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号，电影《赎罪》历经三个月的拍摄，顺利杀青。

　　梅若林观看完监视器里最后一个镜头，确定可以通过后，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周围传来欢呼声。

　　大家苦苦煎熬了几个月，总算能放松了，简直喜极而泣。

　　几个平时能闹腾的演员在片场你追我赶，像是要把憋了三个月的天性释放出来。还有人大喊晚上去哪儿聚一聚，要不醉不归，反正明天不用拍戏！

　　沈照临看着他们闹，忍不住一笑，转头时却发现姜时晏独自一人站在乡间的小路边，看起来茕茕孑立。夕阳淡金色的光线笼罩着他，这才增加了几分温暖。

　　“姜老师，杀青了你不开心吗？”

　　他突然出声，吓了姜时晏一跳，他回头看向他，淡淡道：“没有不开心。”

　　沈照临自以为猜到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沉浸在戏里，不舍得跟这个角色说再见。我也有点舍不得，感觉自己就是陈申的小弟，从小混混变成一个热血少年，我还没演够他的一生，想想竟然会觉得遗憾。”

　　少年的声音透出股怅然若失，姜时晏听他的描述就知道他这是入戏太深，一时半刻出不来，还以为自己是戏中人。

　　他轻扯唇角，没有否认：“可能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乡下的晚风，给人一种悠远宁静的感觉。

　　姜时晏说完就不再看他，双手插进裤兜里，抬眸眺望远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渐渐的，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想起了别的事情。

　　英国那边现在是几点？路棉在做什么？一切都还顺利吗？是不是还那么难过？有没有……想他？

　　一阵风吹来，卷起细小的沙砾飞进他眼里，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才发现眼角有点湿润。

　　姜时晏用手指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回走。

　　戏杀青了，梅若林没有再约束他们，大手一挥就放他们去聚餐，并且非常慷慨地说：“我就不参与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玩儿得尽兴，今晚的开销算我的。”

　　“导演，我爱你！”

　　看来是真的放飞了自我，居然有人当场给梅若林比了个心。

　　梅若林不常上网，不懂他们年轻人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摇摇头，露出个纵容的笑容。

　　他们戏演完了就没事了，等到电影上映再聚在一起宣传，他这个导演却不能松懈半分，要盯着后期制作，必要时候还得亲自操刀。

　　一部电影从前期筹备到影院上映，真是太不容易了。

　　光是剧本就来来回回修改了几十上百遍，一句台词反复打磨，直到满意为止。经过层层筛选好不容易选出了主演，纪骁却发生了意外。好在姜时晏愿意过来救场，虽然拍戏途中受了次伤，也没耽误多少进度，后期熬了几个大夜补上了。

　　回想起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没有哪一天能用“轻松”两个字来概括。

　　大家原本是想让剧组的大厨做一桌好吃的，边吃边喝酒聊天到天亮，后来有不少人反应吃腻了剧组的大锅饭，想要改善伙食，于是经过投票，准备开车去镇上那家有名的农家乐举办杀青宴。

　　姜时晏觉得有点累，不想跟他们闹，正要推辞，几个人就架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姜老师，今晚我要敬你一杯，你可不许逃！”

　　“要说辛苦还是我们姜老师最辛苦，拍戏期间几乎没多少休息时间，今天杀青必须好好放松一下！”

　　他们当中有的人戏份不重，轮到别人拍时就能稍微喘口气。姜时晏就不同了，全程最苦最累的就是他。

　　剧组里还有几个老戏骨，姜时晏自然不敢说最累，忙不迭摆手：“应该是大家都辛苦了，这部电影我一个人也没法完成，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几人坐进车里，沈照临挨着姜时晏坐，问道：“姜老师，你下部戏定了吗？”

　　姜时晏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已经定了，是一部谍战片，过几天就会官宣，下个月中旬进组。”

　　沈照临惊讶：“你也太拼了吧！都不休假吗？电影刚杀青没多久就要进组。”

　　姜时晏不语。

　　按照以前的计划，当然不会这么快进组，那个时候他想过等这部电影拍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路棉，陪她见家长。但现在，似乎不需要了，他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全都满了，排到了大年三十。

　　旁边一位演员闻言拍了拍沈照临的脑袋，以过来人的口吻教导：“你还是太年轻了。会这么忙当然是因为红，有的人想忙都没机会呢。”

