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驴炙
萧驰野消停了半个月,终于得了纪雷的回信,校场那事办成了。他马上出城,带着晨阳去看地方。
那是块荒地,原先做乱葬岗,后来抄斩的台子挪了地方,这地方就空了。
“虽说跟城里隔了枫山。”晨阳下马打量着,说,“但这也离得太远了。”
“天亮之前跑一个半时辰就到了。”萧驰野用马鞭指向一头,“得给工部的老滑头们请顿好的,混点料,把这边上给填了。稍微收拾一下,凑合着用。这地偏,八大营也巡查不到。”
“总督,钱给他们花。”晨阳说,“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也得憋着。”萧驰野说,“人就是蹲在咱们头上撒尿,这地方也得弄出来。”
“是。”晨阳不敢再多说。
萧驰野足足待到了黄昏时,才打马回去。他一进城,就见着李建恒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他。
“什么事。”萧驰野勒马问道。
侍卫行了礼,说:“殿下在东龙大街的卉香楼摆了席,等着总督大人过去用饭。”
萧驰野想了想,策马过去了。
东龙大街临着开灵河,夜色一上,灯火通明。两侧尽是酒楼花坊,河道上也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
萧驰野在卉香楼下马,掌柜跟着鞍前马后,又亲自把他送上楼。等他挑了帘子看一眼,才知道这席不简单。
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的,再不济也是父兄当差的官宦小公子。楚王边上挨着的是个白面小太监,长得挺清秀,应该就是潘如贵死了小福子之后,再找的孙子。
“策安来了!”李建恒招呼着,“快来入座,就等着你呢!”
萧驰野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笑着说:“这么大的阵势。”
“我与你说一说。这位是潘公公的孙子,风泉,风公公!”李建恒对风泉说,“这位是我好兄弟,离北萧家二公子,禁军总督萧策安。”
风泉长得比小福子顺眼,他对萧驰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说:“久仰总督大名。”
对面的奚鸿轩翘着二郎腿!腿,一个人占了两个座,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说:“客套都且免了吧,殿下,今日还有什么客没到啊?到了就开席嘛!”
李建恒对着萧驰野挑了挑眉毛,说:“还请了一位诸位都想见见的贵客。”
萧驰野被他着出乎意料地示意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正好听些后边跑堂掀帘,轻轻喊了一声:“贵客到!”
席间寂了寂。
萧驰野回首,见身着锦衣卫袍子的沈泽川正跨进来。沈泽川见着他,明显愣了愣。可是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反倒让萧驰野不信了。
在座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李建恒热情道:“这是沈兰舟,大伙都认得吧?兰舟,入座吧。掌柜的,开席!”
萧驰野觉得李建恒鬼迷心窍了,还真冲着这张脸把人给请来了。
沈泽川偏偏挑了萧驰野边上的位置坐,坐下时两人互看一眼。
“这位便是近来名动阒都的沈兰舟啊。”奚鸿轩睨了沈泽川几眼,“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听说这兰舟啊。”李建恒说,“他母亲当年也是端州一绝,沈卫可是抵了半个王府,才抱得美人归!他能生得不好看吗?”
席间笑声错落,都明里暗里的把目光往沈泽川面上瞟,就连风泉也咂嘴感叹:“这位爷若是投了女胎……”
“那还有花家女什么事儿呢!”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萧驰野余光见沈泽川半垂着头,看不出喜怒。
这人的后颈笼在侧旁的琉璃昏光里,像脂玉一般延伸到了衣领下,仿佛揉一把就能品出销魂的滋味来,正毫无招架之力地等着人上手。他侧容的轮廓流畅漂亮,那鼻梁的弧度是生得真好。眼角最要命,勾人心痒的东西全搁在里边了,随着上挑而笑意隐约。
萧驰野再看一眼。
沈泽川还真在笑。
“认错了人吗。”沈泽川眼眸斜向萧驰野。
“刮目相看。”萧驰野收回目光。
沈泽川抬眸,对席间诸!诸位乖顺地笑了笑,说:“中人之姿,各位抬爱了。”
见他这般听话,那还端着的都松了懈,话讲得越发不堪入耳。
奚鸿轩说:“近来东街上不是兴起种新把戏么?叫‘耍杯子’。把那上好的佳酿用金杯盛了,搁在美人的香履里,传吃着玩儿。殿下,玩过吗?”
