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乐
雨停之后,气温却依然没上来,仍旧冷嗖嗖的,风一刮,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
从七月到十二月,五个多月的时间,平生路的那个项目总算是拍板钉钉了,孟澄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整日里泡在酒吧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外面的寒冷与里面的喧闹奢华毫不交接。
元旦过后许负的学校给放三天假,是她上高二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假期。本来打算在家睡上个三天三夜,但总有不清净的招上门来。
就比如现在电话里的孟澄。
“没开玩笑啊,这次你真得去,郑冕请客,特意叫的你,你别不给他面子,他可是咱们俩的衣食父母啊。”
许负没什么好气:“你告诉他我死了。”
电话那头的孟澄冷哼了一声:“要让他知道你骗他,真把你给搞死。”
“真去不了。”
“真得去。”
许负不想再跟他拉扯下去,干脆沉默着不说话了。
“这样吧,一万,不,两万。”
许负立马识趣了:“三万。”
孟澄也开心了:“三万就三万,明天到时候带你见见世面,别忘了打扮漂亮点。”
挂了电话,她就察觉不对了,怎么听怎么跟卖身契似的。想了想,毕竟是孟澄,她也没什么好让他骗的,就起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陈妄正在往餐桌上端着碗,见她出来,随口问了一句:“电话打完了?”
“嗯。孟澄让我明天跟他一起去吃个饭,说是郑冕要请我们。”
“明天吗?应该是因为平生路那个案子的事,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你又是主力,郑冕当然要庆祝一下了,明天我也会去的,你跟我一起就行了。”陈妄把菜都端了上来,又道,“你先吃饭吧,我去外面抽根烟。”
许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陈妄从家里走出去,楼道里也是暖气十足的,丝毫不觉得冷。
他看了房门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孟澄打了个电话。第一遍被他挂了,陈妄又打,才接通了。
一听见孟澄的声音,陈妄就压不住火了,“你让她明天去郑冕的局?孟澄,你明知道白澈也会去的。”
“呵,”孟澄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来的。你当我想让她去啊,实话告诉你,还真不是我非要她去的,是郑冕那个老王八蛋,点了名的让她来。估计他也是听说了许负和白澈的事,拿许负当盘子菜巴巴的跟人白澈送上去呢。”
“你知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再让许负看见白澈,她能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孟澄冷声,“她自己选的路,还轮不着您来操这个心。奉劝你一句,真要喜欢她为了她好就少管闲事。”
陈妄咬了咬后槽牙,不等孟澄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走回房内,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吊儿郎当的笑。
许负正一边看手机一边吃着饭,听见门响声才抬了抬头:“抽这么快啊。”
陈妄说道:“嗯。”
许负再次低下了头,余光瞥了瞥沙发上乖乖躺着的烟盒和打火机,什么都没说。
陈妄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不喜欢闻烟味,没敢多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皱着眉想了想:“十七八吧,五年了,现在想戒也戒不掉了。”
许负赞同地点了点头:“五年的烟瘾,确实不那么好戒。”
吃过饭,许负就回房间挑衣服了,她的很多衣服是孟澄买给她的,个顶个的名牌,但无一例外,都是裙子,都是适合在应酬的时候穿的。
孟澄看不惯她那些乖的不行的卫衣牛仔裤,自己也算是娱乐场的老手,给女孩挑个裙子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选了半天,许负看上一件黑色连衣裙,腰上一根白色腰带,丝绒面料,穿上身很舒服。她想了想,又挑了一件大棉服,长到脚踝的那种,把两件衣服都放在床头上才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她睡得还是很晚,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刚一睁眼,就听见陈妄在外面敲着门,“起床。”
许负看了一眼手机,刚好到了要出发的时间,应了陈妄一声就开始收拾自己。
她的底子好,基本上都不用化妆,主要是也不怎么会,就只把昨天的衣服全穿在身上,刷个牙洗个脸,在捯饬捯饬头发就算收拾好了。
出了门,陈妄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消消乐一边等她。
看见许负加长版的大袄,他忍不住道:“你把自己当粽子啊?”
