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尸祭(下)
庞杰的叫声太凄惨了,在场很多人上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出现在鬼片里,他们看不到被庞杰遮挡住的面具。
甚至很多人以为,庞杰这么叫是因为师公一把将他的手机捏碎了。
怎么这么生气?庞主任原本有些疑惑,上前想调停,看到师公把庞杰手机活生生捏碎了,也惊讶于这份手劲。
庞杰连退几步,因为师公还拽着他的手机,所以他的头被拉着往前倾,身体却惊惶失措地向后退,因为碰到庞主任也停下。
庞主任走过来时刚好依稀看到了庞杰的手机上满满的弹幕,难怪他把手机挂着身前,愤怒地抓着庞杰的肩膀,“你这孩子,怎么还开直播呢!”
还有心情管直播?庞杰抬头满脸惊恐,“他,他……”
因为庞主任的话,现场沸腾了起来,庞杰的母亲都有点窘迫了,她本来想说赔手机的,现在群情激奋,她维护了几句也没人听到了。
庞杰站在原地愣愣的,他刚刚再次看过去,却发现师公的面具又变回原样了,木头面具上仍是和蔼的微笑,难道方才都是错觉而已?
耳边众人的争吵、指责声,母亲尖利地抗议声,全都完全无法进入庞杰的耳朵,他整个人都懵了。
可就在这时,师公却生生拖着庞杰的手机带绳子,把他给拽回来,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庞杰只觉得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死死卡着自己的脖子,瞬间他的脸就充血胀红,喉咙里发出一点点“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半个字。
“哎,哎你干什么!”庞杰的母亲急了,扑上去掰师公的手。
另外那个扮演高祖父的师公这时也冲上去,却是抓着庞杰的母亲一丢,丢到几米开外了,他的力气也很大,庞杰的母亲一下捂着砸在地上磕伤的手臂说不出话来了。
现场显得有些混乱,大家七手八脚想去掰师公,可他的手卡得太死,怎么也掰不开,庞杰都两眼翻白了。
一个班子的师公觉得不对,说道:“高祖母,你这是要做什么!”
“叫他给我赔罪!”这位扮演高祖母的师公尖声说道,这时谁都听出来了,语调太奇怪了。一旁的高祖父则捧着肉大嚼,不住地点头。
众人头皮发麻,这,这真的是高祖母夫妇来了?!
昴县的风俗流传这么多年,多得是关于祭祖仪式上显灵事件的传说,不过在场中老年人还好,年轻人都是第一次目睹,原本要掰“高祖母”的手都撒开了,觉得毛毛的,又在心里安慰,自家的祖宗怕什么,教训也是教训不听话的小孩。
庞杰的母亲白着脸道:“师公,师公你和她说一下啊!”
“骑马分财,拜送高祖,早登云路!速起!”那师公赶紧道掐着手决念咒,想要把“高祖母”和“高祖父”送回去,可是半点用也没有,他急了,伸手去掀“高祖母”的面具。
那鬼头面具,竟如何也掀不下来,好似长在了人脸上一般!
庞杰被掐得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时一只修长手横里插了进来,在面具边缘摸索一下,发觉抠不开后,又挪到了两鼻之间的山源处,用力一按。
“高祖母”猛然松开庞杰,后退几步!
庞杰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猛吸几口空气,缺氧的大脑总算恢复些许,咳嗽的声音都十分嘶哑,脖子上有明显的淤青。
他看着“高祖母”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贴近了死亡。
其他人则是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庞主任吃惊地道:“施同学?”
施长悬三人原本是在旁看着,后来发觉了“高祖母”很激动,但一时并未出手,看那几位师公念咒似乎无效,这才动手安“高祖母”的山源。
“冒昧了。”施长悬对师公们说了一句。
这些师公班传承的多是梅山法,和闾山法有点相似,也融合了一点道家的知识,但“巫”的性质更多,比如实行的傩鬼头。
他们一看施长悬的手法,便知道是内行人,按理说这是他们在办事,外人不好打搅,但看得出来施长悬也是见他们念咒不管用,才出手相助,因此摇头示意,“多谢这位小哥了。”
“小杰。”庞杰的母亲喊了一声,她刚才被“高祖父”吓得也不轻,尤其是后来听说他们真的被高祖夫妇上身了。
庞杰一下躲到母亲身边,他发现“高祖母”还在盯着自己看,面具上的表情倒是没刚才瞬间那么古怪,但心理作用下仍是觉得可怕。
而且,师公们喊他本人的名字,他却捏着嗓子道:“我是庞柳氏。”
——按照家谱上记载,这位高祖母正是姓柳。
一旁的“高祖父”也擦擦嘴巴,说道:“教训教训这不孝子孙怎么了。”
有经验比较丰富的师公,便商量道:“是小辈冒犯了,本家高祖想要怎样才肯罢休?都是自家孩子,还请手下留情啊!”
