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池比顾夫人要高出很多,此刻为了方便跟顾夫人讲话俯下了身，头发柔软的散落在后颈,顾夫人紧盯着顾青池,仿佛能透过口罩看到他的面貌一样，她手上用了一些力道，顾青池也安静不语，避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起来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儿，顾青池试图收回手，没有成功，他出声提醒道。

        “夫人。”

        顾夫人依旧没有松手,她紧紧的抓住顾青池的袖子,就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激动,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

        她不能从顾青池身上移开视线,开始喋喋不休的问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你是住在这附近吗？家里都有什么人？能给我留个电话吗？”

        话出口才觉得不妥，像个神经病,又紧张的补充道。

        “不不不,我刚刚头脑发昏了,不用回答我。”

        但又迅速接上一句。

        “但能不能给我个电话，你们年轻人都玩那个什么信，给我个那个也行。”

        而顾青池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弯着腰，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还带着口罩，只看见漂亮的下颔线。

        他突然动作了起来，拿出手机来，低头，一手推着购物车，手因为握把手握的太紧，关节已经泛白。

        他单手在键盘上按着，随后把手机朝向顾夫人，上面是写着电话号码跟微信号的备忘录页面。

        顾夫人也连忙招呼身后小王，急的差点跺脚。

        “快些快些，拿我的手机来。”

        小王连忙把手机递给她，页面还停留在通话页面，顾夫人顺手就挂断了电话。

        对照着备忘录上的号码往自己手机里填号码，还对了好几遍。

        又现场在顾青池的帮助下，安装了微信，注册了微信号，看着顾青池通过了她的好友验证，才放了心。

        顾青池的冷淡也没能让她退缩半分，她拉着顾青池亲亲热热的讲话。

        看到他购物车里放了几桶泡面，又道。

        “泡面要少吃呀，偶尔吃一吃，平时要多吃蔬菜，不能这么糊弄身体的。”

        顾青池低着头应了一声，就默不作声的要往外拿。

        顾夫人帮他一起拿，热心道。

        “先放我这里，待会我把这些泡面给还回去，你就不用去了。”

        然后又意识到什么一样，紧张的去看顾青池。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是不是挺啰嗦的，我平时没有那么讨人厌的。”

        顾青池没看她，只盯着购物车里，闻言摇了摇头。

        顾夫人还是有些不安，看到购物车里的几瓶酒也没有作声，等到顾青池将购物车里最后一桶泡面拿完，又努力找话题，弥补一样指着购物车里的一包茄子道。

        “你喜欢茄子？我家王妈做茄子特别好吃。”

        “你今天晚上还没有吃饭吧？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尝一下王妈的手艺，我让家里人给你做你喜欢的东西，不愿意去也没事，我不是坏人，我们去别的地方坐一会儿，我知道有家饭店，做东西特别好吃。”

        顾青池拒绝了，顾夫人还遗憾了好一会儿。

        她刚刚挑好的东西也不要了，一路陪着顾青池结了帐，出了超市门口，忧心忡忡的看着顾青池提的一大包东西。

        “很重吧，我让小王送你回去吧，这么多东西可怎么拿。”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连顾青池的背影都看不到了，还站在那里看。

        顾斜到的时候，就看见顾夫人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远方，他将身上外套脱了下来，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妈，怎么站在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家吧。”

        顾夫人没动，只是喃喃道。

        “是啊，那么冷，他还穿的那么薄。”

        等到顾斜载着顾夫人回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顾夫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跟顾斜讲话的时候都爱答不理的。

        回家的时候，车子刚刚停稳，门口一个男人就快步走过来，他身形高大，样貌跟顾斜有几分相似，一身得体的西装，只是年岁要大一些，不怒自威。

        前面开车的顾斜先下来，顾斜跟母亲完全不像，但几乎跟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仅是指样貌多相似，而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与如出一辙的性格，只是比起顾斜，男人显然气势更足。

        顾斜对着男人点了点头，男人也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回应，不用语言交流，父子俩个自有默契，他替顾夫人打开了车门，手扶在车门上方，眼神落到车内时一下子柔和了，一瞬不瞬，只看着车里的顾夫人。

        顾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不催，只耐心等着，等到顾夫人回过神来，看见顾父有些惊讶。

