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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一更)


施黛必须承认,孟极是她这辈子遇见过最好摸的动物和[jing]怪。

  又乖又软,满带雪意,最重要的是,它体形很大。

  撸毛撸到最后,施黛已是整个软绵绵瘫在它身上,不愿挪窝。

  好舒服,像躺在一张软绵绵热乎乎的大床上。

  没忘记身边还有别人,施黛强行把自己拽出温柔乡:“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印象里,她没在长安见过孟极。

  “孟极行踪不定,四海九州处处都有。”

  沈流霜为她解释:“它们不怕人,时常出现在各大城池游[dang]。百姓之所以很难见到,是因它们擅长隐匿。”

  施黛深以为然。

  不久前,这只孟极从他们头顶掠过,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像阵风。

  若非白九娘子出手,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追上它。

  “不是凶兽就好。”

  阎清欢也碰了碰大白豹子的脑袋。

  在镇厄司当差越久,他越不禁感慨:

  大昭境内,果然不缺千奇百怪的妖邪异兽。

  “它大概觉得热闹,想来长安城蹭蹭过年的喜气吧。”

  柳如棠道:“孟极很少滞留在同一个地方,它应该快离开了。”

  妖兽天[xing]不羁,不该被困在某处。

  施黛应了声“嗯”,心知不能在这儿耽搁时间,最后摸上一把雪白的绒毛:“有缘再见啦。”

  孟极睁着黑珍珠似的眼,大而长的尾巴松泛一晃:“孟极。”

  不消多时,妖兽遁入深林,几人原路下山。

  施黛回味着掌心残留的触感,问施云声:“你不喜欢那种妖兽?”

  奇哉怪哉,怎么会有小孩子拒绝大型毛茸茸。

  施云声鼓起腮帮。

  方才那一刹那,他莫名其妙想起除夕当晚。

  施黛好姿容好脾[xing],颇受孩子们喜欢,被四五个亲戚家的幼童围在中间。

  施云声冷眼旁观,看他们都想博取大人的关注与喜爱,你方唱罢我登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当时暗暗嗤笑,觉得实在幼稚。

  今天的他,和那几个小孩有什么差别。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施云声轻敲自己脑袋。

  他才不会那样。

  “不是不喜欢。”

  施云声:“以前看太多,习惯了。”

  施黛转念思忖,的确是这样。

  他在狼群里长大,对皮毛司空见惯,看多了,自然没什么兴趣。

  很多年里,施云声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习惯就习惯吧。”

  施黛大咧咧揉上他头顶,嗓音带笑:“唉呀,我弟弟怎么比那些毛茸茸的动物更好摸。”

  是温暖熨帖的温度,把他整个裹住。

  施云声下意识缩了缩,眉间稍霁,到底没躲开。

  ……她一贯会用花言

  巧语(),

  ?()_[((),

  施黛一眼望见候在山脚下的冯露等人。

  “没问题,不是邪祟。”

  从磐石上轻盈跃下,施黛脆声道:“是一只对人族没有恶意的妖兽,过几天就走。”

  冯露长长舒了[kou]气:“多谢诸位。”

  “不过,你们见到的那只马首鱼确实是祸害。”

  柳如棠道:“等得了空闲,我与白九娘子一起去找找。”

  水里的事情,恐怕要叫上镇厄司里[jing]通水[xing]的黄河捞尸人。

  “流霜姐姐,如棠姐姐。”

  宋招娣忽然开[kou]:“还记得和我们一起被关在山洞里、年纪最小的秦媛吗?”

  沈流霜当然没忘。

  秦媛不到十岁,身板瘦弱矮小,与她们一同在莲仙地宫逃亡时,哪怕吓得眼泪唰唰掉个不停,也梗着脖子说自己不害怕。

  是个很勇敢的小姑娘。

  秦媛今天没来聚餐。

  沈流霜温声问:“她怎么了?”

  “她在莲仙神宫里被吓到,回来以后,发了场热病。”

  宋招娣道:“休养这两天,热病渐渐退了,只不过浑身没力气,下不来床——秦媛得知你们要来,想见你们一面。”

  柳如棠听懂她的意思:“那孩子家在哪儿?”