庞杰经过了刚才的事,哪还敢不信,这是腿肚子打颤,嘶声道:“我错了,高祖母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昨晚没注意,你饶了我吧!”
其他村民则过来压庞杰的背,“还不给高祖磕头认错!”
磕头?这在庞杰记忆里是完全陌生的礼仪,但这时他还真咬着牙,准备跪下去了。
“高祖母”却一下闪开,坐上了高凳,跷着脚冷笑道:“上这儿来磕,磕足一百个头,再置办一桌新的席面,烧五斤元宝给我。”
“高祖父”也坐了上去,“没错,没错。”
庞杰一下呆住了,“一百个?”
“一百个!”“高祖母”大声道。
现场这么多人,庞杰觉得特别丢人,他还以为磕一个头就行了,偷眼去看母亲。可庞杰的母亲也傻傻的,不知道怎么办。得罪的如果是“人”,她还能想想办法,可这不是人啊!
庞杰不想磕其他人都要压着他磕了,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说“等一下”,他立刻活了过来,挣扎着道:“等一下没听到么。”
庞主任看向说话之人,却是谢灵涯,他问道:“怎么了?”
谢灵涯:“有朱砂吗?”
他跟着来围观的,自然什么工具也没带。
那几名师公答道:“有,做什么?”
他们也是看谢灵涯和刚才那位施同学一起来的,所以态度还算好。
施长悬只听了三言两语,就明白谢灵涯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他肩上的商陆神也细声道:“子不孝,孙不贤,孤魂野鬼堂上坐,列祖列宗干瞪眼。”
施长悬凛然,这话的意思,堂上坐的根本不是庞家高祖?
谢灵涯也是听了柳灵童提醒发觉,他自己就见识过秦立民假冒他人之名索要,所以很快想通此事大概也差不多。
谢灵涯用朱砂在眉心三两下画好了灵官神目,冷眼看去,只见院子角落里果然站着两个鬼魂,一男一女,正袖着手一脸焦急、愤怒,可不是干瞪眼么。
“冒昧问一句,本家高祖母,享年多少?”谢灵涯问道。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高祖母”连庞杰的名字都知道,但那是现在的事,真正的庞家高祖母早就去世了,除非孤魂野鬼在这里待了上百年,否则肯定不知道。
果然,“高祖母”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他不是我们庞家的人,把他赶出去!”
可惜,这时候那几名师公也觉得不对了,如果是真的高祖,会连自己享年多少岁都答不出来么。而且,他们两个的戾气也确实太重了,早在庞杰还没有犯事时,他们的吃相就特别难看,当时没料到,现在一回想就不对了。
大家对视几眼,扑上去按这两人的手臂。
“这是野鬼上身,请来的不是高祖!”师公们一声大喝,“快把他们按住!”
这两个被上了身的人力大无比,一挥手把人都推开了。
还有一个怨恨地看了谢灵涯一眼,朝他这边扑过来。
谢灵涯没带剑和符,只手结灵官诀比了出去。结果这野鬼好像还有些厉害,之前按了山源没走,这时遇到谢灵涯的灵官诀也硬抗了一下,一下撞上来。
谢灵涯的中指戳在他的胸口,他没事,谢灵涯自己“嗷嗷”叫了一声。
妈的,中指差点折了。
小量扑过来,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腰,结果也被丢了出去,还砸在庞杰身上了。现场那么多人,七手八脚地摁着他,饶是如此,仍在不停动弹,力气实在太大了。
另外一人又想去掐施长悬的脖子,谢灵涯从后头勒住了他的脖子,全身都挂了上去,“烧张符来!”
