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不哭啊吃点甜的”...)
齐太嫔看得好笑:“他怎会为了这个笑话你?”
顾燕时低着头, 神情更局促了:“他办过的大事那么多……我什么也不懂呀。”
“我倒觉得你这两个主意都挺好,若是选一个更好的……”齐太嫔略作思量,话语放缓, “倘使他们不是你的爹娘,我自然觉得直接将人诈出来更为稳妥。说到底是谋逆之人, 又三番五次对陛下下手,想要劝降, 怕不是什么易事。”
“可他们既是你父母……”齐太嫔顿了顿,担忧地看她一眼,“若你觉得能劝, 一试也无妨。只是我要说明白, 这但凡劝了, 使诈的那条路可大抵就走不通了。一来这劝不住多半会闹得难看,不免要撕破脸;二来他们既知你心向着陛下, 自己也会生出提防,你使诈他们也未必会信了。”
顾燕时静静听着, 缓缓点头:“说的是。”
“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你爹娘究竟是怎样的人,不好拿主意,你还是与陛下商量吧。”齐太嫔说着颔了颔首,“帮我转告陛下, 那对玉佩我很喜欢,多谢他了。日后你们想吃什么点心,只管跟我说。”
“好。”顾燕时又点点头,听出齐太嫔这话里有要告辞的意思,便随她一同起了身。
二人一同向殿外走去, 送走齐太嫔,顾燕时去了灵犀馆。
自她册封贵妃以来就一直住在明玉殿, 但灵犀馆并未疏于打理,满院的花草都还在,小菜园也长得茂盛。阿狸有时还会回来转悠,她也来荡过秋千。每每来这里,她心情都会好些,烦心事尽可暂且被抛之脑后,眼前一切都是她喜欢的。
但今日因心事扰人,顾燕时走进院门时就低着头,显得忧心忡忡。守在院中的宫人们见状,识趣地安静告退,她一言不发地坐到秋千上,悠悠地晃着,久久拿不定主意。
她到底还是不够狠的。虽知爹娘辜负了她,一颗心倾向了苏曜,却也仍存着期待,期盼他们没有那么绝情。所以她才会动那劝降的念头,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覆水难收。
可齐太嫔说得也对,劝降这条路一旦试了,另一条就不好走了。
唉……
顾燕时闷声叹气,越叹心里越堵,越堵越禁不住地一再思量。
不知不觉,天色就这样转暗了。四下里变得灰蒙蒙的,她一时也没有察觉。
苏曜步入院中,视线定了定,才在一片昏暗之中找到那只蔫头耷脑的小鹌鹑。他想了想,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猛地一推——
顾燕时轻声惊叫,双手连忙抓紧秋千的两根绳。她身子高高扬起来,待得下落时,双脚便立刻蹬住了地。
便是不回身,她也知会这样恶作剧的是谁,起身就凶巴巴地一眼瞪了过去:“你讨厌!”
苏曜噙着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不喜欢明玉殿么?要不要搬回来住?”
顾燕时一愣,旋即点头:“好呀!”
苏曜轻啧:“行,明日就让宫人帮你迁宫。”说罢他绕到秋千前,自顾自坐下,双臂勾在挂绳上,抬头望着她:“还有别的心事吧?”
顾燕时自觉还没想通,抿一抿唇:“也没什么。”
苏曜挑眉:“没劲了啊。快说,说完该回去用膳了。”
“就是……”顾燕时心里乱糟糟的,说得没什么条理,“方才……方才齐太嫔又来找我了,说你给她的玉佩她很喜欢,让我代为道谢。”
“还挺客气。”苏曜轻哂,“然后呢?”
“我……跟她商量了一下我家里的事情。”
苏曜浅怔:“怎么想起跟她商量?”
“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呀,她比我大那么多,我觉得她人也很好,就问了问她。”
她这般解释,苏曜心底生出些许不平。
——他也比她大啊,难道他人不好吗?
他撇了撇嘴,继续问:“那商量什么了?”
“就是……我想帮帮你……”她说到此处,已没什么底气看他。目光盯着地面,贝齿紧张地摇了摇薄唇,“我想……能不能写封信回苏州,我爹娘或许留了人在那里,便还联系得上。这样就可以试试劝他们归降,亦或诈他们出来也好。”
她语中一顿。
“我想帮你找到解药。”
苏曜含笑的双目一凝,缓了一缓,笑意重新漫开:“你瞎操什么心。”
说罢他就等着她说这些事因她父母而起,他便可劝她不必自责。
然而她却道:“我担心你。”
她的声音更低了些:“你靠每个月服药硬撑……也不是办法,又难受。现下既知他们是大正教的人,不如使使力气,万一他们能替你拿到解药呢?”