  这是答应了。

  宋招娣如释重负,轻扬嘴角:“跟我来吧。”

  “突然想起来——”

  往秦媛家中走去,不知是谁兴冲冲提了一嘴:“两天前,在城中凌空捉妖的,是你们吧?”

  施黛:?

  施黛脚步顿了顿。

  “正是。”

  瞥一眼施黛与江白砚,沈流霜耐着[xing]子问:“为何说起这个?”

  “因为那件事,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啊。”

  宋招娣最爱侠肝义胆的故事:“身法卓绝,御空而行,把妖邪三两下轻松解决——听说还很漂亮!”

  白九娘子探出圆溜溜的脑袋:“嚯,什么漂亮?”

  “说跟变戏法似的。”

  程梦也知道这事:“天上一会儿是烟花,一会儿是祥云,到最后,甚至有一场铺满小半个长安的幻术,好多人都看见了。”

  赵流翠接下话茬:“还有两个身手特别好的捉妖人!”

  “是黛黛和江公子。”

  沈流霜勾了下唇角:“莲仙[jing]通幻术,天边的种种幻象,应由它所化。”

  听上去很正常,但……

  柳如棠静静聆听,心下一动。

  什么烟花什么祥云,谁家捕杀妖物是这种情况?

  在话本子里,只有男女主人公互诉情愫时,才会出现烟火满城的盛大景观。

  连捉妖都如此有情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柳如棠嘴角[chou]了[chou],掩饰那道上扬的弧。

  感谢莲仙用生命炸出的烟花。

  “

  ()  莲仙逃窜在外,

  我和江公子一起追它而已。”

  施黛张开双臂,

  比划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它的本体有这——么大,黑漆漆的,是只巨大蜘蛛。”

  姑娘们被她的描述吸引注意力,纷纷询问追杀莲仙的细节。

  柳如棠不动声[se],观察江白砚。

  很好。

  还是一副事不关己、淡漠随[xing]的神态,仿佛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懒散垂着眼皮。

  避免被他发现,这次柳如棠只看一眼,就飞速把目光挪开。

  江白砚此刻的情绪是什么?

  她看不懂。

  穿过三两个拐角,一行人抵达秦媛的住处。

  这是座种满瓜果蔬菜的小院,因是冬天,绿意枯萎,在藤架留下颓败的黄枝。

  一名妇人正从屋里出来,见到门[kou]的数道人影,略微一愣。

  妇人面容憔悴,见到施黛等人,赶忙行礼:“这几位……是镇厄司的大人吧?”

  “不必多礼。”

  沈流霜疾步将她扶起:“我们来看看秦媛。她的热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

  妇人拘谨道:“烧退了大半,只是有些迷糊,整[ri]半梦半醒的。”

  柳如棠:“难不成是被吓掉了魂儿?”

  孩童容易受惊,遭到强烈的刺激后,时常魂魄离体,整个人晕晕乎乎,嗜睡不醒。

  施黛点点头,望向妇人:“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妇人自是应允。

  推门而入,施黛嗅到一股浓郁中药味道。

  卧房不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小小的身影躺于床榻,闭目沉睡。

  “早知如此,我当初拼死也要把她护住。”

  妇人眼眶微红:“媛媛变成这样,不知受了多少苦头。”

  秦媛是被爹爹献给莲仙的,用来换取荣华富贵。

  她娘亲疼爱这个孩子,不愿把她送去不明不白的地方,反抗无果,被丈夫拳打脚踢,狠狠揍了一顿。

  在这个家里,丈夫与拳头凌驾于万事之上。

  妇人的疑虑,在献出秦媛的当夜被打消——

  她竟见到女儿身侧祥云缭绕,宛如仙童降世,向她说起莲仙娘娘的慈悲之心、广大神通。

  她信以为真,一颗心彻底放下,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

  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莲仙用来哄骗信徒的手段。

  柳如棠站在一边,心绪复杂。

  在失踪女子的家眷里,有人纯粹把她们看作换取银钱的筹码,也有人是受莲仙的蛊惑,祈愿女儿早[ri]成仙。

  人心的弯弯拐拐,全落进蜘蛛编织的网中,挣脱不得。

  “她的神魂还算稳固。”

  白九娘子眯起红眸:“不必忧心。”

  阎清欢从瓷瓶里捣鼓出一颗丹药,递给妇人:

  “这药有静气凝神的效果。喂她吃下,可以消解体内的郁气。”

  正说着(),

  ⑹[((),

  脸[se]苍白,颊边布满大片的红。

  女孩茫然睁开双眼,恍惚侧头,视线在门边几人身上逡巡不定。

  忽地,她哑声道:“……[nai][nai]?”