“外面冷。”许负说了一句,拉开自己的拉链,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连衣裙,“看,内有乾坤。”
陈妄又打量了她一眼,不知道哪来的脾气,说了一句:“丑死了。”
许负不管他,又重新拉上了拉链。
到了地方,许负下车后盯着酒店的名称看了一会,是个一串英文单词,又不怎么像英文单词,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酒店也是郑冕手底下的产业。
许负把棉服放在了车里,进了二十楼的包间,里面很暖和,穿裙子也丝毫不觉得冷。
孟澄和周渡已经在里面坐等着了,菜也已经上齐了,腾腾的冒着热气,应该是刚上来不久。他们看见陈妄和许负两个过来,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周渡一如既往地调侃她:“知道我在这里,穿这么漂亮啊?”
许负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正说着,门再次被推开了,两个男人说笑着朝里走来,一个四十出头的样子,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许负看清了,是郑冕和白澈。
两个人走进来以后,郑冕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间锋利而深沉,像一把随时准备出窍的利刃。不黑不白的皮肤,穿着黑色薄款上衣,袖子都被撸到了胳膊肘下面一点,弯弯曲曲的青筋在小臂上面隐隐盘旋着,一道醒目的疤痕在青筋上盘旋着。
那件衣服有些宽松露出了他的半扇锁骨,从左边锁骨向上,一直蔓延到下颌线往下一点的脖颈的地方,生长着一大片的纹身。只占了半面,看起来充斥着一种别样的味道,很诱人。
像一只野兽。
陈妄观察着许负的神色,她在看到他们三个进来之后她就变得不太对,头半低着,一只手死死地扣着餐桌的桌布,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郑哥,他谁呀?”
孟澄看到郑冕后面跟着的那个年轻人,眉头微皱,朝他抬了抬下巴,又转头看向郑冕问道。
郑冕招呼着白澈坐下,也看了那个人一眼,“老沈的儿子,叫沈弄,我好不容易才从成道那里要过来的。”
陈妄听着郑冕的话,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又忘记了在那里听过。
许负的手猛然从桌布上松开了,她没看错,那个人就是他,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会认错,他就是沈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也不想去思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她不想让沈弄看着她在这里曲意逢迎,恭维讨好。
“沈弄,你去外面看着吧。”
沈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了出去,路过许负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
郑冕忽然看向了许负:“这就是许负吧,挺年轻的。”
许负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对于她的神情,郑冕倒是并没有在意,反倒一直观察着白澈。白澈看见许负,情绪也没什么变化,淡淡的,像是不认识一样。倒也对,白澈这样的人,换女人换的快赶上换电视台的速度了,谁能那么大本事能让他记住。
几人碰杯喝着酒聊着天,菜倒是没怎么动。
陈妄一直用余光偷眼看着许负,她的状态很不对,手指没章法的摩挲撕扯着跟前的桌布,伴随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仿佛都能听到指节和布料触碰而产生的抓人心肝的声音。
这跟他认识的许负不一样。
从他认识,接触,了解她以来,她总会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平静,淡漠,没心没肺,让人丝毫看不出她生活中的无助和崩溃,就像张爱玲笔下,一件爬满虱子的华美的袍。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将最脆弱的自己暴露在人前,装都装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
陈妄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她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极尽平缓地对他说:“我去个厕所。”
陈妄点了点头,跟孟澄打了个眼神,许负这才从座位上离开,走了出去。
包间的厚重大门被她轻轻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抬眼,许负就对上了沈弄的眼神。
居高临下,冰冷,审视。
狭长却并不窄小的凤眸被他微微眯起,鼻尖上小小的黑痣刺痛着她的双眼。她以为他会先说些什么,但沈弄的薄唇始终都维持着一个紧闭的弧度,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许负想开口,他就转过身去,抬脚就走。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亦步亦趋地跟他走了过去。
两个人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走到走廊的尽头,沈弄拐了一个弯,进了楼梯间,许负也跟着走了进去。
还没有看清沈弄的身影,她就忽然被一股力给扯了过去,背猛地撞到了墙上,顿痛蔓延直全身。
沈弄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大拇指直接抵在她的喉咙出把她按在楼梯间的墙上,眼神比刚才还要锋利。
“许负,你在做什么?”