李建恒笑几声,说:“佳酿有了,找不着美人啊。”
奚鸿轩轻薄地示意:“这不正坐了一位吗?”
沈泽川跟他一直像是素不相识,这会儿也只是勉强一笑,说:“我哪配‘美人’呢?诸位要真想玩儿,今夜我请诸位去楼里玩个痛快。”
沈泽川到底有花家保,别的人见状,也不敢说得太过。唯独奚鸿轩像是跟他八字不合,闹得越发难看。近来听闻奚固安在太后跟前失了宠,如今都当奚鸿轩是借着沈泽川为哥哥撒气。
沈泽川正欲开口,忽听边上的萧驰野说:“别人玩过的把戏,怎么能给楚王殿下玩?这吃鞋耍杯子早八百年的东西了,南边的娼妓也不兴这个。不如换种玩法,奚二少,脱了你的鞋,咱们拿出去当船耍。”
席间哄然大笑,奚鸿轩肥胖,脚也比常人大许多,平素没人敢提,不想竟让萧驰野拿出来开涮。
“那也成啊。”奚鸿轩顺坡打滚,豪爽地抬了脚,唤道,“来人!给你奚二爷脱鞋!”
李建恒见乐起来,骂了几声。
沈泽川也没料得萧驰野会解围,他与奚鸿轩本就是走一场戏,此时又望向萧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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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野没理他,拿筷子自己吃了点东西。
那小太监风泉坐了片刻,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才说:“玩儿是诸位爷们的事,今夜我就给大家再添道菜好了。”
他说着拍拍手,底下早准备好的伙计们赶忙进来上菜。
然而这道“菜”,却是匹小活驴。
风泉说:“人间佳肴,就数着驴肉最好。诸位爷,吃过‘驴炙’吗?”
席间喧声渐止,都看着中间的驴。
李建恒说:“什么‘驴炙’?”
伙!计们倒了土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围了个小土田。他们把驴子赶到土上,将四蹄埋进了土里,让驴子腹部贴着土,又给驴子盖上了厚絮被。
“诸位爷。”风泉谦和地说,“且看好了。”
伙计半蹲着身,接过瓢,舀着才出锅的沸汤,尽数倒上去。边上打下手的按着被子,从嚎声哀叫的驴子头顶抹下去,那驴毛活生生地被浇落了。可是这还没完,那倒沸汤的伙计搁了瓢,又从这火驴身上剜着肉。
肉盛盘里,炉边的人就地现烤,烤完了再挨个传给满座。
驴子越叫越惨,连楼下的人都惊动了。
李建恒面色发白,看着这驴肉,掩着口鼻说:“风公公,这道菜也太伤……”
“殿下不妨先尝尝看。这驴肉紧着沸汤剜下来,最鲜美不过,吃就要吃这口鲜。”风泉意有所指,“这道‘驴炙’,更是有寓意的。好比这人,要落入了他人之手,就得听凭任之。主子让他跪,他就得跪,主子让他哭,他就得哭,主子要是盯上他的皮肉,他也得这么由着人剜。”
沈泽川这个境地,就像这驴子。他看着那血染絮被,淌得土里腥味直蹿,就像是看见了五年前的纪暮,还有五年前的自己。
“味道好!”奚鸿轩吃了几片,像是不解其中意,只管大呼过瘾。
沈泽川的筷子一直没动,萧驰野的也没碰这肉。
李建恒听着这话不对劲,忐忑地说:“实在有伤阴德,撤了!”
