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有种自卫叫我无所谓
人民警察杜小程这几天情绪有些亢奋,不管怎么说,这十几个正新煤矿的打手意外被抓住,这也算是给这个案子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只要进一步加大审讯力度,顺滕摸瓜,就可以将黑心的煤矿老板绳之以法了。想到这里,杜小程愉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就出了家门,向公安局走去。
作为本县常务副县长的女儿,在芦北县,杜小程从来都是被注目的焦点,因此,杜小程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在言行举止方面备加注意,稍有一点点不轨的举动就会给父亲脸上抹黑了。杜小程甚至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到发廊或者美容院去做过一次头发,她从来都是在自己家里洗头,也从来没有一次把指甲涂得面目全非,染成稀奇古怪的各种彩色,她的一双手什么时候伸出去都是天然的白净,让人联想到白云清风小溪流水之类的很清纯很美好的东西。
杜小程来公安局上班,是通过招警考试自己考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公安局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直到某一天,一个要好的同事跟杜小程回她家里玩,意外的碰到常务副县长杜自强竟然穿着家居服在杜小程家的客厅里看电视,才知道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小警察竟是杜自强的女儿这个秘密被泄露之后,杜小程在单位仍然本本分分的工作,举止谦和,清雅持重,人缘和口碑在单位非常的好,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这几乎创造了本县官宦子弟中的一个奇迹。
杜小程中午基本上回家吃饭,爸爸天天在外应酬,杜小程回家就是为了陪妈妈吃饭,这女孩儿心细着呢。吃完饭洗洗碗,然后等着妈妈喊她上班,其实,作为一名警察,杜小程本人有着非常准时的时间观念,手机上也有定时闹钟,但是,杜小程故意让妈妈喊她起床上班,这让赋闲在家的妈妈简直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每天准时叫醒女儿,看着她准时出门,愉快的上班。尽管这样的生活每天都是按部就班,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杜小程对人民警察这份职业的极度热爱,她从心眼儿里喜欢自己的工作。
走进公安局大院,走廊里碰见的同事见了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是,杜小程突然觉得,这笑容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呢看起来怎么有些干巴、僵硬甚至生涩勉强呢这让杜小程吃了一惊。
怎么了推进办公室的门,杜小程跨步走了进去,几个头抵头窃窃私语的同事,就好像被吓惊了的鸟雀一般,尴尬的抬起头,很快就分散开来,办公室里重归一片静寂。
“柳姐,怎么了”杜小程向来不喜欢掖着藏着,一看大家像躲避瘟神似的防着她,心里纳闷之下,冲对面的柳姐问了一句。
柳姐是刑警队的老队员了,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早已没有青春的妩媚,但是说话做事却总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冲着这一点,大家都称之为大姐。对于杜小程,柳姐平日里更是特殊照顾,每天早上还会给杜小程打个电话,可以在家多赖会儿床,早饭我给你从餐厅打回来放到办公室了。但是今天,被杜小程这么一问,那柳姐像是被针刺到了一般,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犹豫了一下道:“没事啊,小程,大家正讨论我给罗队报送的这份材料呢。”
说话之间,柳姐就认真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而其他人,一个个都好像若无其事一般,依旧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但是杜小程能明显的感觉到大家都以一种沉默的盯视望着自己,这让杜小程头皮发麻,她受不了这种集体不信任而且带着愤意的目光。
最后,还是柳姐发火了,把手里的文件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干什么我刚才说了,这不是小程干的你们没听见吗你们还不相信我吗琢磨什么呢都去工作”、同事们都讪讪的散开了,办公室里一片静谧。杜小程在静谧中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有一种众矢之的,当了罪犯的感觉,她真有些害怕这种爆发前的静寂,害怕静寂过后会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冲着她砸过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杜小程晃了晃脑袋,就准备将这件事情先放开,她的手中还有案子等着她处理呢。翻动桌子之上的案卷,一份法制报出现在了案卷之中,报纸上的内容赫然进入了杜小程的眼中杜小程突然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因为在静寂中因此显得格外响亮。这份报纸上的内容太奇怪了,奇怪得有些荒唐,因为她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于是杜小程就本能的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但是很快,杜小程仔细的一回味,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脑子里本能的想起来中午那个上访的抱小孩的妇女,像一头母狼一样朝着她扑过来又撕又打,单纯的杜小程当时没想那么多,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因为她情绪得不到宣泄所致,现在看来,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几天,农民工状告正新煤矿反遭其打击报复的这起案子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杜小程心里,跟这篇报道联系在一起之后,杜小程的耳朵里迅速响起了一阵轰鸣,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随之发生了裂变,变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石头,这些石头挤在一起,产生了更大的压力。
