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板不好销(十一月初一)
十月三十红枣回娘家, 云氏自是又与了红枣许多礼物。
红枣到桂庄后看她弟李贵中坐在宝宝椅上吃橘子不禁笑道:“弟弟都已经会自己剥橘子了?”
王氏也笑:“会,还会自己吐核呢!你弟现知道把咬不动的全吐出来!”
李满囤一听立抱怨道:“还说呢!幸好咱们贵中聪明,吃东西细致。昨儿从你剔的鱼肉里吃出这么长一根鱼刺。这要是不留心咽下去卡在嗓子里还得了?”
红枣知她娘做事有时确实不够仔细,但她又不想助长她爹自己不干就知道抱怨她娘的气焰, 便只好冲李贵中笑道:“贵中,你还认识我吗?”
李贵中冲红枣咧嘴一笑,叫道:“姐姐!”
红枣闻言自是喜欢,谢尚也凑趣问道:“那我呢?”
李贵中张口就来:“哥哥!”
谢尚忍不住笑了。
李满囤见状也不抱怨了, 高兴道:“咱们贵中记性好着呢!”
王氏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一家人说笑一回, 谢尚红枣方才给李满囤上礼, 然后又围坐一桌吃蛋茶。
吃好蛋茶,红枣拿出印花纸折了个天蓝色的八角风车递给李贵中道:“弟弟,这个给你玩!”
李贵中咧嘴笑道:“风车!”
红枣笑:“你认识啊?”
李贵中:“贵银, 哥哥,……”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 笑问李满囤道:“爹, 贵银哥送过风车给弟弟?”
李满囤点头道:“前两天,我不是去老宅送节礼吗?贵银不在家, 你二爷爷拿给你弟的!”
“对了, 你二爷爷还让我谢谢你,说贵银这个风车卖得特别好, 让贵银挣了不少钱!”
“他现就希望这风车生意能比七巧板卖的时间长些。”
族里走一回, 李满囤现也知道李贵银这月的七巧板生意远不及重阳节。
红枣笑道:“道理上应该能够好些。七巧板是木头做的, 但凡好好收着,就能玩好久,比较难有回头客。”
“而这风车是纸做的,不似木头禁得起揉搓——基本上只要花样够多,就能有回头生意!”
“对!对!”
红枣一席话说得李满囤和王氏连连点头,王氏更是忍不住跟红枣吐槽道:“红枣你是不知道。你爹拿回来的那个风车落你弟手没半个时辰就给你弟咬得稀巴烂,而且还搞得满脸满身的颜色,累我擦洗了半天。”
“现你给你弟这个风车,也不知能玩多久!”
红枣没想到她天真无邪的胖弟弟还有这么魔鬼的一面,不觉点着李贵中的鼻尖笑道:“玩具也吃啊?好吃宝!”
李贵中一脸无辜地任凭红枣点他的鼻尖,然后又冲红枣呵呵直笑,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神奇地,红枣竟不觉得李贵中的口水意怪。她拿起李贵中脖颈处系着的小兜兜帮他擦了擦嘴。
谢尚一旁看着,蓦然间便觉得小舅子挺可爱,然后便禁不住想他弟弟谢奕也这么好玩就好了,他和红枣可以日常地逗他玩——但可惜谢奕现在还只会睡觉!
说说笑笑间日头转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家去的时候。
红枣看着炕上两个未曾送出去的衣服包忍不住悄声问王氏道:“娘,你说我爷奶今儿怎么没有来?”
“你爷,”王氏冷笑道:“怕是担心你奶当着你和你女婿的面丢人现眼。”
红枣:?
王氏解释道:“你三叔不是和他舅兄合伙跟你进了七巧板去府城贩卖吗?”
“你奶听说今年七巧板不好销便就想让你爷来找你爹去跟你说项,你爷没理她,她便乘你爹去送节礼的时候自己跟你爹说,让你爹叫你把你三叔销不出去的七巧板原价收回去!”
“怎么可能?”红枣为她奶于氏的脑回路惊呆了:“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
“三叔自己来拿的货,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我干啥要替他兜底?”