　　沈照临莫名感觉被扎了一刀：“我懂这个道理。”

　　聚餐的地方二十分钟就到了，外观古色古香，像是古时候的酒楼，分为上下两层。

　　一行人往里走，一楼大厅中央的地板凿开了一个椭圆形的池子，一座假山坐落其中，有潺潺水流源源不断淌进池中，池水清澈见底，铺了一层圆润的鹅卵石，翠绿的水藻随着水波飘来荡去。

　　大厅内的顾客被这阵仗吓到，一个两个纷纷回头。

　　剧组的演员们暗叫一声不好，他们太兴奋了，以至于忘记了伪装。

　　赶在众人惊叫之前，一窝蜂往楼上跑，木制楼梯被踩得轰隆隆作响。一口气逃进包厢里，大家才松口气。

　　而楼下的顾客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是一群明星吗？

　　他们居然眼睁睁看着明星跑掉了，回过神来，只恨自己怎么没冲上去要签名合照！要不然偷拍一张照片发朋友圈炫耀也行啊！

　　有人暗暗握拳，从现在开始蹲守在这里，等他们结束饭局下来就能看到了。

　　剧组的人员要了一个最大的包厢，订了四张圆桌。除了梅若林导演和个别早就杀青离开剧组的演员，其他人都到了，就连副导演苏锦程和袁森也出席了。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大家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姜时晏却始终沉默，只有别人提到他时，他才应付两句，其余时间都低着头吃菜，连酒都很少喝。

　　这家农家乐在当地非常有名，听说开了好几家连锁店，以菜色丰富和价格低廉闻名，平时订包厢都需要提前预约。

　　今天是他们运气好，恰好有人退了一个大包厢。

　　尝过菜肴后，只觉得果然名不虚传，比起一些大饭店也是不输的。

　　姜时晏给自己盛了一碗牛肉豆腐羹，刚喝一口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对方是戏里的男二号，举着杯酒站起来：“我可是说一不二的，说敬你就敬你，感谢这几个月的照顾，祝姜老师越来越红！”

　　姜时晏从善如流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也祝你工作顺利，扶摇直上。”

　　“我怎么觉得姜时晏你今晚有点怪怪的。”苏锦程忽然说，“不对，你最近好像都不太对劲。心里藏着什么事？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她语气里满是开玩笑的意味，说的却是事实。

　　姜时晏的状态确实跟之前不一样，当然，他拍戏时照样认真专注，其他时间就显得过分沉郁了。

　　他以往虽算不上活泼好动，却也是开朗爱笑的。她每天都在片场跟演员们打交道，忽然发现好长时间没见姜时晏笑过了。

　　就连今晚这样的开心时刻，大家不停说着有趣的段子，他也没露出半个笑脸。

　　姜时晏还没回答，就有人替他说了：“苏老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人家不开心当然是因为跟女朋友分开太久，相思断肠啊！”

　　姜时晏瞬间变了脸色，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苏锦程恍然大悟，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回事。”

　　大家哄然大笑。

　　姜时晏拿起酒瓶倒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剧组的人都见过路棉，却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即使有人看到了有关路家的新闻，也不会联想到她。那张曝光的机场照里，没有拍到路棉的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姜时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滚过喉咙火辣辣的，他仿佛感觉不到，像白开水那样一杯接着一杯灌进肚里。

　　饭局还没结束，他就喝醉了，趴在了桌上。

　　“晏哥？晏哥？我的天，你怎么喝这么多！”

　　赵明峻不在他们这桌吃饭，他跟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边吃边聊天，还玩了几局数字游戏，没注意他这边的动静。

　　怎么一不留神，姜时晏就喝醉了。

　　赵明峻仔细回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姜时晏喝醉。

　　他伏在桌边像是睡着了，喊了两声一点反应都没有。赵明峻无奈，只好扶起他跟随众人走出包厢。

　　剧组里有好几个演员兴奋过头喝醉了，姜时晏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奇怪，只有赵明峻知道，这太奇怪了。

　　姜时晏这人不嗜酒，私底下的聚会从来都是浅口小酌，哪怕是跟投资方吃饭，也是意思意思喝几杯，从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赵明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塞进车里，等到了下榻的地方，他又半扛起姜时晏送回房间，把他放到床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值得庆幸的是，姜时晏喝醉了不会发酒疯，也没有吐，不然他会毫不犹豫把他半路丢下去。