和杜小程的愤怒相比,芦北县委县政府此时也有不少人在琢磨着这件事情,而王子君办公室里的电话,也不知道响过多少次了。
市里的,县里的,还有方方面面的电话,各种各样的关注,都好像一道道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冲着王子君压过来了
对于杜小程,王子君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和省政法委的调查组下来,不论是杜小程还是芦北县公安局,很快就家喻户晓了,以至于整个芦北县政法系统,都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县里出现了这种事情,追究起领导责任来,他王子君肯定是首当其冲的,尽管他是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主抓政法工作的时间很短,但是既然事情出了的时候,是他在抓,那就得追究他的责任。
就在王子君沉吟之际,张新阳悄悄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沉默着吸了一根烟之后,张新阳小心翼翼的建议道:“王书记,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咱们主动一点为好。”
主动一点的意思,王子君心中明白,那就是在省调查组下来之前对报道的事情作出处理,责任让下面的人来承担,这样可以保住自己平安无事。不过这样做,下面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王子君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轻声的问道:“依你对杜小程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做出这种事情么”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听说人家记者的手里有照片,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就有些棘手了,调查组再这么一来,还不定会调查出什么问题来呢。”张新阳是个老警察,对于公安局内部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心中当然有本帐。
王子君沉吟了瞬间,这才轻声的说道:“有照片看来他们准备的还挺到位的,但是,如果咱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妥协了的话,恐怕就不是退一步的问题了。”
王子君话语之中的意思,张新阳同样明白,他知道王子君在想什么,不过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认真的好,如果能够去省城一趟,跟发表文章的记者联络一下感情,说明一下情况,那完全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了,一切就会风停雨住,太阳重又东升了
“王书记,做人难,做领导更难。领导也是人呐,普普通通的人,食人间烟火,品世态炎凉,因此领导也有犯难的时候呢。所以,要我说,咱不如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暂时的退一步并不是畏惧,而是为了积蓄力量,伺机待发,以期更好的前进,您说对吗”
“呵呵,你小子进步不小啊,连这种事情也能琢磨出来了。”王子君拿了一支香烟轻轻地点上,沉吟了瞬间,这才淡淡的说道:“不急,再等等。”
王子君说再等等,但是有人却等不及了,侯天东和刘成军接到的电话,并不比王子君少多少。在芦北县就要掀起建设的时候出了这种事情,这两位县里的主官,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王书记,我看这件事情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如果能在调查组到来之前将这件事情处理了,咱们就不会太被动。”刘成军坐在侯天东的办公室之中,沉声的建议道。
侯天东点了点头,虽然他和刘成军在一些领域明争暗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看法却是空前的一致,那就是绝对不能因此事被上级批评,更不能让芦北县被树立为反面典型。
“我已经和王书记谈过了,他的态度是再等等。”侯天东沉吟了瞬间,淡淡的说道。
刘成军轻轻地叩击着手底下的桌面,心里无端的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以往,郭万臣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的时候,他和侯天东决定的事情那几乎就是一锤定音了,可是现在,不论是侯天东还是自己,都要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想一想王子君的态度,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这个年轻人,从一个挂职干部,已经真正成为了芦北县的一大巨头,凡是涉及到他的问题,不论是侯天东还是自己,都要保持必要的慎重。
