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筠的推断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对方哪怕是稍微聪明点儿，都会选在上半夜和下半夜的过渡段进行。

而且，会倾向于上半夜。

坚持一个晚上清醒是不可能的，而且就几人小组，想要轮班也有些困难，必须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休息时也不能大意。

这就导致晚上肯定会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松懈状态的。

而，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戒备下半夜，上半夜反倒是会放松一点，抓住机会休息也在所难免。

昨晚如果不是教官们给他们挖了个巨坑，墨上筠也是挺想上半夜行动的——哪曾想上半夜他们都在赶路，筋疲力尽。

索性，也顺利完成任务了。

频道里时不时有人在聊天，因为长时间的静默会导致精神难以集中，而且容易困倦，所以墨上筠也没有阻止他们。

一般话题都是燕归带的头。

他们从猜测敌人进攻途径，扯到这次回去后GS9食堂的伙食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因为他们发现这段时日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好，出一次门后，伙食质量呈直线上升。

后来，他们开始听燕归讲故事，主要是真实的八卦添加一点夸张的成分，如男学员中的谁谁谁有怪癖，压力大、想放弃的时候，就会偷溜出宿舍去树丛里睡一晚，跟大地母亲来个亲密的接触，然后第二天就能精神抖擞如获新生一样；

如谁谁谁是个逗比vs情种，有个交往八年的女友——燕归曾经质疑这时间有些夸张，因为八年前他正上初中，对方恼羞成怒地表示互相一见钟情，虽然高中才确立关系，但三年来他们的感情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也得加进去。单身狗·燕归被他强大的逻辑绕晕了，勉强表示同意。

这位痴情男儿刚来GS9的时候，因为闲得慌，每天晚上都要摘下很多树叶来，用很细的树枝在上面写情诗，说是要每天写一首情诗，等考核结束后一并寄给女友，以表示自己一天都没有忘过她。

哪曾想，后来因为考核太忙，而且到处奔波，这哥们儿在忏悔中表示每周一首，现在沦落到每个月一首……

这还没结束。

就前两天，他熬夜奋战情诗的时候，正好被燕寒羽给揪住了，所有压箱底的树叶情书一并被没收。

“哎哟喂，就这两天，他恨不能以泪洗面啊，悔不当初啊。他说如果因为这半年没联系，又没有情书证明他的情谊，女朋友要是跟他分手了，他以后就赖上我哥了。”燕归乐呵呵的，笑得没心没肺，“不过我觉得吧，只要我哥不忘了，情书还是他的。”

“燕教官这么有人情味吗？”唐诗好奇地问。

每次一看燕寒羽，都倍觉压力，看起来就像无情无欲的冷酷军人，那是只能当军人模板来远观的。

燕归当即跟墨上筠控诉，“墨墨，她说我哥没人情味。”

“我没有……”唐诗弱弱地辩解。

“嗯。”墨上筠懒懒地搭腔，“一般时候，你哥确实挺没人情味的。”

“墨墨！”

燕归高叫一声。

于是燕归绞尽脑汁，也没法举燕寒羽这段时日来“有人情味体现”的例子，最后哀叹一声自家老哥太难懂，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只要有燕归在，从来不缺话题。

或许燕归讲得太有趣，而且都是身边之人的琐碎趣闻，乃至于众人听得越来越有精神，即将跨过零点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半点困倦的意思。

“他们行动了。”

段子慕突如其来的声音，总算结束了这一场愉快的故事会。

谁也没有听到动静、发现异样，但没有人质疑段子慕的话。

段子慕除了负责中心区域外，还负责在制高点观察以及架枪——虽然他没有分配到狙击枪，但他们看到过段子慕将步枪当狙击枪来使用，点射，基本都是一枪解决，两枪三枪的时候也有，不过他会尽量避免。

所以，段子慕会以狙击手的观察力给他们报点，如果敌人突破了他们三个的防线，他会抢在唐诗面前先解决掉最起码一个人，最后才是唐诗动手。

但这一次，段子慕想，他和唐诗应该都没有什么开枪的机会就是。

段子慕报了一个人的位置，那人是从河另一边过来的，稍微绕了一点路，但因为隐藏的能力稍微有点弱，所以被眼尖的段子慕瞧了个正着。

他靠近了郁一潼负责的区域。

“收到。”

郁一潼简洁明了地回应。

在行动的时候，他们说话的语气都很稳，稳到只要他们一张口，就让人觉得放心，甚至以为他们已经将任务完成了。

起初，不是这样的。

有一些学员，在单独行动的时候会很紧张，这种紧张很容易感染到其余学员的情绪，于是后来阎天邢特地花了半天的时间，教他们如何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保持冷静——没有特殊的技巧，就是纯粹的练习。拿那些最基本的口令和指示，一遍一遍地喊，一直等到他觉得你可以了，才会允许你离开，有些学员嗓子都喊哑了他也不叫停。

后来只要是在任务中稍稍不冷静，任务结束后阎天邢就会单独留下来“练习”。

毫无人性。

好在他的方法也管用，两三次就彻底根治了这个问题。

到现在，那些就算是心里超级没底的学员，也可以冷静地接受任务、回答问题，保证敌人到跟前了，他们急得尿裤子了，汇报的时候也是淡定冷静的。

在静默一段时间后，郁一潼忽然出声，“解决了。就这一个人，暂时没有发现同伴。”

“嗯，”墨上筠说，“我这边也看到人了，两个。”

