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态不对
看到吴氏和元夫人寒暄结束, 转身望过来,红枣方才上前盈盈下拜:“妾身谢李氏拜见元师母!”
对着长辈谦称妾身, 红枣没一点压力。
方元维的太太宁氏瞬间确定了红枣的身份——大尚的媳妇!
重阳前谢尚才去元宅给宁氏请过安, 当时宁氏还嘱咐他下回一定带了媳妇一起来。
宁氏早从谢尚的言辞举止中揣度出红枣是个美人,不过没想会美得如此出尘,不觉感叹: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谢李氏德容备具,大尚这孩子真是有福!
宁氏亲自搀起红枣后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咱们虽是头一回见, 但我先前可没少听你婆婆夸你!”
宁氏当众提起两家交情明显是为自己撑腰,红枣感激道:“师母抬爱, 妾身感激不尽!”
宁氏亲昵地拍拍红枣的手方才放开道:“一会儿咱们坐一处好说话!”
吴氏闻言笑插言道:“谢弟妹聪慧清雅,不怪师母喜欢!”
宁氏笑看吴氏一眼, 没有否认——她这个岁数的女人就喜欢红枣这种有才有貌而且得丈夫公婆喜欢的漂亮小媳妇。
一来够养眼,二来好脾性,说话行事知分寸, 不糟心。
吴氏见状便有些讪讪——她才是今天的东道。
今儿男人在翰林院的同僚, 接受邀请的就三家——除了谢文两个同年外只一个师傅元维。
其他人, 连掌院周文方在内都婉拒了。
文人嘛, 还是天下最清贵的翰林,脾气都有点嘎古,并不轻易赏人面子。
似上回倾院来谢家看泉, 那可是连周文方儿子成亲都未曾能有的场面。
所以今儿女席以元夫人为尊。元夫人摆脸上喜欢红枣, 不接她的茬, 吴氏心里再酸也没甚办法。
甄氏眨眼在一旁看着,直等宁氏和红枣说好了话方上前行礼:“妾身文甄氏拜见元师母!”
文明山年少活泼,跳脱风趣,也颇招宁氏喜欢。
她看甄氏和她女儿不多岁数便与文明山这个皮猴做媳妇操持家务,心中爱怜,一样亲扶道:“好孩子,起来!”
在场三十来个人,够格叫宁氏师母的就只红枣、吴氏和甄氏三个。
其他人的丈夫虽是庶吉士,但因还没得元维亲授,并不跟宁氏单独面见,不过群体给宁氏见了一礼也就罢了。
行好礼站起身,吴氏请宁氏屋里坐席,众人跟在一起进屋。颜氏则放慢脚步,有意落到人后。
颜氏的小姐妹吕氏回头发现立刻过来催促道:“你怎么这么慢?这人都进去了!”
“就是等人都进去了才好!”颜氏苦笑:“难不成今儿你我还想坐主桌?”
闻言吕氏也默了,叹道:“今儿你我坐不上主桌,回头再想重新笼络今儿坐了主桌的几个人只怕就难了!”
吕氏说的颜氏当然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
颜氏头疼:“原以为谢李氏是个贤德人,来艾家吃席会客随主便,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谁想会是这么个娇纵主儿。咱们都失算了!”
“现如今这个艾太太虽和咱们想的一样不足虑,但此人会狐假虎威跟谢李氏借势,今儿咱们姐妹不说主桌了,只怕次席也坐不上。”
依言思量一番后果,吕氏惊道:“那咱们姐妹今儿若是坐了末席,以后可怎么好?”
男人好面子,若知道她只是陪坐末席,必然大为光火,对她生疑。
“所以,”颜氏直言不讳道:“我在想要不要离席?”
闻言吕氏眼前一亮:“好主意!”
“但以后呢?”颜氏反问:“再遇见谢李氏,难不成咱们次次离席?”
俗话说“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倒还罢了,只次数一多,必是一样招男人疑心。
“那怎么办?”吕氏急道。
这才是宴请的开端,后面还有几十家呢!
颜氏抬头看看天,道:“总要生个法子叫她不敢管咱们的事!”
“什么法子?”吕氏急切问道。
颜氏笑道:“我又不是诸葛亮,一时半会哪里有什么法子?”
“不过我刚捋了捋了谢李氏的传言,算是发现她一个极大的短处。”
“真的?”吕氏眼里迸发出喜悦。
“具体现在也不宜多说!”颜氏看看左右道:“你只要知道她好名就成!咱们且先进去,横竖一会儿咱们姐妹必是坐一处,可以慢慢商量!”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颜氏决定不走了。她要留下来寻红枣的错漏。
宁氏到后便准备开席。
吃席先就座。宁氏当仁不让地坐了主桌主座,红枣随后坐了另一个主座——夫荣妻贵。在场众妇人的丈夫除了元维,就数谢尚位高。
挨着宁氏的上首必然是女主人吴氏。不过做为东道吴氏没有先坐,她把甄氏笑按在红枣身边坐下,然后又拉了王太太来坐。
单论男人的殿试名次,接下来原该颜氏。吴氏目光扫过众人,没看到颜氏,心里讥笑:竟然溜了!
绝口不提给颜氏留位的事,吴氏拉过今科二甲十五名肖成的太太花氏笑道:“肖太太你坐!”
