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

经历过太多苦难，又有些年迈的江子兮周身都是病，已经不大能走得动了。

这时她突然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传闻：

西海有一处海湾，时不时会出现鲛人，鲛人落泪便会变作珍珠。

传闻当不得真，但鲛人在她心中颇为神秘美好，且她确实还未曾去过西海，死前去瞧瞧也好。

江子兮这些年一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也没怎么思索，便收拾东西，备好银两去了西海。

经过两个月的跋山涉水，她终于赶到了西海。

“哗哗哗……”水波冲击岸边的声音叫江子兮有些恍惚。

她看着一望无际的西海，还未好好欣赏两眼，就看到远处礁石旁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巨大的头巾包裹住了他大半的脑袋，他怅然的坐在礁石上，望着海面，背影尤为落寞。

“冯……子臣？”江子兮讷讷的说道。

她声音分明不大，但顺着风，竟被远处的冯子臣给听到了。

冯子臣猛的转身，他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皱，但那双眼睛还是如同年轻时那般，带着凌厉和算计。

待看清楚是江子兮的时候，他身子颤抖了许久，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眼眶红了眼圈，掉了几滴泪水，才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向江子兮：

“子兮，真的……是你吗？”

他终于……找到她了吗？

她以往说过，想要来这个地方，于是从十年前开始，他就在此处等着。

足足十年。

他终于等到她了……

都说老乡见老蒋，两眼泪汪汪。

这么多年来，江子兮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虽然当年两人相处的时候有些尴尬，但此时见到他，她还是分外激动的。

江子兮裂开满是皱纹的脸笑了：

“冯子臣，许久不见……”

她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她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问他老蒋等人现在怎么样了，想问他冯酒栩现在长多大了？性子更像谁？眉眼更像谁？

可她一句话都还未说出口，突然觉得心口一疼，周身便再无力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心口上面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染红了她胸口的衣裳。

她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冯子臣：

“为……为什么？”

说好的老乡见老乡，量眼泪汪汪呢？

他们这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伸手就捅她一刀算是怎么回事？

她好说歹说也算是从摄政王手中救过他一回不是？

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这……说不过去不是？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却被冯子臣眼疾手快的拉住，拥入了怀中。

他抬手轻轻的划过江子兮枯老的侧脸，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眉眼中的癫狂骇人不已：

“这样，你就不能再逃了。”

只要她死了，那她这一辈子就不能再逃了。

这样，她就能永远的留在他身边了。

永远……

“噗……”江子兮吐出一口鲜血，疼得眼前一黑，久久久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听清楚冯子臣刚刚说的话。

冯子臣横抱起江子兮，面容有些狰狞和痴狂：

“子兮，我带你回家，咱们一起回家，永远永远不分开……”

回家么？

江子兮意识慢慢的开始丧失，她伸手死死的拽住冯子臣的衣袖：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家都是老年人了，老胳膊老腿的，又不是演什么偶像剧，若是要回京城的话，一起走回去不行吗？

非得捅她一刀然后抱着她的尸体回去？

以此才显得他们感情深厚？

神经病啊……

更何况他们也不算是仇人不是？

临死前来这么一刀算怎么回事？

“又为什么……非得是我？”江子兮吐出一口血说道。

人老枯黄，京城中的漂亮姑娘多的是，死盯着她一人做什么？

冯子臣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江子兮，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江子兮看不懂的哀切。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

“江子兮，你真的不懂吗？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从来就不在乎我呢？”

江……江子兮？

江子兮眼眸猛的一颤，他刚刚说的是……江子兮？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江子兮还想问些什么，但她周身的力气逐渐消失，意识涣散，想问的话刚到嘴边，便已经消散。

冯子臣见江子兮松开了他的衣角，毫无力气的垂下，眼眸一颤，眼角落下一滴泪，滴答在江子兮的脸上：

“对不起，是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让你害怕了……”

若不是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他们俩……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一个境地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

冯子臣眸子猩红了起来。

他若是不将她强行留在自己身边，他或许连那两年的夫妻日子都奢求不到，所以啊，他没错！

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将江子兮留在身边。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他！

绝对不能！

他怜爱的将怀中慢慢冷却下来的尸体往怀里拢了拢：

“不怕，有我在，不会冷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

自从江子兮走后，狗蛋用功念书，考上了状元，最终步入朝堂，成为皇上颇为宠信的臣子。

他性子傲慢，且处事不大圆滑，四处得罪人，却没有人敢动他。

原因无他，皇上信他，且有些过分的庇护着他。

听旁人说，皇上之所以如此善待于他，是因为他姐姐。

他不明所以，细细查探一番之后才明白，原来那个四处拯救苍生的青衣医女，就是江子兮。

是他自小就引以为光的姐姐。

五年后，蒋家村里的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开始进京科举，狗蛋知晓之后，为他们寻了一处住的地方，让他们安心备考。

他不曾给他们透题，他们也不曾找他放水，但一个个的看着他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待放榜那日，他们多数都考上了，这时他们才约着来到了蒋家大院，恭恭敬敬的问了一句：

“冯大人，不知老大……不知子兮姐姐在何处？我们来京城这么久了，也不曾见过她……”

不止是没遇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狗蛋等人提起过。

分明狗蛋和老蒋等人是因为江子兮才进京的，但江子兮却似乎没有存在过一般。

一点存在过的影子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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