话音落却，墨上筠就懒懒起身。

听故事听了那么久，也该是动动筋骨的时候了。

不到五分钟，频道里就响起墨上筠酷酷的声音，“解决。”

“墨墨厉害。”

燕归小迷弟非常积极地响应。

众人：“……”燕狗腿子，求你闭嘴。

墨上筠也没搭理燕归，低头看了眼被她用匕首“割喉”的二人，将匕首一收，转身走近黑暗里。

离开时，她看他们的那一眼，令人毛骨悚然。

坐在地上的俩“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墨上筠离开。

“墨教官……”

“还真是她。我还以为管取他们在做梦呢。”

两人一人一句，然后偏过头来，大眼瞪小眼。

“下手这么狠，她这次不会是来复仇的吧？毕竟她在907留下的记忆可一点都不愉快……”

“那眼神，像极了。如果是我，冲着那一桶水，我也要将当时的债给还回来。”

……

两人沉默。

很久很久的沉默。

他们不得不想起，墨上筠还在907的那几天，她跟其余教官们格格不入的作风，以及那炫酷离开的姿态。

心情很复杂。

*

每隔两个小时，墨上筠就会去给篝火添加一点艾草，以防蚊虫继续泛滥，以防敌人借机进攻，所以她冒了点风险。

离开那两人的时候，墨上筠路过那一堆正在燃烧的艾草，烟雾很浓，浓到正面迎上去吸一口气的话，能把肺都给咳出来。

她走远了些，但也没走得太远。

这里的植被虽然多，可树木不适合攀岩，树干又细又长，爬上去除了看得高一点，也没有其它的用处。

所以，她就在丛林里转悠，脚踩坚硬的土地，行走在植被茂密的树丛里，灌木和树枝成为她的隐蔽物，她的行动悄无声息，如同多年生于这里的生物，巧妙的隐藏和气息的隐匿，仿佛融入环境之中，惊不起这片丛林的丝毫波澜。

杜无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刚刚登陆没多久，他们的人就损失了三个。

其中有两个人就在这片区域里出现，并且在一分钟里全部失去联系。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听到枪声，甚至是呼叫声，应该是在差不多同一时间里被解决的。

所以，要么这里埋伏了两个以上的人，要么……解决掉他们俩的人很厉害。

杜无为更倾向于前者。

能一个人做到的这种程度的，少。

他不愿相信这个几率。

燃烧的艾草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夜视镜可以让他们在黑暗里畅通无阻，但烟雾的笼罩却实在给了他们遮掩。

他藏在烟雾里，以最小心的方式，朝中心区域靠近。

其余三个人，兵分两路，也正在行动，并且至今为止，一切顺利。

敌人就藏在附近，危机无处不在，杜无为调动着每一根神经，好让自己不要错过任何难以忽略的细节。

他想，他现在在这里，不是为了队友“报仇”，而是想跟“那群人”迎面碰撞。

这是在交手过后的跃跃欲试。

这是在惨败过后的念念不忘。

那是一群让人很想再次挑战的存在。

身为军人，在非实战的时候，总是容易被强者激发出血性。

尤其是强者，他们更喜欢遇到更强的敌人。

但是，杜无为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敌人是在一棵树后面现身的，光明正大的，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没有突袭，而是淡定地走出来，那姿态如同看到他毫无杀伤力的人一样。

于是，这样在杜无为预料里绝不可能出现的场面，让每根神经都处于备战状态的杜无为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甚至都没有做出一定的攻击反应。

凝固的状态长达三秒。

“嘿。”

当杜无为预备去举枪的时候，墨上筠忽然出了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很奇怪的，她一出声，杜无为就下意识止住动作。

后来，杜无为想——那是因为墨上筠没有拿枪，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

声音有些耳熟，身形也有些眼熟，杜无为纵然没有看清她在黑夜里的长相，却也断定了她的身份。

“墨教官。”

三个字脱口而出。

墨上筠耸耸肩，“我现在不是你们的教官。”

“……”

杜无为没有说话。

他现在可不管墨上筠是不是墨教官，他只想知道墨上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她在高处，且早发现了他，而他却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

刚刚只要她暗中偷袭，他现在已经是一“孤魂野鬼”了。

但很奇怪的是，墨上筠并没有动手。

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墨上筠会让他一马。

“怎么说，以前也当过你们几天教官。”墨上筠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挺好奇陈宇将你们训练到哪种地步的，所以——”

墨上筠话语微微一顿。

杜无为神情凝重地看着他。

尔后，他看到墨上筠笑开，那轻松玩味的口吻，听起来不该出现在如此紧张严肃的行动里。

她说：“来玩玩吧，给你三次机会，赢了我，你们这队就赢了，也能跟陈宇交差。”

这条件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不过，杜无为却没有被完全吸引，而是冷静地询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特地给他这么机会，仅仅是为了“了解他们的实力”？

未免也太不将这行动当回事儿了。

墨上筠轻笑一声，“我只是想看看，陈宇的成果是否担得起他的傲气。”

杜无为顿了顿。

这理由似乎……有些扯。

或者说，不够严谨。

但是，从墨上筠嘴里说出来，却带有一定的信服力。

毕竟墨上筠是那种可以放弃教官身份，怒离907特种部队，让一群人来接收她烂摊子的人。

毫无规矩，任性妄为，同样，也潇洒得不像话。

在严谨到有着条条框框规矩的部队里，墨上筠简直算得上是个另类。

“行。”

杜无为几乎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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