　　赵明峻两手叉腰站在床边大口喘气：“大哥你醒醒啊，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脱鞋脱衣服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赵明峻叹口气，谁让自己命不好。

　　他刚要靠近，谁知姜时晏手撑着床边慢慢坐直身子，眯着眼到处搜寻什么，手还在裤子口袋里摸索。

　　赵明峻不确定他是清醒了还是仍处在醉酒状态，试着问：“你在找什么？”

　　“我手机呢？我的手机不见了。”

　　手机……

　　哦对，赵明峻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他刚才扛姜时晏下车时，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的手机掉了出来，他帮他收起来了。

　　姜时晏一把抢过手机，打开软件一通操作。

　　赵明峻凑近瞄了一眼，是旅行APP，可以订票订酒店什么的，他竟然订了一张明天飞伦敦的机票。

　　他不禁猜测，姜时晏要去英国找女朋友？

　　其实他不了解姜时晏和路棉之间的情况，只以为姜时晏这段时间不开心，是因为路棉出国了，他们从异地恋变成了异国恋。

　　姜时晏订完了机票，又念叨了句什么，赵明峻没听清，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说什么？”

　　“棉棉后天生日。”他重复道。

　　赵明峻这回听清了。

　　原来后天是路棉的生日，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把自己灌醉啊。

　　姜时晏说完那句话倒头就睡，手机还紧紧握在手里。

　　赵明峻一呆。

　　大哥，既然你已经醒了，能不能自己把鞋和衣服脱了。

　　——

　　姜时晏第二天早上醒来头有点痛，昨晚的记忆纷至沓来，他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查看，屏幕上果然有一条来自旅行软件的短信，提醒他是今天下午的航班。

　　他揉了揉额头，来不及想太多就被通知要出发返回北京。

　　姜时晏一上车就昏昏欲睡，叶晴空在旁边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几个月很辛苦就没有打扰。

　　等他睡一觉醒来，她便开始说工作安排：“你先休息几天缓一缓，之后有一个广告拍摄需要飞日内瓦，要在那边待两天。还有一期综艺节目，这是三个月前就答应好的，你是飞行嘉宾不会太累，最多三天就拍完了。下个月14号左右要进新的剧组，《时光深处的你》下个月也要开播了，到时候你要配合剧方的宣传安排，两者时间撞上了，我会提前帮你跟导演请假。”

　　姜时晏神色恹恹：“我知道了。”

　　叶晴空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有话要说，顿了片刻，又无从说起。

　　她不知道路棉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来看到新闻报道，再联想起来，路棉那天打电话过来应该是找姜时晏说这个。

　　她当时并不知情，为了不让路棉打扰他拍戏，自作主张以他的名义发了条短信。

　　得知路棉跟她妈妈一起出国了，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叶晴空垂了垂眼，决定还是问清楚：“我知道路棉出国了，你和她……”

　　谁知，一提起这个名字姜时晏就出声打断她：“我们很好。”

　　仿佛只要他这么说了，他和路棉就还跟以前一样，一切都没变，只是短暂的分开而已，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叶晴空舒了口气。

　　他和路棉没问题就好，如果他们之间真出了状况，她就要反思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路棉出国留学，那她和姜时晏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其实这样对两人都好，姜时晏处在事业上升期，一部戏接一部戏的拍，没有多少时间分给女朋友。而路棉还在上学，听说还是大学霸，当然是以学业为重。

　　等姜时晏事业稳定，她差不多也毕业了，他们如果还在一起，是想公开恋情还是想怎样她也不打算插手管了。

　　后面的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快要抵达北京时，姜时晏拿出手机，一会儿按亮屏幕一会儿又按灭，思绪无法宁静。

　　广播适时提醒各位乘客已经到站了，叶晴空起身整理裙摆，戴上墨镜。

　　昨晚剧组的杀青宴被人拍了照片传到网上，那么姜时晏今天下午的行程也不是秘密，外面恐怕早就有闻讯赶来的粉丝和媒体蹲守。

　　姜时晏迟迟没有动作，叶晴空看着他提醒道：“到站了。”

　　他知道到站了，但手机上那张预订的飞往伦敦的机票是两个半小时后，他不能跟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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