苏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天色已更昏暗了些,她又低着头,他却依旧觉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份明亮里含着不安与担忧,是他曾经日日期盼而得不到的东西。
苏曜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下去,几分惯有的戏谑尽数消散,他沉吟了良久,如实告诉她:“解药就在他们手里。”
“真的?!”顾燕时一下子抬起头,眼中多少有几分不信。
“真的。”他颔首,“林城跟着他们摸去大正教,但他们带着解药从暗道逃了。那暗道修得精妙,有近百出口且深入群山,不易搜捕。”
“那你看怎么办好?”她焦灼得上前了一步。
他牵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手心里一下下地摩挲:“我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顾燕时黛眉拧起,望着他,连连摇头,“连大正教的老巢都摸到了,只差最后一步,难不成不干了?”
他避开她的视线,盯着地面沉吟了半晌,目光重新抬起来:“我不能骗你。”
“什么?”
他直言说:“若他们落到我手里,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你知不知道你在帮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觉她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接着,那只颤抖的小手却把他的手反握住:“我自然知道。”她说。
他看着她不语,她道:“就算不论他们是如何对我的,我也不能那样是非不分。你解毒要紧,至于别的,我不怪你,可我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会不会难过,到时候……”她拉着他的手,拽了一拽,“你要陪着我,好么?”
她说这句话,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其实她至今都拿不准他会喜欢她多久,更摸不清他会不会在有朝一日忽而想明白她的父母究竟有多恶劣,继而对她也心生厌恶。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对她很好,她愿意为了这一份好帮他。
若日后他翻了脸,那是日后的事情。
苏曜缓慢而郑重地点了头:“我陪你。”
顿了顿,他又说:“这是我欠你的。”
“还说什么欠不欠的。”顾燕时摇摇头,接着就说,“我饿了。”
“哈哈。”他再度笑起来,站起身揽住她,向院外走去,边走边道,“平日在明玉殿不觉得,回来看看才知还是灵犀馆舒服。回头你搬回来,给我腾一间书房好不好?”
“行啊。”她答应的大方,“西厢房空着呢,你用就是了。只是屋子不大,放些书案书桌倒是还够,若想添置张窄榻用来午睡怕是不能了。”
苏曜一哂:“都在你院子里了,谁还要自己午睡?”
她仰起头,又瞪他。
他仿若未觉,把她揽在怀里,大步流星走得潇洒。宫人们远远地跟着,张庆生隐约分辨出几句交谈,已侧首吩咐下去:“备上书案书桌,将灵犀馆的厢房布置上。明日就要用,快去。”
次日清晨,顾燕时是被窗外的雀鸟鸣音叫醒的。
彼时苏曜已经下朝回来,坐在与拔步床遥遥相对的茶榻上读书。见她醒来,他托腮:“再不起,就只好让宫人们把你装进箱子搬去灵犀馆了。”
“……”顾燕时睨着他,扶着腰坐起身,“怪我了?”
他一见她这姿势就懂了,心虚地啧了声:“怪我。”
说罢他下了茶榻,边挥退宫人边走向她:“我问了林城,他说你家苏州的商号里确实还有人守着。他也觉得你爹娘或许会再露面,便不曾动过他们。至于是劝降还是使诈……”他沉声,“我思来想去,还是该你来选,你别让自己觉得对不住爹娘。”
顾燕时点点头,下一句就是:“诈他们吧。”
苏曜眉心微跳:“你想好。”
“想好了。”她说着就下了床,踩着木屐,直奔房中的书案,“我连信怎么写都想好了,送完你看看。若觉得可以,尽快送出去吧。”
她口吻淡漠,心下忽而觉得,她或许比他更想了结这些事情。
唯有这些事结束了,她才能从往日的晦暗里走出来。
她于是坐到书案前就自顾自铺起了纸,苏曜原想劝她先梳洗用膳,扫见她的神情,话却噎住了。
他心下喟了一声,也走过去,帮她研起了墨。她坐着、他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她的侧颊,心里又在想:她爹娘怎么忍心啊?
他研好墨的同时,她手中的狼毫就蘸下去,转而落在熟宣上,一字字书下去,竟写得十分流畅。
可见,这些字句已在她心里过过不知多少个来回了。
顾燕时平静地写着,好似没什么情绪。又在写到某一个字时,满心的哀伤忽而都涌出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需要这样欺骗父母。
而且即便如此,也仍是他们待她更为残忍。
她眼眶一阵酸涩,泪意翻涌出来,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不想再为他们哭了。这两个多月里,她已不知道为他们哭过多少次。
但根本就不值得。
顾燕时深深吸气,紧咬着牙关,不许眼泪流出来。又一个字写下去,眼前忽而一晃,修长的手指拈者一颗蜜饯送到嘴边。
“张嘴。”他道。
她抬起泪眼,他含着笑:“不哭啊,吃点甜的。”
“又拿我当小孩子哄是不是!”她呢喃着抱怨,黛眉紧拧地低下头,却忍不住张口,将那颗蜜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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