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周·周三·夜
“蜂鸟出现的频率果然变高了吧。”凌辰南问。
白晟抱着水杯呆滞地想了想,点点头。
他被半扛回家后就因为药物的后坐力继续昏睡了许久,直到天都黑了、小区里传来阵阵晚饭的油烟香气才缓缓醒来。凌辰南把书房的大扶手椅搬到了卧室的床边,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处理公务,一坐就是一下午。
余光瞥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凌辰南抬起眼,正巧白晟也将目光转过来——对方面无表情,似乎像没认出他来一样。凌辰南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白晟?”
白晟眨了眨眼,然后点了下头。
凌辰南收起笔记本搁在一边,凑上前问:“你感觉怎么样?”
白晟想开口却没有声音,又清了清嗓子才发出调儿来,鼻音很重:“没什么劲儿,使不上力气,”他小小声叹了口气道:“以为不会再经历这种感觉了呢,还是熟悉的配方。”
勉强开出的玩笑并没什么作用,凌辰南毫无悬念地心疼了。
他摸摸白晟的头发又站起来弯腰亲亲他额头,问:“饿不饿?先喝点水吧。”
白晟坐了起来,陷在一大堆枕头堆成的棉花山里,接过杯子小口抿着,眼神放空。
凌辰南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之前和陆医生谈了什么吗?白天见面的时候。”
白晟有点茫然地出神,就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可慢慢地还是聚焦回来,咬着杯子沿:“他说,沈寅川要提前出狱了,而且还给我……给蜂鸟打了电话。”
凌辰南仅存的一点侥幸破灭了,在脑内猛踹陆柏舟屁股。
“在那之前,他问了我一些关于沈寅川的事,我们其实没怎么谈过沈寅川,都是在聊小时候的事,关于我自己的事。在他问我之前,我本来……我本来以为要再谈论这些过程会是很困难的,但是,好像跟你说过一次之后就容易了一些……至少那种很严重的、喘不上气的感觉没有了。总之,我跟他描述了沈寅川的控制欲,暴力倾向和偏执极端的程度,说他没有任何约束为所欲为,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说他不止想要杀了我,也差点真的杀了我。我告诉陆医生如果他出狱的话,他会伤害自己,会再次伤害我,今后也会伤害其他人的。”
“我也知道他刑期并不长,这当然也怪我当时没有及时报案,但我想,离他出狱总归还是有一年多时间的,虽然偶尔想到会害怕,但更多的时候下意识还是逃避面对这件事,安慰自己说还早呢,还有时间,不用担心,也许到时候他就忘了我呢,也许倒时候我也能忘了这一切呢?所以,当陆医生跟我说他会提前出狱并仍不放弃联系我的时候……我真的惊呆了,噩梦做到最后发现这根本不是梦而是现实的感觉。沈寅川要是出来了要怎么办,他跟蜂鸟说了什么,他要来报复我吗,他会跟踪我然后把我锁起来吗,他这次肯定不会再犯错把我放走了吧……”
“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思考了,可陆医生一直问我问题,他……他说他不想跟我说,叫蜂鸟出来和他谈。”
“然后……”白晟说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是好像真的想不起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他露出像小鹿般可怜的眼睛看着凌辰南,不自觉地撒娇道:“我有一点点害怕。”
凌辰南掀开他被子一角,踢掉拖鞋钻进去,手臂环在他脖子后头,先是紧紧地抱了抱他,然后又故作轻松地笑着用手去冰他:“我们白白好暖和啊。”
白晟被挤得往里面挪了挪,又被按住欺负,浑身没劲一副跑不掉的样子,阴惨的气息被一扫而空,此刻气呼呼地瞪他:“别闹,发愁呢!”
凌辰南扑住他挠他脖子和腰,看他一副任人鱼肉又气又无奈的样子忍俊不禁:“愁什么啊,有什么事儿跟老公说。”
白晟眼睛忽然睁大,脸从耳朵开始红,把他的手拍开不可置信地瞪眼:“什么啊,怎么这样……”
凌辰南看出他潜台词——流氓!