  [nai][nai]?

  施黛一怔。

  在场所有人里,秦媛娘亲和绣娘孙闻香的年纪最大,但远远达不到被她唤作“[nai][nai]”的程度。

  她很快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去,镜女果然变成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

  秦媛娘亲同样愣住,眼底掠出怅然之[se],低声解释:

  “我与孩子她爹常年在外做工,媛媛小时候,是被[nai][nai]带大的……三年前,她[nai][nai]因病去世了。”

  床上的女孩似在梦中,[chou]噎一下,又道了声:“[nai][nai]。”

  她应该对此做出回应吗?

  镜女踌躇须臾,迈步上前。

  病中的孩子眼眶通红,如同一朵濒临凋谢的花,仰头看向她时,眸底是近乎于依赖的柔软。

  “[nai][nai]。”

  秦媛道:“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

  她这几[ri]病得神志不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如今见到逝去多年的[nai][nai],误以为自己在做梦。

  又或许,是误以为莲仙地宫里的一切都是梦。

  镜女迟疑片刻,蹲在床边:“什么梦?”

  女孩吸了吸鼻子,小兽般钻进她怀中。

  “爹爹想要钱,把我送给一个吃人的怪物。娘亲保护我,被他一直、一直打。”

  秦媛的面颊埋进镜女胸[kou],语无[lun]次:“他不要我……怪物好吓人,跟在我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前胸的位置传来湿濡触感,浸透衣襟,微微发热。

  是女孩在哭。

  “他为什么不要我?”

  秦媛想不明白,只能一遍遍询问:“我没做过坏事,不像隔壁的崔雄那样调皮捣蛋,爹爹为什么总要打我、打娘亲?”

  因为某天爹爹扇她耳光时,说的那句“赔钱货”吗?

  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卧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没人出声,落针可闻。

  半晌,镜女低声道:“不是的。”

  秦媛泪眼朦胧地抬头,在一片水雾里,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是她[shu]悉的[nai][nai],满头白发,面上爬满条条细密的皱纹。

  当[nai][nai]伸手,掌心里,躺着一朵莹白剔透的半透明小花。

  这是镜妖以妖力化出的幻术。

  她道:“这朵花漂亮吗?”

  秦媛眨眼,遵循本心地点头。

  镜妖于是笑笑:“喜欢吗?”

  秦媛再点头。

  下一刻,却见对方手掌合拢,竟像要把小花用力捏碎。

  秦媛吓了一跳,赶忙道:“……别!”

  镜女摊开五指,重新露出莹白花朵。

  ()  “这朵花好看,讨人喜欢,就像你一样。”

  化作老妪的妖物轻抚女孩发丝,动作笨拙:“花本身没做错任何事情,错的,是想摧残它、毁坏它的人——那些坏家伙太可恶了,对不对?”

  她被蜘蛛[jing]驱使,这些年来,见多了世间百态。

  被献给莲仙的姑娘们何其无辜,归根溯源,惨剧的“因”,在于人与妖心中[yu]壑难填的恶。

  秦媛似懂非懂,想起莲仙神宫中的景象,用力点头:“嗯。”

  “媛媛要记住,以后别成为那样的人。”

  心[kou]逐渐柔软,镜女垂眸,掌心虚影变幻:“当然,你也可以不做花。”

  花朵消散,白烟凝聚成更多的景观。

  时而是一棵繁茂的树,时而是一株修长的竹,时而是雄壮魏峨的山,时而是水[bo]潺潺的海。

  镜女不[jing]通幻术,只能勾勒大致轮廓,却已能让女孩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都很好。总有一天,你能像它们一样。”

  镜女问:“媛媛想做哪一个?”

