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朱半仙儿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真正的医道高手。

名讳朱丹溪，和燕赤霞是老相识。

他的医术高明，临证治疗效如桴鼓，多有服药即愈不必复诊之例，所以，时人又誉之为“朱半仙”！

医术高明的医者，自然对各种死因了解远超一般人，燕赤霞当初办桉子，结识了朱丹溪，两人打交道不少。

燕赤霞佩服他的医术，而朱丹溪对正直凛然的燕赤霞也是极为欣赏，两人遂成好友。

后来朱丹溪带着儿子东去，而燕赤霞辞去了官位后，亦是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但是燕赤霞没想到，这半仙儿怎么跑到这儿了？！

故友重逢，自然是人生一大喜事儿。

朱丹溪当即拉着燕赤霞到自己家中一叙。

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燕赤霞这才了解，朱丹溪的独子朱鹏加入了【太平军】，还成为了千夫长。

“恭喜恭喜，我看这【太平军】军纪严谨，令郎年纪轻轻，竟已是千夫长之尊，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老友当面，燕赤霞自然不吝于夸赞之语，而且，他也的确这么觉得。

朱丹溪心中高兴，面上却是故意叹息道：

“燕兄，我这儿子你也知道，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的，家里的医书是根本看不进去，我这一身医术还指望这小子传承下去呢……！”

“现在他从了军，军务繁忙，看来我这一身本事就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本是随意侃侃，但说着说着，朱丹溪是真的低落下去。

这人各有志，禀赋也有差距，燕赤霞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就拿他来说，他自己能考中秀才，但他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所谓的锦绣文章，也读不进去，反而更爱看策论之类。

燕赤霞给他倒了一杯酒：“就没想过找个徒弟？”

朱丹溪收拾了下情绪：“见笑了。”

“以前那种日子，怎么收徒弟？想着鹏儿还小，练练拳脚也好，可以自保，以后只要好好教导，总能够传我衣钵的。”

“可谁想，这小兔崽子，看医书能把自己看睡着，而舞刀弄枪，一整天都不见他叫累，当时真的是气死我了~！”

“那会儿啊，我整天叹息家门不幸………”

燕赤霞好奇问道：“那后来呢？令郎怎么就加入这个【太平军】了呢？”

朱丹溪说道：“当时【太平军】第一次大规模招兵，明言训练艰辛，但只要能被留下，就能够得到月俸十两银子………”

“十两月俸？！”

“真的假的？这【太平军】这么阔绰？！”

燕赤霞眼珠子一瞪，打断了朱丹溪话语。

十两月俸是什么概念？

燕赤霞混迹于各地，对于物价也有大致了解，这是足够普通的一家三口过活一整年年，省一点的话甚至能更久。

朱丹溪继续道：“这十两月俸是纯利，【太平军】不像其他地方的军队，他不需要军卒自带食粮、衣物、武器，这些都是由军中统一提供的。”

“就算是刚进去的小兵，也能够享受到一日三餐，顿顿有肉的待遇；军服一年四季，每季两套……现在好像是每季三套了，破损的话还有专人缝补，若实在无法缝补了，只好自己掏钱买套新的，但价钱不过二十文罢了…………”

听到朱丹溪嘴里说出的种种待遇，连燕赤霞都心动不已，更遑论那些青壮了！~

单单一条顿顿有肉，就足以令不少人为之眼热。

只是，心里粗粗一算，这种开销花费，简直就是拿钱堆出来的精锐！

一个普通军卒的吃穿用度，抵得上其他军中数百人乃至千人的花费！………

光是他之前见到的精钢长枪，拿出去卖个五百两，他都肯定有人要，而在【太平军】里，却是人手一柄，甚至那些牙将们可能拥有的更好…………

这种钱粮消耗，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这【太平军】背后之人，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第一次，燕赤霞知道了什么叫做“壕气”！

朱丹溪接着道：“有这种好事，这臭小子和几个狐朋狗友就去了，结果，还没开始，就出事了。”