这人想要打谢灵涯,但因为谢灵涯挂在自己背上,总是没法用力,不停地转圈把他往下甩。
谢灵涯紧紧抱着他脖子不放手,腿本来被甩得摇了几下,这时夹住了一根柱子,姿势非常难受。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人到有门,鬼到无路!”几个师公在旁边对着他俩狂念咒,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施长悬现场画符,烧来兑水,试图捏开这人牙关,可他咬得死紧,牙龈都出血了。
一名师公找来一把尺子,把他牙给撬开了,然后按着头往里面灌符水。
“咳!咳咳!”被上身的师公咳呛几声,身体一下软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趴着喘粗气了,却是没那么紧绷。
谢灵涯看到他身上分离下来一个阴魂,一打量——你说死不死,冒充人家高祖母,竟然还是个男鬼!
还有一个被摁在地上的,这时众人也去往他嘴里灌符水,灌完纷纷松开了手。
这时地上的人猛然一伸手,一拳砸在施长悬肩膀上,施长悬退了几步,眉头皱起,谢灵涯赶紧一下坐在这人胸口,摁着他山源,免得他再起来。
等符水反应了几秒,这人的力气才抽离,身体一软也哼哼唧唧地躺下了。
谢灵涯心念一转,唤来本地阴兵,把两个阴魂锁住了,去祠堂外等候。
……
两名被上身的师公让人扶到房间里去休息了,剩下的人看着遍地狼藉,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谢灵涯和施长悬方才露了一手,大家都很服气,还有人说:“小师傅,现在该怎么办啊?”
那几个师公有点尴尬,本来他们才是被请来祭祀的,可自己人请到了野鬼,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指责他人不给面子。
“本家先祖还在等着,还是请各位师公把仪式主持完吧。”谢灵涯说道。
人家就站旁边干瞪眼半天,不可能今天送回去,下次再请过来吧,太折腾了。
现场收拾了一下后,换了两名师公,重念咒语,第二次请高祖夫妇到场。
戴着面具的“高祖父”左右看看,忽而走到庞杰面前,庞杰讨好地笑了一下。“高祖父”却是举起手,抡了他一巴掌!
庞杰捂着脸大喊:“师公,他也被野鬼上身了!”
谢灵涯还没关眼,亲眼看到庞家高祖坐在“尸”身上的,他说道:“没野鬼,就是你祖宗真的也想抽你。”
庞杰:“…………”
——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真的高祖,可不都想抽他么。
一旁的师公也说道:“正是,拜家堂要求祭品干净,你弄脏了祭品,才导致高祖生气,令孤魂野鬼有了可趁之机,冒名顶替!”
其实这师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发生的事,但是根据做法事这么久的经验,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谢灵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可能就是庞家高祖被请来后,看着祭品气得不想坐下,这时候那俩孤魂野鬼反倒是一屁股坐下了,搞得真正的高祖夫妇又气又急,在院子里直转圈。
那俩能扛下来谢灵涯的灵官诀,可见也是有一定实力的,难怪庞家高祖夫妇被鸠占鹊巢,也赶不走他们了。
庞杰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被真高祖又抽了一下后,也不敢再申诉,他胆子早吓破了,灰溜溜地和母亲一起挤回人群。一看周围,还尽是些谴责的眼神,都觉得他活该。
今天他可算是出了“风头”,可想而知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还有他那突然被迫关闭的直播间,也不知怎样了……
.
祭祀快结束时,谢灵涯出了祠堂,阴兵正锁着那两名阴魂在等待,见他来了便抱拳行礼。那两名阴魂大概被教育过了,也没之前那么凶悍,垂首站着,不敢直视谢灵涯。
“这俩是怎么回事?”谢灵涯问道。
“方才问过了,他们两个是裴小山从乱葬岗召的野鬼,后放出去作乱,游荡到此处,一时未被缉拿。”阴兵答道。
竟然是裴小山那王八蛋的遗祸,当初他逃跑时在路上放了不少山魅鬼怪的给追兵捣乱,不知具体数量,一时也捉不干净。尤其各处乱葬岗的鬼,没个数。
谢灵涯叹了口气,“真是死了都不给人清净,算了,你俩把他们带走吧。”
“好的,谢老师再见。”阴兵又一礼,扯着俩鬼走。
俩阴魂临走前对谢灵涯瑟瑟道:“谢、谢过您不杀之恩。”
谢灵涯:“……”
什么情况,他今天没有嚷嚷过要砍鬼啊,为什么要谢他不杀之恩?那俩阴兵到底教育了他们些什么啊??