“子君书记的性格有点强硬,这在大多时候都是难得的优点,雷厉风行,处事果断,但是在某些方面,未尝不是缺点,较真有余,灵活不足啊。作为咱们这个班子里的班长,有时候您应该及时地引导他一下。”刘成军声音不高,但是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该你一把手表态的时候,你应该运用自己的权威,对这个风头正劲,不知东西南北的猖狂的家伙压一压了
侯天东沉吟了瞬间,默认着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出现两个强硬的下属。可是随着王子君威信的不断上升,芦北县的政局大有一副王子君独成一派的趋势了。
“下午咱们开一个常委会,说一说这件事情吧。”侯天东说完,就掐灭了自己手里的烟。
王子君接到下午开会的通知,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孙贺州却能够感受到王书记面临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但来自于外部,而且还来自于内部。现在整个县委大院,对这件事情已经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虽然他们慑于王书记的威严没有人敢波及到王书记的身上,但是这股阴风,早晚都会刮到王书记身上的。
“王书记,我觉得这种事情的处理宜早不宜迟。”孙贺州很少在王子君的面前发表他的意见,但是这一次,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直截了当的说了。尽管他知道王书记肯定比他想得更远,但是不管自己的想法幼稚也好,片面也罢,他觉得只有坦诚的说出来自己的看法和见解,给王书记做一参考,才算对得起王书记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王子君看着满脸凝重的孙贺州,心里很有些欣慰,冲着贺州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孙贺州的心里瞬间充满了温暖,他看着年轻书记那带着淡淡笑容的模样,心中突然涌出来一种感觉,那就是这种事情,对于王书记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轻轻地敲门声中,连江河和张新阳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是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过来的杜小程。
临来王子君办公室之前,连江河亲自和杜小程谈了一次话。在公安局连江河的局长办公室,连江河让前来的杜小程坐在他的沙发上,端来水果与茶,又将一只香蕉剥了皮递到杜小程手里,把质问的语气消弭得一干二净,然后异常委婉但却是尖锐明确的提出了这个问题,对犯罪嫌疑人对手了吗,让杜小程回答。
连江河提出来这个问题之后,马上把脸扭过去望着窗外,不看杜小程,他想给杜小程一个思考回答的时间,另外也避免因目光直对杜小程而可能会使杜小程尴尬。连江河千方百计地把这场与常务副县长女儿的质问,委婉地设计成一场同事之间的私下里谈话或者叫事前沟通,这就是连江河的独到之处了。他意外的当了公安局长,抢了其他人的眼球,却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开工作局面,跟他为人处事一向喜欢采取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也是密不可分的。
但是杜小程仍然无比委屈。尽管连江河的态度足够婉转,语气足够温和,但是杜小程那倔强的脾气还是很快就上来了,连局长递到手里的剥了皮的香蕉以及亲切的微笑,都没能阻挡杜小程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脑子里,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也屈辱地在眼窝里打转。
杜小程声音发颤的地说:“连局长,连您都不肯相信我吗”
连江河像根本无所谓回答与不回答地清淡地笑着,说:“这不是我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你必须自己亲口告诉我,做过或者没做过。”
那一刻杜小程简直快要发怒了:“我是一个考进来的人民警察,我连这点起码的法律常识都不懂吗您有什么理由怀疑我暴力执法仅仅凭一篇莫须有的负面报道吗如果您怀疑我不具备当警察的素质,那么对您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连江河依旧不为之所动,歉意的笑了:“但是,你必须得亲自给我说实话。这不是我逼你,这是法律对你的拷问。”
杜小程一下子啃到了局长笑里的硬骨头,眼里噙着泪,却抬起头,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的说:“我、没、做、过。”
因此,当连江河和张新阳带着杜小程来王子君的办公室时,连江河的心里多少是有些底气的。青红皂白,真相终归会大白于天下的。
当王子君的目光看向杜小程的时候,杜小程本能的昂着自己骄傲的头和这个年轻的书记对视起来,在这对视之中,她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在她想来,这位政法委书记,县委副书记,恐怕也会先语重心长的给她做一番思想工作,然后再循循诱导,苦口婆心的让她承认错误,接受处理吧。
可是,越是这样,她越不会承认。她没有做过的事情,那就是没有做过,凭什么让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呢当然不能,杜小程有着她杜小程自己的骄傲。
王子君看着犹如斗鸡一般的杜小程,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好笑的感觉,他轻轻地朝着杜小程点了点头道:“杜小程同志,快请坐。”
“坐就不用了,王书记,不管你想要说什么,我就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暴力执法的行为,因此,你还没有说出口的那些大道理,也省省吧,我是一头犟牛,不会让人强按着头喝水的”杜小程一口气说完,气咻咻的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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