“就是这话了!”王氏气道:“你爹一听你奶这话立就回绝了,说他和你三叔都丢不起这个人,然后你爷便说你奶拎不清。”
想着她爷李高地一贯地行事作风,红枣点点头,心说这事她爹不同意是一准的,但她爷,既然许她奶当着她爹的面说全了话,未必就没有试探的意思,然后眼见行不通,她爷反过来指责她奶也是有的。
不过,她爷奶的是非不关她的事。她横竖是不能同意给她三叔退货的!
她三叔的亲爹娘都不肯为她三叔兜底,她一个外嫁的侄女为啥要大包大揽?
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等红枣和谢尚家去后,李满囤方拿了提了衣裳包袱和几包点心来老宅。
自打知道红枣去岁给的鼠皮袄一件价值四十两后,于氏就一直翘首企盼红枣来送冬节新衣。
于氏都想好了:去岁的两件皮袄足够她穿了。她这回冬节得了新皮袄后就设法卖掉——比如折价卖给里长夫人,然后拿得来的钱买套体面的足金头面。
这样她往后出门吃席就更体面了!
于氏今儿早晌就想去桂庄,只可惜李高地不同意。
从来都是晚辈主动拜见老子,李高地暗想:他一个长辈老是放下身段去见晚辈算怎么回事?
没得教人看不起!
前儿长子的那句“丢人”让李高地颇觉难堪,他实不想再巴巴地主动上桂庄的门——起码眼下不想。
看到李满囤提着包袱进门,于氏的脸上的笑立就荡漾了起来。
“爹,娘,”李满囤先把几样点心放在堂屋饭桌上后方才道:“这是谢老爷从京城捎回来的点心,红枣送来给你二老尝尝!”
“嗯!”李高地吸着旱烟点头道:“红枣有心了!”
坐在自家堂屋,看着长子拎着礼物来哈腰说话,李高地心说:这才是他这个当爹当爷的该有的派头!
他先跑去桂庄确是有些丢人,往后他都这样在家坐着——横竖长子不会昧下红枣与他的孝敬。
唯一可惜的就是在家见不着红枣女婿,所以这事还得再仔细想想!
接着李满囤又把衣裳包袱递过去道:“爹、娘,这是红枣孝敬二老的冬衣!”
“哎!”于氏满面春风地接过衣裳包笑道:“红枣真是太孝顺了!”
说着话于氏打开包袱,脸上的笑瞬间凝住——包袱里就一套缎面的棉袄棉裤。
根本没有皮袍!
“满囤,”于氏怀疑问道:“这包袱真是红枣拿来的?”
李高地听着于氏话锋不对,转脸问道:“咋了?”
“当家的,”于氏快速说道:“去年冬节红枣孝敬你我一人一件皮袍子,今年我想着也该和去岁一样。但刚满囤拿来的包袱里只一套棉袄棉裤,我担心满囤事多,忙中出错拿错了包袱也是有的,所以白问一声!”
闻言李高地也看向长子——涉及四十两银子,李高地实没法淡定。
李满囤真是要给于氏气笑了。
李满囤心说四五十两一件的鼠皮袄子给了两件还不够,还想再要?真正是人的心眼潭不得满!
“爹,”李满囤只和李高地道:“去年是红枣新婚头一年,谢家和咱们结新亲,给的节礼自然不一样,比较贵重!”
听长子这么一说,李高地也想起来了,他们庄户人家都喜选腊月结亲,除了因为是农闲,不也是想着能省些结新亲的礼吗?
毕竟传统里过了年就算是成亲第二年,老亲了。
李高地心说:他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何况皮袍耐穿,”李满囤接着道:“没有新旧!“
“我听红枣说她今儿穿家来的皮袍其实就是把去岁的皮袍拿给裁缝换了个面罢了,内里还都是去岁的皮子。”
“谢家上下那许多人,不止是她,即便是谢老太爷也没有年年做新皮袍的道理——他老人家现穿的还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皮子呢!”