        “最早的航班是明天早上的，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即便是顾夫人将他自己丢在国外，男人也没有生气，只是简单回答顾夫人的问题。

        “我把私人飞机从别的地方调过去了。”

        随后又转开了话题。

        “还没有吃饭吧，我做了猪蹄汤，王妈给你留了饭菜，都是现成的，已经让人去热了，进屋就能用。”

        顾夫人把手搭在他小臂上，安静的跟着他往别墅里走，看起来有些焦虑。

        “昨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漂亮孩子，是个男孩，玫瑰花一样柔软，戴着报童帽，穿着白衬衫，还有背带短裤，捧着一捧花，见到我就穿过花园朝我跑过来抱住我。”

        顾父安静的听着，揽住她的肩膀，严肃着脸，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记得，顾斜小时候就有个背带裤，应该是顾斜。”

        顾夫人停住脚步，扭头回去看顾斜，笑了一声。

        “顾斜小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看。”

        她看着顾斜的眉眼，看得很仔细，无意识的轻轻摇了两下头，胸前的头发微微晃动，眼眶忽然就红了，顾父跟顾斜都站在原地，看着她，她神色忽然就冷淡了下来，她看着顾斜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

        转身的时候外套飘扬了起来，跟父子俩人擦身而过。

        “王妈呢？不知道今晚有没有空，我想跟她学学怎么烧茄子。”

        顾父快走几步跟上她，给顾夫人拉了拉要掉下去肩头的外套，丝毫不介意她突然冷下来的脸色，这些年，顾夫人突然的情绪化，顾父跟顾斜已经很习惯了，时不时的情绪化比起前些年的崩溃已经好很多了，即便是这样，直到现在家里厨房的刀具都是锁起来的，医药箱里没有剪子，绷带都经过处理，带着便于撕开的小口子，花瓶也都被收了起来。

        顾父安抚道。

        “不着急，吃完饭再说，王妈这些天可闲坏了，知道你要跟她学烧茄子，肯定很高兴。”

        顾父揽过顾夫人的肩，越过顾夫人，给了顾斜一个眼神，顾斜会意的点了下头，落后了几步，就直接出去找小王了，他需要找到顾夫人这次情绪化的“诱因”，提供给医生分析，顾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她夭折的第二个孩子了。

        顾斜那边刚刚跟医生讲述完这次情况，顾父就来了。

        他接过电话，接着跟医生沟通。

        “对，她说又做梦了，梦到一个小男孩，捧着玫瑰花送给她。”

        “我个人倾向于顾夫人正在逐渐恢复记忆，跟据顾斜先生提供的信息，很可能跟顾夫人在超市里遇到的人有关，这个人需要关注一下，我们需要研究一下遇到的人身上有什么特性，引起了这种转变。”

        电话里传来了资料翻动的声音，之后医生又道。

        “至于那个玫瑰花男孩，他很明显特指夫人的第二个孩子，因为玫瑰花的特殊，我想顾夫人很可能对他怀有强烈情感。

        但我之前的资料显示，顾夫人之前一直期盼并且以为自己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之后也并不知道夭折的孩子是个男孩，而那个梦境里的是个男孩，这跟顾夫人的认知相左，这一点很让我费解，我想我还需要跟团队进一步讨论分析一下，看是否改变治疗方案。”

        顾父跟顾斜都站在阳台那里，两个人都神色严肃的听着电话，要是在公司，助理早就警告全群成员都老老实实，不要随便打扰，直到别墅里顾夫人喊了一声，他们才挂断电话，一前一后默契的走到厨房顾夫人身旁，听候差遣。

        顾青池跟往常一样回了家，没有开灯，从外面透过来的亮光，比月光还要明亮，完全能看清屋里，装的满满的购物袋被随意放到了门边，外套扔到了沙发上，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屋子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原本还有点光亮的屋里就一下子暗了起来。

        他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才想起来拿出手机，将出门一次的行程前面勾上对号。

        随后手机就从手中滑落，落在了地毯上，屏幕亮了一会儿，随后自动熄灭了，顾青池上半身重重的倒在沙发上。

        他的脸贴着沙发，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但又感觉包括思绪在内的一切都杂乱的让人厌烦。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沙发这时候甚至都显得太过宽敞，他的嘴唇无声的张合了一下，在隐约的月色下，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混乱不堪又脆弱到极致的美丽。

        半晌，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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