……
整个祭祖仪式要办差不多一天一夜,结束之后,主家还要招待师公班吃一餐。
这次把施长悬三人也留下一起吃,这是师公班提议的,方才的事情他们帮了大忙。那俩野鬼还挺凶,师公们念咒都没能赶走。
“我原本以为,你们就是搞学术的,没想到,实践也这么厉害。”庞主任敬佩地说道。
本来其他人还在猜想他们的来历,庞主任一说,竟然是什么宗教学专业的高材生,这才恍然大悟。
其中一个师公更是道:“国家现在还有大学教做法事了?”
谢灵涯差点笑出来,“误会了,不是一码事。这不是大学教的,我们自家做道士的。”
“哈哈哈,我就说。”师公又与他们叙过派系,有人竟还知道抱阳观,是听过王羽集的名字。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施长悬也趁机多收集了一些资料。
吃完后仍是在庞主任家休息,准备次日回去。一到庞主任家就看到,庞杰也在这儿。
庞主任喝了几杯酒,微醺地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庞杰苦着脸道:“我爸要抽死我了,上您家躲躲。”
他爸拉个肚子出来,就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大事,气得都不行了,把皮带解下来抽人。
“该啊。”庞主任也不愿意和他多说,洗脸去了。
庞杰的手机碎了,现在拿着他妈的手机在用,他断了直播后,直播间都炸了,好多人涌入他微博,问他有没有事,当然这都是粉丝,非粉丝则是质疑是否炒作。
庞杰心里毛得很,也不愿意把自己丢脸的经过详说,只在微博上发了一句话:兄弟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很多人都说他装神弄鬼,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庞杰看到施长悬和谢灵涯两人,心情很复杂,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二位大师好。”
那天第一次见面,庞杰可没和他们打招呼,谢灵涯看他一眼,说道:“以后还来拜你祖宗么?”
“……”庞杰郁闷地道,“以后,以后逢年过节就回来……”
谢灵涯乐了,“你不回来也就那样,保有几分尊重就行了,谨言慎行讲卫生,总是不会有错的。”
他也算看过好几件这样的事了,有的人撞邪是自己真倒霉,有的人那就纯属自己作死,庞杰吧,属于又倒霉又作死。
庞杰呐呐道:“是是……”
谢灵涯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提醒到此为止,听不听也是他自己的事了,不过经历了这件事,正常人大概很难不吸取教训吧。
谢灵涯三人撇下他进了房间,看小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谢灵涯说道:“早知道会闹鬼,就不带你来了。”
小量一个劲笑,仿佛自己占了便宜一般,“我,我去打点热水给老师喝。”
说罢又蹿出去了。
“刚才肩膀是不是被打了一下?”谢灵涯对施长悬道,在饭桌上他就觉得施长悬的手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之前灌了符水,众人收手收早了,施长悬的确被捶了一下,他不知谢灵涯看在眼里了,低声道:“没事。”
“上点药吧。”谢灵涯把海观潮做的药翻了出来,又走到施长悬面前,扒他衣服。
施长悬身体往后一躲,按住了领口。
“?”谢灵涯瞪着他。
施长悬一抬头,与谢灵涯看了个满眼,他躲了谢灵涯一两天,眼神都没有交汇超过两秒。这时猛然对视,他一时移不开眼神了。
谢灵涯把他的手扯开,又把衣服半褪,肩上果然有块淤青,“忍着点吧,给你按一下。”
施长悬一声不吭。
谢灵涯看施长悬哼都没哼一下,上完药一低头,笑道:“哎,你小时候也这么省心吗?我每次打架输了都能嚎得飞起来。”
施长悬眼中全是他弯起来的眼睛,淡红色的嘴唇,深黑的头发以及每一处细节,这样近的距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施长悬心口上,砸出一个坑来。
谢灵涯已经起身放药去了,施长悬仍是有些失魂落魄,压抑了两天心神,被他一笑便宛如掉进了无底洞,无处着力。
商陆神在他耳边悄声道:“施长悬……”
施长悬回过神来,脸上仍是漠然。
商陆神鼓励道:“加油。共勉。”
施长悬垂目不语。
拨乱反正?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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