李高地听李满囤说得有些脸胀——听话听音,长子若不是觉得他跟谢家讨要东西,怎么会在拿红枣举例后又拿谢老太爷说事?
李高地为李满囤戳破私心后颇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不好跟长子生气,说他说得不对,便就只能责怪于氏多事——李高地冲于氏喝道:“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还不赶紧地把东西收起来!”
于氏原就为金头面没了而郁闷,现又被李高地当众呵斥,心情瞬间掉到谷底,自提着包袱回房生闷气去了——一套绸缎棉衣也值三四两,于氏生气归生气,却是舍不得不要!
郭氏见状也是叹气。郭氏原也以为红枣一年会给她公婆各两件皮袍,如此三五年后,她公婆便就能各有七八件皮袍子。
到时她公公皮袍穿不完,少不了要给她男人和儿子一两件,而她婆婆好面子,没准也会给她一件——她便就有皮袍子穿了。
郭氏没想到李满囤今儿来家会说去岁的皮袍只是特例,往后红枣都不会再送皮袍来了。
她的皮袍、她男人和儿子的皮袍这便都没有了!
李满仓坐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再一次坚信了老天没有天天下钱雨这样的好事——不然,只靠每年红枣送来的四件皮袍,他一大家子人都不必劳作就能使奴唤俾,吃喝不愁了!
所以,他还是不要跟他媳妇一般做梦,而是老实卖菜吧!
李贵雨比他娘郭氏还要失望。但凡红枣再多送几件皮袍,李贵雨暗自可惜:他的读书科举费用便就全有了!
偏红枣却不再送了。
“大伯,”李贵雨亲热问道:“红枣和妹夫今儿都家来了吧?只可惜我没能见到!”
“先我听三叔说妹夫写了一本书在府城销得可好了!”
眼见攀附不上谢尚父子,而红枣又不再来送钱,李贵雨便打算退而求其次,抱他大伯李满囤的大腿。
李贵雨暗想:二房的李贵银可不就因为没事送玩具讨好他大伯而现跟着红枣赚钱了吗?
李贵银是族里公认的傻小子,而李贵雨自谓比李贵银聪明。李贵雨觉得李贵银能做到的事,他一准会做得更好。
李贵雨的话正挠到李满囤的痒处,李满囤立刻眉开眼笑道:“是啊!”
“先前印了五百本都不够销,现又加印了五百本。”
“一千本!”李贵雨倒吸口凉气,心说谢尚写的书,他三叔上回销了一百本,这回则带了两百本去府城,这两下里相加才三百本——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在卖?
李高地正挂心李满园的买卖,闻言也关心问道:“满囤,红枣女婿印这许多书都能销掉?现咱们城的七巧板卖的可不好。”
“这十文钱一个的七巧板都卖不出去,这几百文一本的书还能卖出去?”
李满囤不愿听他爹泼冷水,便拿话堵道:“怕啥?不论这七巧板还是书又不怕坏,放着慢慢卖就是了!”
李高地小心谨慎一辈子,于钱财看得极重。先三子李满园手里不过存了十吊钱的七巧板都能让他唉声叹气半夜不睡觉地愁苦如何是好——似谢尚这样随手拿百十吊钱印书却无所谓买卖于他确是难以想象。
李高地当下噎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贵雨则暗叹一口气,心说有钱真好。但看他大伯现在的口气,谁能想到三年前他一个铜板都恨不能掰成八瓣来花?
钱是英雄胆,这话没错的!
所以,他一定要变有钱!
李满园冬节一早便回了雉水城。和上回一样,李满园一进城便来谢家找张乙,结果却被门房告知张乙跟着大奶奶去谢家村祖祠祭祖去了,得后晌才回来。
李满园便又去了谢家村。到底寻了张乙交清了八十吊的书钱,李满园方放心地回了高庄村。
钱氏见李满园突然来家颇为意外,诧异问道:“老爷,你咋今儿就到家了?”
李满园笑道:“东西都卖完了还留在府城干啥?”