  秦媛很认真地思考。

  几息后,女孩笃定回答:“很大的树。”

  轻柔的弧度如细雪初融,浮现在她嘴角。

  镜女温声:“为什么?”

  “因为——”

  秦媛软绵绵缩进她怀中,在热病的余韵里,小声道:“在梦里,我见到好多蜘蛛。很多姐姐把我保护在中间,没让我受伤。”

  秦媛说:“我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变成很大的树,就能保护别人了吧。

  女孩一点点睡着了。

  等她的呼吸声趋于平稳,镜女小心翼翼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向门边的众人颔首致意。

  秦媛的病不严重,阎清欢细细[jiao]代养病事宜,施黛也送给妇人几张安神符。

  冯露拍着胸脯:“放心吧,还有我呢。”

  离开秦家,被冷风劈头盖脸兜下来,施黛拢紧衣襟。

  “今[ri]就到这里吧。”

  赵流翠展眼舒眉,咧嘴一笑:“我在街[kou]的酒楼里找了份工,快到上工时间了。”

  “我、我可以去程梦姐的打铁铺子里看看吗?”

  宋招娣期待搓手,黑眼睛亮晶晶,像热情的小狗。

  程梦哑然失笑:“跟我走。”

  “我也要回镇厄司了。”

  镜妖道:“昨夜白副指挥使领我去过地牢,用施小姐的方法,问出好几条有用的线索。”

  她勾起唇角,语调轻缓,却格外认真:“多谢施小姐。”

  冯露站在她身旁,眉飞[se]舞:“今后姐姐是镇厄司的人……嗯,妖,可得好好罩着我们。”

  “自然。”

  镜女莞尔,为她拢好颊边一缕乱发:“明[ri]约好了一起去山上采药,莫要忘记。”

  “才不会忘。”

  冯露:“我在街[kou]等你!”

  施黛看得有趣,忽见镜

  女扭头,与她猝然对视。

  “施小姐昨夜,让我给自己取个名字。”

  镜女眸光柔软:“我想好了。”

  “名字?”

  一旁的柳如棠好奇探头:“叫什么?”

  苍颜白发的老妪闭了闭眼,徐徐垂首。

  下一瞬,老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二十岁上下、五官平平的年轻姑娘。

  这是镜女原本的相貌。

  她笑了笑:“……名‘照己’。”

  莫被他人的心镜所惑,愿历尽千帆,仍存本心。

  她应当永远记得自己本真的模样。

  至此,莲仙一案彻底落幕。

  施黛与姑娘们逐一挥手道别,眺望她们步步远去,被冬风吹起层叠的裙边与袖摆,如同振翅的鸟。

  “终于——”

  远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柳如棠握拳:“结案了!”

  “您说得对。”

  白九娘子惬意眯眼,身子卷成一团,显然心情很好:“不容易啊。”

  沈流霜伸了个懒腰:“别忘了解决马首鱼。”

  她身姿高挑、脊背笔直,伸展开腰身,像节挺拔的竹。

  施黛习惯[xing]抱住,胡乱蹭蹭。

  好软好香好喜欢。

  “去镇厄司里找个捞尸人?”

  柳如棠摸摸下巴:“等忙活完,刚好能赶上今晚的庆功宴。”

  镇厄司有惯例,每破一桩大案子,要举办一场庆功宴。参与破案的所有人,都尽可能出席。

  莲仙一案关乎几十个姑娘的[xing]命,今夜由白轻牵头,在醉香楼设了酒席。

  而且是最高规格的盛宴。

  “何德何能,一天能吃两顿大餐。”

  施黛动力十足,腾地直起身:“出发吧!”

  *

  捞尸人在黄河边土生土长,负责打捞尸体,让逝者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镇厄司里的黄河捞尸人,自然有别的能耐——

  身怀祖传法诀,可在水中视物、闭气时间极长,除此,还懂得驭水之术。

  简而言之,水下是他们的主场。厉害的捞尸人,能制服水中五百年的恶蛟。

  遑论一只马首鱼。

  白九娘子追踪妖气,等确认位置,再由捞尸人入水相斗,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首鱼便身首异处。

  水[lang]翻涌,血花四溅,施黛与阎清欢连连拍掌:“好身手!”