说到这儿，朱丹溪突然顿住不语，而是拿起酒杯小酌起来，姿态悠闲。

但可把燕赤霞的好奇心给勾得不上不下的。

这半仙儿，不当人子。

燕赤霞心里好像有只小猫在挠一般，他豁然起身，怒气冲冲，给朱丹溪已经空了的酒杯续上了一杯。

“你这半仙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丹溪澹定的慢慢品了一口。

才道：“不知怎么的，这杯酒格外的清冽入喉，哈哈哈………”

“燕兄，你说人家摆出这么好的条件，不就说明有大笔的银子吗？这不，有人就动了其他的心思。”

“纠连了几百个绿林，打算给他劫了！”

燕赤霞点头，这才像他认知中的世道么~！

银子迷人眼啊！……

“后来啊，就没有后来了。”

“剑尊只是一挥手，那数百人立刻身首分离。”

“等到鹏儿他们去报名那日，数百个人头已经堆成了一座肉山，顿时震慑住了所有人。”

燕赤霞疑道：“剑尊？！”

“就是剑湖宫那位？”

“我见过她，气质清冷，没想到杀性竟然这么大？！”

朱丹溪喝道：“燕兄，慎言。”

还不放心的站起来四处望望，才回来坐下道：

“你这话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不然就算剑尊大度，很多剑尊的拥趸者也会找你麻烦，而【太平军】知道内情后，多半不会为你做主。”

燕赤霞不解道：“那个剑尊的威望这么高？！”

朱丹溪面上露出敬服之色。

“不止是剑尊，还有玄尊、道尊、明尊三位尊主，他们的拥趸者无数。”

“大家现在的好日子，多亏了四位尊主和他们领导的【太平军】。”

“他们斩妖除魔、驱邪灭鬼、剪除贼寇，还大力建设县城，促进民生、发展教育………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啊！~~”

燕赤霞发现这半仙儿现在嘴里冒出来的说辞，一套一套的，有些他都听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清楚了，就是这【太平军】是出现在大约九年前，由四位强者建立。

玄尊洪康、道尊张三丰、明尊东方不败、剑尊庞青羊。

四人修为通天，降妖化兽，欲使得天下太平，福泽百姓，遂创建【太平军】，招募青壮，加以培训，拨乱反正，使乾坤有序。

九年时间，【太平军】的势力遍布六座县城，扩军三万精卒。

燕赤霞听到这儿很奇怪，是真的不解。

“以这种实力，九年的时间，才占据六座县城？？没道理这么少吧？！”

朱丹溪摇头晃脑道：“人家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同样是县城，那也是有很大不同的。”

“就拿这东阳县城来说，以前亦是凋零破落之地，全县人口不到四万，可是在【太平军】入驻后，大力搞建设。”

“县城方圆区域往外扩展了上百里，短短九年多，如今人口翻了十几倍，有的是新增孩童，更多的是各种拖家带口逃难来的，而且【太平军】还出面开办了公立医院，导致病死的人逐年递减。”

燕赤霞问道：“半仙儿，你怎么这般清楚？”

朱丹溪自得一笑：“咳咳咳……在下不才，如今忝为公立医院院正……”

自己那儿子是没什么指望的了，所幸在公立医院里有不少不错的医道苗子，他打算再观察考验几年，若是可以，他打算传部分医术下去。

至于全部传给一人，他没这么想过。

燕赤霞道：“半仙儿，你觉得这【太平军】是不是………有问鼎的意思~？”

朱丹溪嗖的坐直，严肃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日子，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现在走在街上，起码不用担心随意被人砍死，然后来一句，晦气，砍错人了。”

燕赤霞默然。

………………

朱鹏下了值回家。

到了家，便听小厮道：

“少爷，您回来啦！”

“我爹不在吧？”

“老爷在会客。”

“来客人了？谁啊？”

“不认识，是个大胡子，此前没见过，不过老爷看起来心情很好。”

“没见过~？”

朱鹏想了想，换上常服，迈向客厅。

“爹，我回来了，这位是……燕叔叔？！”

“燕叔叔，真的是你！~~”