“且慢。”风泉终于看向沈泽川,“沈公子,这道菜是我义父特意嘱托的,你怎么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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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如贵是他干爷爷,这么一捋,纪雷还真算他干爹!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这么快得了潘如贵的宠信,顶掉了小福子的差,还能得了纪雷的青眼。
纪雷杀沈泽川不得,如今人落在自己手底下又动不了。今夜想出这等下作的办法羞辱沈泽川,是在明说他们之间的过节完不了。
沈泽川捡起了筷子。
“我……”
沈泽川话还未完,旁边的椅子猛地被推开。萧驰野起身,拿起盛!盛驴肉的碟,对着风泉的方向“啷当”地扔地上。
李建恒连忙起身,说:“策、策安……”
萧驰野盯着风泉。
风泉要替纪雷羞辱谁,他管不着。但是他萧驰野今时今日也是这囚中兽,与这驴子没差别。
这巴掌也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生疼。
风泉不解地看着他,说:“不合总督的意吗?”
萧驰野腰侧的狼戾刀柄压在拇指下,他拔刀时满座尖叫四起,却看他手起刀落,驴子已然斩首毙命。哀嚎声停了,血渗出土,淌得地上红艳艳的,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萧驰野背着昏光,把刀锋在桌布上擦干净,才吊儿郎当地回身,对在座人笑道:“——诸位继续啊。”
李建恒盯着他的刀,柔声说:“策安,策安,收、收起来吧。”
萧驰野收刀入鞘,看了眼风泉,抬脚提过来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中间,说:“一并烤了,今夜我就在这看着风公公吃。”
风泉最后叫人抬上轿子,走得匆忙。
李建恒喝了点酒,对着萧驰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策安,我是真没想着这回事,谁知道这阉贼这么不是东西?咱们是兄弟,你可别为这事坏了我们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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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野扯了扯嘴角,说:“亲疏有别,我知道。你先走吧。”
李建恒扯着他袖子还要说,萧驰野直接让晨阳把李建恒塞轿子里去了。
“送楚王回去。”萧驰野说,“我自己走。”
晨阳看他面色不虞,绝不废话,上马跟着楚王的轿子走了。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过了片刻,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磕在楼梯下边,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
沈泽川站楼梯上,气定神闲地说:“有钱么?这得赔的。”
萧驰野冷声说:“爷多的是钱。”
说罢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
沈泽川等了少顷,回头对掌柜说:“记这位爷账上,他多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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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驴肉的碟,对着风泉的方向“啷当”地扔地上。
李建恒连忙起身,说:“策、策安……”
萧驰野盯着风泉。
风泉要替纪雷羞辱谁,他管不着。但是他萧驰野今时今日也是这囚中兽,与这驴子没差别。
这巴掌也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生疼。
风泉不解地看着他,说:“不合总督的意吗?”
萧驰野腰侧的狼戾刀柄压在拇指下,他拔刀时满座尖叫四起,却看他手起刀落,驴子已然斩首毙命。哀嚎声停了,血渗出土,淌得地上红艳艳的,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萧驰野背着昏光,把刀锋在桌布上擦干净,才吊儿郎当地回身,对在座人笑道:“——诸位继续啊。”
李建恒盯着他的刀,柔声说:“策安,策安,收、收起来吧。”
萧驰野收刀入鞘,看了眼风泉,抬脚提过来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中间,说:“一并烤了,今夜我就在这看着风公公吃。”
风泉最后叫人抬上轿子,走得匆忙。
李建恒喝了点酒,对着萧驰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策安,我是真没想着这回事,谁知道这阉贼这么不是东西?咱们是兄弟,你可别为这事坏了我们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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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野扯了扯嘴角,说:“亲疏有别,我知道。你先走吧。”
李建恒扯着他袖子还要说,萧驰野直接让晨阳把李建恒塞轿子里去了。
“送楚王回去。”萧驰野说,“我自己走。”
晨阳看他面色不虞,绝不废话,上马跟着楚王的轿子走了。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过了片刻,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磕在楼梯下边,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
沈泽川站楼梯上,气定神闲地说:“有钱么?这得赔的。”
萧驰野冷声说:“爷多的是钱。”
说罢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
沈泽川等了少顷,回头对掌柜说:“记这位爷账上,他多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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