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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6 桥梁


  现场被巨大的天幕包围着,在夜幕之下难以看清,而其中原本闪闪生辉的魔法阵,此时也有大部分面积被灰雾掩盖了。当光芒黯淡下来,雾气渐浓的时候,这个十字街口便充满了迷途的感觉,即便平时就很熟悉这一带的人,也定然会生出走入陌生迷宫的错觉,而无法找到正确的归路。这是灰雾弥漫之处经常会出现的情况,而在灰雾涌动的不详和异样更是让我感到熟悉,阴影中,角落里,视线捕捉不到的地方,总会让人觉得有什么怪物在蠢蠢欲动,而除非真正走出这片迷雾,否则永远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一种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恐惧源于未知,也源于可以感知到的朦胧,即便是网络球的手段,也无法避免灰雾的这种特性所带来的恐怖。而这种东西,无论是由谁使用,在何时何地出现,是用什么方式释放出来的,都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种给人强烈异常感的性质。

  我和另一个我的交流就在这种沉默的异常中结束,我们的对话,仿佛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和时间中进行,甚至于,让我觉得,并非是用嘴巴,而是通过心灵进行着对话。我们彼此凝视和确认各自的存在和认知,这个过程在我感知的时间线上是相当漫长的,然而,当我回过神来,再一次从确实的意义上,被周遭的资讯包围起来时,才察觉其他人的交涉才刚刚开始。

  那种感觉,就好似站在湖的中心,湖水一度被分开,留下只容许我和另一个我立足的空地,而在结束之后,一直被隔开的湖水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是一瞬间,就将所有的范围都淹没了。只剩下激荡的暗流在推攘着身体。

  另一个我的感觉也相差无几。我们虽然在此时体现为两个个体,但是,我们的心灵,却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着。这种联系是强硬的,理所当然的,不容分割的,通过这种蜘蛛网一样的联系,我下意识觉得自己明白另一个我的内心,也下意识认为,对方亦是如此。

  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起来的东西。

  或许,这是因为我们本就是本质的一个,仅仅是在表面的体现上,分成了两个。

  高川终将只有一个——这样的认为,从未没有像此时如此清晰明确,那已经不再是一种推断,一种信念,一种抉择,而是本该如此的变化。

  我将视线从另一个我的身上转开,我也能感觉到,另一个我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没有详细交流,但我的想法已经被他所知晓,而他的赞同,也在与此同时从心灵深处升起。在这种奇妙的感应下,语言似乎已经成为了无用之物。我们看向同一个方向,光芒魔法阵的丝线,已经蔓延到了黑球恶魔的外壳上,让一直显得被动而沉默的黑球,越来越有一种“核心”的存在感。

  虽然网络球的独眼石门仍旧步步紧逼,而且即将成功,但我仍旧不觉得,它可以赶得上爱德华神父的动作。刚刚聚集过来的网络球成员,已经抛开了独眼石门,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喘息一口气,显然那个独眼石门也不是什么没副作用的好东西,同样也可以判断为,这个时候,独眼石门已经不再需要网络球成员的力量去支撑了,灰雾在门被外力关上之前,只会沿着惯性涌涌不绝。

  锉刀带着两名属下正在和席森神父交涉,锉刀和同在那一边的好几个神秘组织的成员都有些交情,席森神父的作战计划,正因为另一个我和锉刀小队的到来,进行着最后的修正。即便在这个时候,那些人也没少将目光投在我和另一个我的身上。我想,他们其实是了解,或者说,刚刚明白了,我和另一个我表面上的关系。我的出现方式,我和另一个我的相似性,只需要一定的情报,就能从蛛丝马迹中得出一些表面的答案——即便那铁定不是最终正确的答案,但是,我和另一个我之间必然存在密切的关系,这一点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深入参与了伦敦会议的另一个我,根本就不可能在无孔不入的监控中隐藏自己的秘密,除非,它一只被锁在心底,就如同“江”一样。

  而我,已经出来了。

  或许,在我出来之前,另一个我就已经没有隐瞒我的存在。

  我在意识态的世界里,也没有少碰到其他的意识行走者。

  我的存在,我与另一个我的关系,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只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我和另一个我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性质和意义。

  “果然很像。”

  “是双胞胎?”