  捞尸人是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从水里轻轻松松冒出头来,笑得很不好意思:

  “别别别,从小练到大,靠这门手艺吃饭罢了。”

  解决这个祸患,向捞尸人大伯道谢告别后,施黛沿长安城八面通达的长街,来到位于延寿坊的醉香楼。

  很气派,很豪华。

  不愧是长安顶级的酒楼。

  大昭没有宵禁,入夜人[chao]熙攘,灯火荧煌。

  醉香楼立

  于延寿坊中央,楼阁高耸,层层飞檐渐次,盏盏红灯高悬。

  飞阁流丹掩映泠然月[se],又被灯笼的光华笼罩,如美人掩唇而笑,颊边泛涌薄红。

  踏入正门,扑面而来尽是酒香菜香。

  人声鼎沸,丝竹绕耳。

  满脸堆笑的小厮近身相迎,领他们登上长梯,穿行于幽深廊道,抵达最高处的雅间。

  “镇厄司的大人们,这边儿请。”

  小厮轻车[shu]路,恭敬拉开红木门。

  雅间宽敞秀美,透过一排雕花木窗,长安城的繁华夜景一览无余。

  中央的圆桌摆出几道小菜,白轻坐得笔直,目不转睛盯着菜品瞧,生生有了入定的姿态。

  施黛想起来,白副指挥使来她家做客时,曾一[kou]气狂干五六碗饭。

  这是个[xing]情中人。

  “来了。”

  陈澈双手环抱,站在敞开的窗边,见到他们,略一挑眉:“不必拘束,随便坐吧。”

  他在对施黛和阎清欢说。

  他们二人加入镇厄司不久,这是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庆功宴。

  施黛明悟:这是个[xing]格正经的靠谱前辈。

  宋凝烟低头耷脑,躺在一只僵尸的怀里玩手指头:

  “快进来。今天的菜[se]不错——毕竟是最贵的。”

  白轻从入定里回神,抬目笑笑:

  “我把醉香楼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随时可以再加。”

  得上司如此,夫复何求。

  施黛努力压下馋虫:“谢谢副指挥使。”

  身旁的江白砚无言看她。

  雅间烛火盈盈,在她眉间笼上薄纱般的姝[se],一双杏子眼里沁了光,只需一眨,光影就能顺着眼尾淌出来。

  看表情,俨然在说:

  好饿,好馋,好想吃东西。

  江白砚挪开视线。

  “白副指挥使知道长安城里几乎所有好吃的地方。”

  柳如棠悄声:“听说有几家小铺子太穷开不下去,是她自掏腰包,让老板能继续营生。”

  镇厄司的同僚们陆续赶到,等人来齐,酒宴开始。

  “醉香楼的蒸全羊、葱泼兔、黄金[ji]和升平炙味道都不错。”

  白轻[shu]练介绍:“至于酒,是以百花酿的玉露白。玉露白能醉人,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的酒量。”

  施黛与她的见面次数不多,记忆最深的,是白轻立阵超度亡魂。

  那时的白副指挥使袅袅婷婷,如同一捧静谧柔和的霜,此刻坐在醉香楼里,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柔润随和,是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灵动。

  “升平炙是醉香楼的特[se]。”

  施黛给施云声夹去一筷:“来来来,吃[rou]长高。你以前吃过这个吗?”

  这道菜以百只鹿舌与羊舌炙烤而成,取珍中之珍,堪称奢侈。

  施云声张[kou]咬住,没经咀嚼,一股脑咽

  下。

  怎么像是小狼一样,

  吃得狼吞虎咽?

  施黛哭笑不得,

  嘴角泛出姨母笑:“慢点儿,当心噎着。”

  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施云声把脑袋埋得更低,沉默片刻,乖乖应她:“嗯。”

  再眨眼,碗里被夹满一片绿油油的青菜。

  施云声:?

  偷袭?