那副熟悉的大胡子，以及浓密的卧蚕眉，朱鹏一下子便认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疾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燕赤霞差不多算是他的武道启蒙恩师，要知道，他当初可是缠着燕赤霞好久，才学到不少真东西的。

小时候，他可是更喜欢跟燕赤霞待在一起。

这样既可以练武，又不用看那些枯燥的医书。

朱丹溪看着儿子这模样，有点吃味儿，鼻子重重一哼，示意这里还有个喘气的呢！

谁料朱鹏恍若未闻，只是用力的拉着燕赤霞的手，不断的询问寒暄。

“燕叔叔，你怎么来了？”

“要知道你来了，我就去打点好酒了，我记得你特喜欢醇香型的，我刚好知道城北有一家酒铺………”

朱丹溪眼睛瞪得老大。

这个不孝子——

“咳咳咳……！”

他用力干咳几声，朱鹏终于把目光转了过来。

不等朱丹溪开口，朱鹏立即又转了回去，以他现在的武道见识，自然看出来他爹什么毛病都没有。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啊？！”

燕赤霞跟朱鹏也聊得很畅快。

一个谈江湖琐事，一个说军中趣事，一时间，相得益彰，朱丹溪在一旁更是吹胡子瞪眼，老大不痛快。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谈到了武功上。

“燕叔叔，我们打一场吧！”

“让你看看我这些年的进步。”

燕赤霞应允。

他知道朱鹏做到了千夫长，武功肯定进步很大，不然也压不住底下的骄兵，而且，他从朱鹏身上隐隐的感受到了压力，这更使其侧目。

两人的武功，在院子里打的话，那家里就要被拆了，于是找了个野地。

朱丹溪就不跟去看了，他相信两人有分寸。

为了以示公平，燕赤霞和朱鹏用的是普通长剑。

“燕叔叔，小心了。”

朱鹏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嗤”的一声响，长剑在剑鞘中跃出，寒光闪动，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处，挽住了剑柄。

这一手悦目之极，而左手一按剑鞘，便能以功力逼出长剑，其内功之深，当真罕见。

但燕赤霞脸色一黑：“花里胡哨！这就是你这些年的长进？！”

朱鹏呐呐。

见到了自己的武道启蒙恩师，不禁起了些炫技之心。

心神一凝，收摄意志，目光顿时变得深然，属于【太平军】千夫长的气势开始凝聚，一股煞气弥漫而出，这是他百战向前之气。

“这才像个样子~！”

燕赤霞亦是升腾气势，正气凛然。

朱鹏率先出招，那剑招燕赤霞在先前别人那儿见过，叫“万岳朝宗”。

突然间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燕赤霞直刺过来。

这一招端严雄伟，气象森严，比之街面互斗两人，要高明不知多少。尤其是朱鹏久经战阵，使来更有一种堂皇酷烈之意。

“铿~！”

两剑相击，火花迸溅。

燕赤霞面色一变，盖因剑上传来的力道极大，奇怪，这小子也不是天生神力的人啊？！

由于两人并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切磋之意更多，在接下里的剑斗中，两人是越打越欣喜。

朱鹏的剑法气象端严，不追求奇险华丽，每一剑都带着堂堂大势，以力压人；而燕赤霞正直却不迂腐，他的剑法正奇相合，正气长存。

再过了三百来招，两人忽然齐齐停手。

燕赤霞的剑抵在了朱鹏的腋下，而他自己的咽喉亦被长剑抵住。

两人收剑。

“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那夏侯剑还整日要做什么“天下第一剑”，实在可笑可叹啊……”

“鹏儿，你实话告诉燕叔叔，你的剑法真不是你们军中第一？？”

朱鹏诧异道：“第一？！”

“我连前三十都排不进去。”

燕赤霞胡子一颤：“什么？！

”

………………

绿林强人数百余众，夜袭军营，尽灭。贼心贼事，然，勇气可嘉。军将为全其兄弟共死之情，乃聚其首而置之，人道是，仁义也。

《东阳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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