许负缓了几秒,再看向沈弄时,眼神变得和他一样坚硬而凌厉。
“和你一样的事。”她道,“你当年不辞而别,就是来这里混的?”
沈弄没回答她的话,手上的力度却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放高利贷,贩毒,杀人,□□,你他妈长本事了,跟他们在一起?”
“我知道。”许负平静地抬头看向他,她甚至都能听到沈弄没节奏的呼吸声,轻一下重一下。“我也是那样的人。”
“你说什么?”
沈弄将手转向了她的脖子,握住,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不均匀了,额头上甚至有些若隐若现的青色血脉爬了上去,隐隐跳动着。他把许负抵在墙上,顺着墙往上提,直到她的眼睛与自己的视线平齐,才将她稳稳压住。
空气一下子被抽离,许负的脸上因为缺氧充血而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但即使这样,也没能掩盖住她嘴唇的苍白。她说不出话,喉咙里蔓延着甜腻的血腥,眼角被逼的呛出了些眼泪,只能用手死死掰着沈弄的手妄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空气。
沈弄还是没放手,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冷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在做什么。”
许负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沈弄的声音,周围的环境,都让她欲现不能。她渐渐没了力气,手也从沈弄手上松开,眼皮张合了两下,最终彻彻底底地闭上了。
沈弄这才意识到她的状况,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
许负体力不支,一下子滑落到地上,重重的摔了一下。像是从溺死的海水里终于挣扎出身,许负被甩醒就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沈弄依旧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狼狈和疲态,良久,还是朝她蹲了下去。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她脖子上的黑紫的痕迹,是被他掐的。
“沈弄。”
隔了好多年,他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沈弄的眼眸动了动,想说什么,嗓子却无比的干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我没路可走了。”
沈弄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留情地址着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老子给你劈一条路。”
“你呢,你在……”
“别问。”
沈弄没放开她,继续扯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走。
这已经是顶层了,再往上就是天台。
沈弄一脚踹开天台的门,拎着许负走了进去。许负就只穿了一件长裙,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差点没把她给冻死。
他穿的也没比她厚多少,就一件单薄的上衣,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天台那一站,对着十二月的寒霜挑衅。
今天天气还算好,没有风,但依旧冷的厉害。
“说说,我没看着你这两年,怎么活的?”
许负瞥了他一眼:“不想说。”
“找死呢?信不信老子把你从这扔下去?”
她冷笑了一声,语气和他如出一辙:“信,当然信,你什么事干不出来?”
沈弄没再教训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到她面前,“我警告你,趁早从他们这离开,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许负看着他手中的烟,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沉声道:“戒了。”
“呵。”
沈弄没看她,单手把烟盒合上,要把它重新装进口袋里。
收住之前,许负就按住了他的手腕:“就一根。”
沈弄又重新滑开烟盒,等许负从里面拿出一根之后,自己也抽了一根才把烟盒收了起来。
许负给他要来打火机,咬住烟,偏头护着火,点燃,动作依旧十分娴熟。熟悉的味道传来,一点一点蚕食着神经,让她的眼神都有些不清醒。
开这一次荤,以后都戒不了了。忍了两年,这下前功尽弃了。
“什么时候戒的?”
沈弄问道,哑着嗓子。
“你走了不久,我也走了。去我爸家,罗茵怕他不待见,逼着我给戒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许负真不想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成,但刀架在罗茵的脖子上可以。
她的性子很多随了罗茵,执拗,甚至有些疯。不用想就知道罗茵是怎么对付她的,她不会把刀架在许负脖子上,但真的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一家子的人,最好说话的数她外公许邮,可许邮早年做实验有些被辐射了,命也短,许负出声没多长时间就撒手人寰了。
许负重重的抽了一口烟,身体也跟着瑟缩了一下,转头问沈弄:“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沈弄说,又补充了一句,“等你有一天快死了就回去。”
“现在就快死了,快被你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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