不是不想留在府城白相,但人生地不熟地随身带着百几十吊钱,即便心大如李满园,也不敢在府城多做逗留。
“都卖完了?”钱氏闻言实在惊喜。
男人此回出门带了比先前更多的货,都卖完,那不是要挣更多的钱?
“都卖完了!”李满园快速说道:“不过我现没时间和你多说。你先把东西都收进去。我换件衣裳去祠堂磕个头,谢了祖宗保佑便同你去爹娘那里吃午饭 ,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换一件衣裳李满园匆匆走了。
此行不过八天,李满园和他舅兄两人便赚了有近四十吊钱。从中去了路上的关卡花销,李满园共分得了十六吊钱——比上回多出了一半。
李满园以为这都是祖宗保佑,故而急于赶去祠堂磕头还愿。
从坟地烧纸回来的李高地看到祠堂磕头的幺子颇为惊疑,问身边的长子道:“满囤啊,前面那个是满园吧?他怎么回来了?”
李满囤也觉奇怪,疑惑道:“看着是。只他不是在府城吗?咋今儿就回来了?”
李贵富则目露惊喜,心说他爹回来就好!
日常进出老宅,李贵富自从听说冬节七巧板不好销后便一直心事重重,为远在府城的李满园担心。
现李贵富看到他爹安然无恙,不觉高兴唤道:“爹!”
李满园闻声转过脸来,看到李高地等人立跑了过来,高兴叉手道:“爹、大哥、哥,我回来了!”
李高地点头道:“回来得好!满园,你给祖宗牌位都磕过头了?刚山上,贵富已替你烧过了纸。你一会儿上坟只要磕头就行!”
李满园笑道:“爹,你先家去,我磕了头就来!”
“爹,娘,”李满园一进堂屋就扬着手里的油纸包道:“这是我在府城先知楼买的卤鸭。一会儿让二嫂蒸了来给你二老尝尝!”
二嫂郭氏一听便笑道:“行,我这便就让玉凤蒸去!”
难得老三来家吃家饭还给加菜,郭氏暗想她又何乐而不为?
李高地却心疼地抱怨道:“家里有你大哥送的鸭子呢,你又何必再使钱买?还是从府城买?”
“这得多费钱啊?你这趟出门能挣几个钱?哪里禁得起这么耗费?”
李满囤……
李满园却不以为意道:“爹,大哥是大哥的,我的是我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爹,我告诉你,我这回出门可赚钱了,比上回赚得还多!”
“真的假的?”李高地不信:“不是说现在七巧板销不动吗?”
“是有这么回事,”李满园点头道:“我和我舅兄一到府城就发现了,不少摊头都有销七巧板。连带的价钱也跌了,只十文一套。”
“但卖书的却没有。我和我舅兄把红枣女婿写的书一摆,来跟我们买七巧板的人就多了——为啥呢?看着正宗啊!”
“所以,红枣女婿的那两百本书卖得贼快,不止客人买,那摆摊卖七巧板也都来买。买回去搁摊头给客人看,客人看着好玩,就会掏钱买!”
“而等我和我舅子把风车插出来,这生意就更火了。”
“这么说吧,爹,偌大一个府城,卖风车的不少,但似我们这样的,一个没有——这独门生意不要太好做!”
李满园得瑟道:“一个四角风车就能卖六文,而遇到那有钱的小公子,点名要的六个不同颜色的八角风车一块儿转的全家福大风车,只一个就能卖八十文钱!”
“嘶——”李高地倒抽一口凉气:“八十文就买一个风车?”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有钱人呢?”李满园目露向往:“爹,这府城的有钱人不要太多啊!先张乙教我扎全家福大风车的时候,我还觉得卖不出去。”
“结果等到了府城,我才知道我和我舅子壮胆拿的五千个风车根本就不够卖。所以,这不就早早回来了。”
“可惜了,”李满园叹息:“这近两天的好生意!”
李满园的话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八十文的大风车,摆着书的摊头,只听这两样,就知道府城不是一般的富裕。
等明年开春,李满囤想他也要去府城看看,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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