身为大房,花氏如何甘心屈居妾下——别人家的也不行。
只不过出入京师,一时摸不透颜氏的深浅,加上她男人殿试名次高了自家男人那么六名,花氏方才捏鼻子忍了。
现得吴氏撑腰,花氏自是求之不得。她连家去后对男人的说辞都想好了——总之必是叫男人知道颜氏就是个妾,在谢太太、元夫人跟前跟前连个座儿都没有。
相反谢太太、元夫人对她十分客气,同她一桌吃席。
趁今儿这个机会,花氏决意彻底打掉男人效仿同年纳贵妾的小心思!
她为男人生儿育女辛苦持家这些年,可不想在快熬出头的时候添一个颜氏这样的贵妾来分庭抗礼。
颜氏吕氏两个带头人不在,其他六个妾室并不敢轻举妄动——虽说脑筋不及颜氏灵活,但也都不傻。
正是排座次的关键时候,颜氏吕氏男人的名次比她们男人都高,两个人却跟先前说好的不一样,连面也不露,显见得是事情有变,如此她们又何必强行出头,自取其辱?
身为庶女没有任性的资本,想活得好就得擅长见风使舵。
吴氏眼见妾室们识趣,不往前凑,也乐得大方,指了末桌给妾室们坐便就不管了。
看到颜氏吕氏进屋,妾室们如盼到救星一样悄声抱怨道:“刚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更衣去了!”颜氏一言蔽之。
众人也不追究,只问:“颜姐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看吴氏举杯,颜氏跟着端起杯子道:“先喝开席酒!”
眼光却停在红枣胸前的七宝项圈没动。
“谢太太项圈上的那块红宝石,”放下酒杯,颜氏感叹:“可真大啊!”
“确认是红宝,而不是红宝碧玺?”有人讶异。
红宝和上等红宝碧玺的外形大差不差——不上手放大镜细看,很难瞧出差别,而价格却是天壤。
一般人撑场面都用碧玺,毕竟交际场合没人会不识时务地举着放大镜凑人身上瞧不是?
何况还有“灯下不观色”的行话。宴席上的烛火会美化宝石的成色,拿放大镜也没用。
“我不确认,”颜氏笑道:“我只是想到前几天御史台弹劾谢状元奢靡的故事以常理推之。”
“谢状元财大气粗,既然能一掷千金的买老挝红酸枝家什给谢太太用,想必千金买宝石也是有的!”
“谢太太这一个项圈价值不菲,怕是能抵几套老挝红酸枝!”
颜氏说得太有道理,吕氏瞬间了悟,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颜氏看一眼吕氏,轻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感慨谢太太的好命,几千两的项圈戴脖子上还跟没事人似的。这要是换做咱们,怕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够!”
你不是爱名吗?颜氏远望着酒席中心的红枣心说:连男人的《四书文理纲要》都要署上自己的名字,那我便替你好好扬扬名。
但等你奢靡的名声在外,被御史台弹劾,想必谢状元也护不了你!
买几套老挝红酸枝可以说孝亲,只一个给你戴的宝石项圈也是?
而你婆婆即便再喜欢你,但知晓你拖累谢状元被弹劾,想必也不能容你!
我是治不了你,但世上有的是能挟制你的人。
只要你闹了这个大没脸,眼下这群墙头草的乡下太太势必会重寻方向!
那便是她的机会!
“是啊!”吕氏会意地感慨道:“谢太太真是豪富。我瞧项圈上的那块玉,花色古朴,没准是块古玉。价值怕是不在项圈之下。”
首饰头面是女人的永恒话题,闻言同桌的女孩们纷纷插言道:“我看谢太太手上的戒指,也似红宝!”
“还有蓝宝!”
……
你一言我一语中,红枣的一身穿戴从头发尖到裙子角被八个女人从头到脚扒了个遍!
提到裙子,吕氏陡然想起一事,不觉叹道:“可惜咱们跟谢太太不相熟,不然很可以跟她讨几副鞋样子。她的鞋想必也是镶金贴玉,花团锦簇,好看得紧!”
脚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谢李氏既然如此重视头面首饰,吕氏暗想:于脚的打理也必是匠心独具。
只脚是私密,她见不到。不然蛮好借鉴了来给自己做鞋。
男人见了一准喜欢。
“脚?”一直都在暗地里观察红枣的颜氏得到提醒,沉吟道:“你们留意到谢太太走路的姿态没有?”
“那步态可不似三寸金莲走路样子?”
若真是如她所想,颜氏兴奋地捏紧了筷子,那便就有文章可做了!
吕氏一愣,不认同道:“怎么会?”
谢李氏虽说是童养媳,早年便给谢家作媳妇,但谢家官宦,没道理儿媳妇不裹脚!”
“不一定!”颜氏却摇头道:“咱们裹过脚的都知道,这脚疼得厉害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
“而咱们这位谢太太早年便离了父母,婆婆又常年在京,难保不背着人私放!”
“她有这么大胆?”众人闻言不大相信。
“她胆不大,”颜氏反问:“能叫谢状元在《四书文理纲要》上署自己名字?”
“我不觉得这会是谢状元自己的主意!”
颜氏讲得有凭有据,由不得众人不信。
面面相觑中,有人提议:“俗话说‘眼见为实’。咱们寻个机会能亲眼瞧一回就好了!”
颜氏闻言瞅红枣一眼,心说事在人为,一定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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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红枣大脚的事就是贵妾团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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