  “听说是精神分裂,也是意识行走者的手段。看起来像是少年的那个,其实是个老怪物。”

  “虽然听说双方是敌对的,为了避免如今的情况,那个青年人还找过网络球,想要获取他们的帮助。”

  “但是,结果不还是这样吗?网络球似乎也不太靠谱。”

  “不,我倒觉得这样更好。既然意识行走者出来了,被寄宿的青年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就彻底干净了,不是吗?”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的关系是敌人。”

  “我也这么认为,他们看到对方,却什么都没做,而且,看向对方的眼神,也绝对不是看着敌人的眼神。那种凝视,啧啧,让我嗅到了基情的味道。”

  “爱恨交织?”

  “对,对,就是这样的感觉!一定是这样!其中必然有一段凄美的情感故事。”

  “你这样的说法,让我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腐朽。拿开你的脏手!基佬。”

  “不管怎样,没有现在就打起来就好。等会有的是让他们发泄精力的场面。”

  ……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通过连锁判定的观测,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但是,我却一点都不在乎。或者说,在确认了另一个我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了,就像是后事万全,没有任何遗憾,可以全力以赴去做点什么的自由感,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似乎在一点点地“变轻”。我环顾着废墟的景象,明明身在此中,却觉得独立于这片景色。我有一种感觉,如今的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即便是之前拥有空间力量的恶魔也不行。

  我会变得更快,更无法阻挡。

  我知道,我的变化,一定会被另一个我感知到,而我的特性,也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览无遗,因为,我也同样如此,十分直观地,感性地,宛如渗透了本质般,感应到了他的变化——和我不一样,他变得更“坚硬”了,这是一种比速掠超能更为直观,更为全面的强大,不仅仅是身体,也反馈在内心上。

  我十分清楚,他无法捕捉我,而我也无法伤害到他。我们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最坚硬的盾和最锐利的风的差别。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每一个末日幻境的,本应唯一的高川,总会有自己的强大,和自己的自豪。这无关乎是出于怎样的因素才强大起来,而这个过程,又得到了哪些际遇和帮助,“高川是强者”这一点,是必然而唯一的结果。或者说,是必须出现的结果。

  在所有的高川中,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也从来不觉得,在我之后的高川,再不可能比我更强。我所做的一切,传承自过去的高川,而我未能做完,却必须去做的事情,也将传承给我之后的高川,这本就意味着,未来的我,未来的高川,必须拥有可以突破我的极限的能力,而且,这也是我死前的愿望。

  我的复生,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奇迹,是“高川”这个病人的病情出现某种深刻变化的体现罢了。即便我没有复苏,另一个我也在坚持着自己的道路,朝着“高川”的梦想和责任前进,就算没有我的计划,另一个我也同样有一个“有可能成功”的计划。

  如果我没有复苏。

  或许,另一个我会成功,彻底让这个故事划上句号。

  或许,另一个我会失败,但也必然会如同我,如同过去的高川一样,将他所拥有的一切,所梦想的一切,交托给后一个高川,而新生的高川,又会以自己的方式,追寻着希望的光芒。

  如今,我活生生地目睹到了这奇迹般,不曾断绝的传承。即便,这个传承站在了另一条战线上,但是,既然“高川”所应有的东西,都从未在他的身上失落,那又有什么理由去埋怨,去责怪,去反对呢?

  我打心底感到无比的喜悦。

  我对他的坚持感到无比的喜悦。

  我对他的强大感到无比的喜悦。

  我对他的认知和感受,感到无比的喜悦。

  我对他拥有自己的道路和计划,感到无比的喜悦。

  他的存在,证明了曾经失败和死亡的我并非一无是处。

  好强啊,真好啊。我仰头看向已经被灰雾遮蔽的天空啊,只有一个想法:我很强,我对自己的计划毫不动摇。但是,就连现在的我都可以战胜的话,那么,另一个我,一定可以比我走得更远吧。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承认另一个我的强大和存在意义,我也不介意另一个我的计划和道路,更不彻底否认那个计划和道路的正确性和成功可能性。但是,我更想要证明,我的计划和道路,是正确的,也是有意义的。

  等待着我,可不仅仅是咲夜她们,还有“江”!