用偏凉的手捏住白晟耳朵给他降温,凌辰南笑容渐渐收敛,轻声问:“蜂鸟出现的频率果然变高了吧。”
白晟点了点头:“虽然比不上小时候,但是最近两个月越来越多了。”他侧过身来用手臂环住凌辰南的腰,脸埋在他肩窝里,喃喃到:“医生好好闻啊……闻到就又觉得困了。”说罢他还真的就颇为舒坦地眯起眼睛。
凌辰南轻微动了动肩膀,说:“别再睡了啊,饿不饿,快要吃晚饭了。”
“不睡,就抱着。”白晟闷声闷气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凌辰南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又开口说:“我知道为什么蜂鸟出现得越来越多了。”
凌辰南一边用手指头梳他的头发,一边挑了挑眉毛:“哦?为什么。”
白晟说:“以前他也肯定不是不想出来,只是出来总没什么好下场,妈妈不喜欢他,周围的人也很难相处,久而久之他也讨厌起外面的世界来。但是,你对他太好了,他一定也觉得你很温柔,就算在你面前出现也不会受伤,所以才频频出现,出来见不到你,还专门跑去找你。”
凌辰南戳他的脸颊:“谁温柔了,还不是因为是你。”
“真的吗?”白晟抬起头,尖尖的下巴磕的他胸口痛:“是因为我才对大家好的吧?最喜欢我是不是?”
凌辰南笑起来:“是是是,干嘛,在跟自己吃醋吗?”
对方又把头埋回去,瓮声瓮气地蹭脸:“没有。”
然后他就撑起身子缓缓爬了起来,背对着凌辰南坐在床沿穿拖鞋,停顿了两秒后,转过身来冲着凌辰南笑了笑说:“吃饭吧,饿了。”
吃过晚饭后不久,白晟一边看电视一边又在沙发上昏昏睡去,凌辰南用毛茸茸的毯子把他裹起来,也不挪动他,只是关了电视的声音坐在一旁看电脑。
他打开本市监狱的官网,在最新的减刑公示里找到了沈寅川的名字——这不难,这一批减刑犯只有三个人。他又粗看了一遍罪犯立功的条件和程序——“生产科研中革新技术成绩突出”——这个不可能,他想。“抢险救灾或排除重大事故中表现积极的“——也不可能,“日常生产生活中舍己救人的”,看到这一条时凌辰南情不自禁笑了一声,最后,看到“检举揭发监狱内外犯罪活动,提供破案线索查证属实的”,凌辰南用手指敲了敲电脑——应该就是这个了。
立功减刑的审批程序颇为繁琐,提案申请只是第一步,监狱狱政部门审查、并经由教科室监察科等一系列部门调查核实之后,还要假释评委会审核认定,再给驻狱检察机关签署意见,最后由监狱长办公会决定,呈报中级人民法院。
但是这一切程序走完之后,才会在狱内外公示。
然而,减刑,顾名思义也只是削短了犯人的刑期,跟最后出狱前的心理精神状况判定仍有相当不同,别说假释了,就算离监探亲也要满足“服刑期间一贯表现良好,离监后不致再危害社会”这一条,而按照陆柏舟所观察的——不论动机如何,沈寅川确实是在短时间内送了好几任室友进医务室的。
《监狱教育改造工作规定》,凌辰南点开这个批示看了看——司法部早年规定了所有出狱人员都要接受三个月教育改造,部分监狱会提前更早做打算,估计上次跟陆柏舟参与的活动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先打一级预防针,从生活,心里和就业上给犯人做好准备。
“知耻,悔改,励志新生。”凌辰南舌尖上滚过监教育改造的口号,难免觉得有些讽刺。他没有太多犹豫地、在教育改造科的项目短招联系表格里填上了自己的信息,点击发送。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计划,同时又希望自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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