真的是灰雾,那么,无论他是否离开,怪异现象都会上演,倘若不是灰雾,那就更没有必要离开车子。这里是澳大利亚,高川想的,仅仅是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会——精神和生理上的疲劳,脑硬体都能情理,可是,高川在一个人时候,注视着那朦胧的景色,会觉得这种疲劳已经深入骨髓,除非将自己烧成灰烬,否则就难以去除了一般。

  高川没有睡着,司机开了一整天的车,他必须睡眠,但总要有人守夜,哪怕司机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有事,但有人守夜的话,他大概也会更开心吧。

  在寂静中,时间流淌着,许多心绪复又浮起,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过去有想过,现在也仍会想起来,有的已经做出决定,成为过去,有的还在徘徊,难以抉择,但无论是哪一种呢,它不会因为“变成了过去的既定事实”就一直沉没于记忆的最深处。它们就像是欧洲神秘学中的“骚扰虻”。

  真如司机所说,大概在他睡去的三个小时后,公路上陆续有车灯亮起,一批批车队路过,但没有人过来询问停靠在路边的高川和司机两人的情况。高川和司机的车子一直开着路灯,提醒他们这儿有人,但是,路过的车辆就好似午夜的幽灵,安安静静地过去了——车厢内的隔音做得太好,高川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直到午夜四点为止,这些过车车辆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都是正常的。可是,在黎明到来之前,那已经连夜光都仿佛全部消失了的黑暗中,传来了一种让高川感到异常的感觉。倘若是正常的身体,那么,这种异常感可以称之为躁动感或其他更加形象的感觉,但是,在义体里,就仅仅是一种和“正常”区别开来的警示而已。

  就如同痛觉一样,正常人体利用痛觉提醒自己受到了伤害,而义体并没有痛觉,它将这种警告换成了另一种不疼,但一定可以感受到的知觉,以及十分强烈的数据信号提醒。这也是高川比起其他神秘专家有优势的地方,他可以在战斗中全力而安定地发挥实力,而大多数人却会受到实际影响,产生相当大的状态波动。

  现在,他感觉到了和前半夜都不一样的东西。他不觉得惊讶,因为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松开裹住身体的毛毯,隔着窗户眺望自己感到异常的方向:在自己必须乘车前往的方向,沿着这条漫长得肉眼看不到尽头的公路,有某种东西正在逼近。他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实体,也无法估算其逼近的速度,一切都是从感觉出发。这种敏锐的感觉,无法确定怪异和自己的距离,也无法确定对方行进的速度,却能估测到它会在什么时候抵达近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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