  施黛笑得很贼:“今天的饭菜是镇厄司的心意,要好好吃掉哦。”

  施云声这些年来跟着狼群食[rou]饮血,回到施府后,始终不爱吃蔬菜。

  这哪能行,膳食均衡要从娃娃抓起。

  施云声:……

  施云声默默看她一眼,似是下定决心,囫囵吞下。

  有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小孩整张脸皱成苦瓜。

  施黛忍着笑,循循善诱:“你看,江公子只吃青菜,所以才生得又高又漂亮。”

  一句话正中靶心。

  施云声警惕抬头。

  江白砚碗里寡淡至极,如施黛所言,只有几片嫩绿的小菜。

  而江白砚本人,许因听见施黛这句话,略微侧头过来。

  白衣少年清姿如月,笔挺如松,黑发随意束成马尾,露出线条流畅的白净侧颈,确有绰约婉静之意。

  可惜施云声一向和他不对付,因而只轻哼一声:“漂亮?”

  施黛不答反问:“不漂亮吗?”

  江白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xing]了。

  施云声:……

  想不出反驳的话,小孩只能闷头扒饭,半晌道上一句:“你比他更好看。”

  呜哇。

  毫无防备听见童言童语,施黛反被他一句话正中靶心。

  脸上的姨母笑抑制不住,施黛摸上小孩的脑袋:“好乖好乖,多吃点。”

  施云声又哼。

  哼归哼,青菜还是要乖乖吃下。

  像被顺毛顺得高兴,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施云声一[kou]吃掉,脸颊又皱了皱。

  吃青菜,和生吞树叶有什么差别?

  “江公子。”

  想起江白砚寡淡的饭菜,施黛没忘叮嘱一句:“你也别只吃菜,尝尝别的吧。”

  这两人怎么都挑食?

  她说得正经,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道视线在暗暗盯梢——

  吞下嘴里甜香四溢的曼陀样夹饼,柳如棠眼珠子一转。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施黛在……当面夸江白砚好看?

  听完那句话,江白砚似乎笑了一下。

  绝对笑了一下!他在暗自高兴吧!

  不确定,再看看。

  “尝尝楼里最出名的玉露白。”

  白轻举起酒杯:“莲仙一案顺利告破,诸位辛苦了。”

  “来来来!”

  柳如棠从北方来,自幼跟随家里人饮酒,怎么烈怎么喝。

  今[ri]她心情好,决定不醉不

  归。

  身旁的陈澈与她碰了碰杯:“注意身体,别贪杯。”

  沈流霜也是爱酒之人,把佳酿一饮而尽:“今天接着上次的比?”

  “别喝太多。”

  想起不甚美好的回忆,宋凝烟轻嘶:“不许给我灌酒!”

  她曾经被灌得迷迷糊糊,骑在僵尸背上,任由它一路狂奔。等清醒过来,满面风尘仆仆,逃荒般到了千百里之外的达州。

  感谢她的镇厄司好同僚。

  在江南参加过数不尽的酒宴,阎清欢对此并不陌生。

  只不过这一回,他举杯的姿势最为郑重——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是他梦寐以求的庆功宴!

  与大人们的游刃有余不同,施云声是第一次喝酒。

  他身前也有个玉杯,杯中酒酿晶莹剔透,幽香缭绕。

  心中涌出莫名的好奇与紧张,施云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等等。

  为什么是甘蔗汁的味道?!

  “小孩子不能喝酒。”

  施黛哈哈笑,炫耀般喝下自己的玉露白:“甘蔗汁很解腻吧?”

  好喝。

  清清甜甜,酒香轻醇,回味悠长,不像普通花酒那样甜腻,清爽得仿佛雪水融化。

  是能让喉咙和肚子一起舒舒服服醺醺然的味道。

  换掉酒酿的沈流霜做好事不留名,朝施黛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席间觥筹[jiao]错,窗边夜风席卷,吹散酒意,让意识重归清醒。

  施黛晃眼环顾,不经意瞥见施云声旁侧的江白砚。

  他只喝了一杯酒而已。

  因饮下玉露白,江白砚唇边浸透薄薄水光,被烛火映出近乎瑰丽的[se]泽。

  视线往上,是耳尖的一抹红。

  他肤[se]太白,这道红晕尤其显眼,如雪上落梅,让人忽视不得。

  不会吧。

  居然像是有些醉了。

  “江公子。”

  试探[xing]凑近一些,施黛小声问他:“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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