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嘴
拌嘴
车轮徐徐碾过闹市, 行人谈话声、小贩吆喝声如潮涌来,容央坐在车厢里, 满脑子回荡褚蕙的话, 神思恍惚。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府里的忌讳。
——在上房一通大吵……旧情人,给奶奶发现了。
一块石头梗过车轮,车身震颤, 容央往窗边倒去, 给褚怿一把拎回来。
转头,男人眼神深而静, 那看破而不道破的目光, 显然是盯着她研究多时了。
容央咳一声, 坐直后, 也不遮掩, 径直道:“四叔当年为什么没有尚姑姑为妻?”
褚怿眼微眯, 确定她的确是在纠结于此事后,目光转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容央蹙眉:“熊掌是什么?”
褚怿目光在窗外,脸上意态寥寥:“责任。”
责任?
容央心念一转, 沉默。
褚怿的父亲忠义侯是在庆义十一年冬天牺牲的, 半年没到, 府上的二爷、三爷又跟着在云中山就义, 算起来, 大概就是在十年前。
忠义侯府六位男儿,丢去三个后, 老四褚晏便成了老大, 理当撑起门楣, 重振旗鼓。
褚怿口中不能得兼的“责任”,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了吧。
毕竟那些年, 言官们对所有帝姬夫婿的督查的确很严,如果做驸马,十有八九就很难再领兵打仗,但是……
容央想起姑姑这些年来青灯古佛的枯寂生活,低低埋怨:“难道,我姑姑不愿等他吗?”
话里的意思是,难道就不能等打完胜仗后,风风光光地回来尚主吗?
皇室对驸马都尉一职固然有所限制,但也并非一点打破的可能都没有,如果足够坚定,足够相爱,为什么不能放手去争取一回?
窗柩外,丝丝余晖无声淌动,褚怿声音冷淡:“等不到了。”
容央转头。
褚怿道:“四叔出征前,明昭帝姬已经大婚了。”
马车拐入一条深巷,斑驳白墙遮去残照,褚怿侧脸一瞬间遁入暗影,容央怔怔地看着他,张口结舌,最后把脸默默转回。
褚怿道:“褚蕙今天就跟你聊这些?”
容央咬唇,恹恹道:“不是。”
想起褚蕙的烦恼,亦是感同身受,算算此处离皇宫还要一大趟车程,便也原原本本地跟褚怿讲了。
褚怿听至那程家小公子回绝褚蕙的那一句,冷然一笑。
容央看他这笑,就知道他的态度了,趁热打铁道:“要不,你寻个机会跟二婶提提这事儿,趁早把程家的婚事给退了,这汴京城中值得一嫁的好郎君多的是,单我认识的,就能数他个五六只手,这里面,随便蕙蕙选哪一个,都比眼下这个强一百倍。”
褚怿听至后面,眼睫慢慢垂落,思绪俨然落去“五六只手”那去了,最后挑眉:“那你准备引荐哪一个?”
容央歪头:“嗯?”
褚怿淡淡:“开国郡公家的贺三郎,光禄大夫家的小郎君,还是去年重阳在相国寺竹林里,跟你合奏过一曲《凤求凰》的宁小公子?”
“……”
容央瞪大眼睛,盯着褚怿那双深深黑眸,恼羞成怒道:“那都是曾经属意过我的公子,我怎么可能引荐给蕙蕙!”
把喜欢过自己的郎君介绍给小姐妹算个什么事?
这简直是在贬低她的人格!
容央气咻咻。
褚怿也气咻咻,偏生还得忍着。
于是扯唇笑,不应了。
容央气完后,后知后觉,眼睛蓦地晶亮起来,挨上前戳褚怿胸口:“你原来是吃醋了啊,你怎么又……”
容央对上他眼神,乖乖噤声。
心里面却窃喜得打鼓。
让你那个小青梅隔三差五地来膈应我,哼,这下可快活了?
褚怿把她的窃喜尽收眼底,拿开她那只嚣张的小手,慢声:“照你这五六只手的数,我只怕是吃不过来的。”
容央笑嘻嘻:“那有何妨?
一天一个,一月一个,再不济一年一个,这辈子总是能吃完的。”
褚怿:“……”
深巷走尽,墙外一束暮光打来,褚怿双眼愈被反衬得幽黑无底。
容央讪讪住嘴,心知一时得意之下,也是略有些失言了,于是抱住他胳膊,小声哄:“你真吃醋啦?”
褚怿看着她,蓦地把眼转开:“给你三位数小郎君,你敢碰么?”
容央一愣,这是个什么问题?
还有,不是她在问他吃没吃醋么?
怎么话锋一转,就把问题转到她这儿来了?
容央不及回神,褚怿又道:“碰吗?”
寥寥俩字,愈给人千钧之感。
容央弱弱道:“不碰啊……”
小郎君再多,也不及他英武无双,碰来干嘛?
褚怿终于回头,勾唇笑:“那就是了。”
容央一震,霍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了——问给她三位数的小郎君她敢不敢碰,她答不碰,那就是说她没胆量真去外面沾花惹草,是以他根本不必费心去吃味吃醋嘛。
容央心里火起,很不满意他这一招乾坤大转,忿然挪去窗边。
那条被扔开的胳膊顺势落回膝盖上,褚怿淡哂,目光跟着她,喊她火气冲冲的后脑勺:“诶。”
诶?
叫谁呢?
叫摊边抠脚的大爷么?
!
容央的后脑勺火气更旺。
褚怿笑着,又喊:“那边的,头发丝儿都美得人挪不开眼的小娘子。”
容央急速起伏的胸脯慢下来,然还是趴在窗边,盯着车外景致,不肯回应。
褚怿便再喊:“天生丽质、倾城倾国的嘉仪殿下。”
容央依旧不动。
褚怿坐过去,把车窗推大,低头,笼罩着她。
容央卷曲的睫毛在金晖里扇动,雪肌细嫩的脸转至一边。
褚怿胳膊撑在窗边,支颐,喊:“小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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