  不管,那到底是真江的倒影,还是“病毒”的倒影。对我而言,真实并不仅仅存在于“现实层面”中。我的诞生,是在末日幻境之中,我的延续,也是从末日幻境开始,在我的生命中,我这一生的冒险和生死,都被“江”的存在贯穿着,真江、富江、左江,她们都是真是不虚的,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是我的挚爱。

  我是高川,但并不是“全部概念的高川”。我在末日幻境中所观测到的,体验到的一切,都是独属于我的,构成了我的存在的,其他高川所不拥有的,即便拥有,也有所差别的东西。而这种独特的东西,就是命运送给我的最好礼物,是我确实存在,而并非一个幻影的证明。

  我会回头看向过去,承载过去的责任,但是,我绝对不会走向过去,因为,我所拥有的,已经在我的身边,而我将要去实现的,就在我的前方。

  我并不介意,后来的我成为这个故事的终结者。但是,我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个故事的终结者,按照自己所期望的那样结束这一切的悲剧。

  我的真实,一直都在我的心中,紧抓在我的手里。

  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平静,就好似整个灵魂,都沉默下来,然后,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在这份平静和沉默着,血液好似岩浆一般,压抑着,翻滚着,咆哮着。它如鲜红烈火,在高叫着让我抓住胜利!

  “开始吧,开始吧,开始吧,开始吧……”我低声呢喃,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边的人,都将目光转过来,他们沉默、诧异、不解、审视……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但是,另一个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不进攻?现在那个黑球恶魔被牵制住了,只要发动一次袭击,它就会被拖入瓦尔普吉斯之夜。”网络球的人略带不满的质疑到。

  “可我不这么觉得。”席森神父平静地回答到,“更重要的是……”

  “这是我们的选择。”Q在一旁斩钉截铁地说。

  “你!你这个家伙!”网络球成员的脸上,血色一下子就涨了上来,“真是无理取闹!不顾大局!现在我们已经处于弱势了,再让它将我们拖入它选定的战场,你以为我们真的有逃生的可能吗?我明白了,你这个家伙,是末日真理教的潜伏者吗?还有你,席森神父,你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回到末日真理教吗?”

  “别无理取闹了,小伙子。”席森神父没有任何羞恼,平静地拍了拍这名年轻的网络球成员的肩膀,然后,环顾其他人,说:“没有问题了吗?那么,计划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挺有趣。”

  “还是这样的战斗爽快。”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样的回答,让网络球的年轻人有些气急败坏,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巡视着众人的表情。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不由得喊道。

  其他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着,齐齐将目光投向黑球。

  最后,没有被灰雾弥漫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从我们这边已经看不到了,浓浓的灰雾,模糊了十米外的景色,但是,仍旧可以确认,光芒魔法阵仍旧在迟缓而坚决地运作着。下一刻,景物开始波动,眼睛可以看到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身体,也好似面团一般左右扭拧着。

  临时数据对冲,开始了。

  其他人都对这样的异变做好了准备,各自聚集在一起,构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队。网络球的成员也不得不放下劝说的想法,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这种变化上,他们的脸上有些茫然,这种景象明显是空间的变化,但是,源头究竟是独眼石门,还是光芒魔法阵,却无法直接判断出来。不过,如果是他们的话,自然是更倾向于独眼石门吧,从里面喷涌出来的灰雾的确呈现出一种对魔法阵的强烈压制性,而且,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作战,才是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

  锉刀小队已经回到另一个我的身边,锉刀的目光,不时停留在我的脸上。她小声询问着另一个我,关于我的事情,但是,她得到的答案,并不完全真实,因为,那复杂的真相,根本就不是在短时间内,可以让人理解的。

  然后,在摇摆幅度已经大到让人体轮廓都开始模糊的时候,L来到了我的身边。另一个我和锉刀小队一起,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席森神父和他的黑巢同伴们,以及更多的小队,开始以我们为中心,好似翅膀一样散开。

  下一刻,视野中一片黑暗。

  复又有一点光芒,在无止尽的黑暗中迅速旋转,放大,一口气将我们吞噬。

  在具体的景物再度出现于视野中时,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以及正面那座如同蚁穴般,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窑洞、房间和阶梯的山崖。光秃秃,沉甸甸的黄土和石质感,难以感受到生命的跃动,只有原始、古朴、压抑和荒凉,以及,一种绝非常世的强烈异域感,和不久前的繁华都市景象,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人。

  巨大的黑球恶魔伫立在广场上,而在它的四周,一直向后蔓延到山崖的空间里,乃至于蚁穴般的山洞房间中,都满是生命体——人形、非人生物、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巫师,就好似沉默的军队,等待着,俯瞰着我们。

  空气中,响起生锈的齿轮转动起来的声音,让人觉得,整个空间都在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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