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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So late


二十几分钟后,  唐沅抵达江蔓蔓的学校,开放日来了不少家长,校门外停满了车。

        唐沅找到空车位把车停好,  联系上先前打过电话的老师。老师十分随和,  听说她特意赶来,对校内不熟悉,不一会,便到门口接她。

        唐沅被带着入内,  跟在老师身后去找江蔓蔓,一路上聊了几句。

        “她情绪已经平复多了,  现在正在兴趣小组展厅里。”老师回头对唐沅道,“你们家长能有空过来,  那真是最好了。”

        唐沅笑笑,没多说。

        江蔓蔓的学校也是私立,校园很大,  跟着老师走了好一会才到一栋楼前。唐沅抬头看了眼名字,  也没记住,  大概是开放日特意用作展览的地方。

        上到三楼,  老师让学生把江蔓蔓叫过来,  带到唐沅面前寒暄了几句,  道:“你们慢慢参观。”

        随后拍了拍江蔓蔓的肩,没再多留。

        老师走开,  江蔓蔓眼直直看着唐沅,唇瓣动了动,  表情有些意外。

        唐沅挑眉:“愣着干什么,  又被我的美貌惊呆了?”

        “你,  你怎么来了。”江蔓蔓回神,  难得磕绊了一句。

        “今天不是开放参观日吗?家长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唐沅一副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语气,“走吧,你们小组在哪一片,带我去看看。”

        江蔓蔓愣愣看着她,没出声,提步在前面带路。

        厅里说着话的家长和孩子来往经过,这时候人已经不多,快要傍晚,再迟些,活动大概就要结束了。

        唐沅跟着江蔓蔓到他们兴趣小组的那一片展区,橱窗里挂着各异的画,铺着红布的桌上也摆着框起来的画作。

        “你参加的是画画小组?”

        江蔓蔓嗯了声。

        唐沅看得仔细,时不时停下问她两句,江蔓蔓难得轻声慢语,和中午回家时摔门的样子,仿佛两个人。

        逛着,终于在墙上看见江蔓蔓的作品。唐沅停下脚打量,看得比刚才还要认真。

        江蔓蔓站在她身旁,不时抬眼朝她看,脸上莫名地显出几分紧张。

        “画的挺不错嘛。”唐沅忽地一笑,“家里那几幅怎么不拿来?一起挂上多好。”

        江蔓蔓肩线隐约松了几分,看了眼自己的作品,道:“家里那些都没认真画,这个是用心画的。”

        唐沅闻言哦了声,调侃:“给我画就不用心是吧?”

        江蔓蔓似是想说话,最终还是没出声,微微抿唇。

        唐沅故意逗她,没揪着这点多说,看完她们小组,顺带还去看了旁边其它的展区。

        逛完一层,江蔓蔓走在唐沅身边,犹豫着小声开口:“我们小组等下有家长交流会,你去不去?”她很快又补充一句,“不开很久,就一小会。”

        唐沅看她一眼,笑说:“去啊,干嘛不去?倒是你,别乱跑,等下我出来找不到人,你看我不收拾你。”

        两人出了展览楼层,到小组教室,不少家长都在里面坐着。

        唐沅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兴趣小组的指导老师上台来,给家长们汇报这一学期学生在课后小组的情况。

        会果真没开多久,十几分钟就结束。中途唐沅朝外看,江蔓蔓哪都没去,没有下楼和同学玩,也没先找地方休息,就在外头的走廊上站着等她。

        出校门时已是饭点,唐沅看了看天色,决定在外吃。

        车开了十几分钟,停好后,有段路需要步行。

        江蔓蔓老实地跟在唐沅身后,一路上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

        路过便利店,唐沅看了眼,让她等会:“我进去买两瓶水。”

        不一会,唐沅拿着两瓶微冰的矿泉水出来,递给江蔓蔓一瓶。她伸手接过,唐沅正要拧开瓶盖,忽然听见她低声问:“你今天为什么来。”

        唐沅动作一顿,缓了缓,说:“你妈让我来的。你们老师担心你,联系了张叔。我就给你妈打电话,她说她没空来不了,让我替她去学校。”

        江蔓蔓握着矿泉水,眼低垂着没说话。

        她提步往前走,唐沅见状,也只能跟上。

        天色已经黑了,周围的店铺都亮起招牌灯。

        江蔓蔓走了没一会,眼泪往下掉,扑簌扑簌,一开始闷不做声,渐渐忍不住。唐沅听见她的啜泣声,愣了愣。

        “哭什么?”唐沅有点无措地拉住她,身上没有纸巾,回头看向便利店,不知道要不要去买点。

        江蔓蔓的脸随着眼泪通红:“你是骗我的对吧?”

        唐沅微顿。

        “她才不会让你来,她根本不在意。明明说好今天回来看我,我中午给她打电话,她一直一直不接,发短信也让我不要闹……”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那张脸平时总是趾高气扬,天真得不知天高地厚,唐沅从没见过她这么难过。

        安慰的话无从开口,唐沅看着面前哭泣的脸,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边的招牌越发地亮。

        “是骗你。”唐沅轻轻咽喉,许久出声,“但我还是很想来的。”

        江蔓蔓低着头,压抑的哽咽汹涌。

        她向前一步,抱住了唐沅,在她的怀里低声痛哭。

        唐沅僵了瞬间,板着声音:“你别把我衣服弄脏了……”

        话音却越说越低。

        晚风穿拂,带起些微尘土味道。

        街道灯影璀璨。

        唐沅伸出手,轻轻揽在她背后。

        ……

        弯月高悬在天际。

        不时有散步遛弯的人经过,唐沅和江蔓蔓坐在长椅上,一人手里拿着一杯关东煮。

        “本来要带你去吃好吃的,你看吧,耽搁那么久,这下排队都排不上了。”唐沅知道一家藏在巷子里的老店,味道一流,就是人特别多,去迟了就难等。

        斜对面便利店招牌明亮,她道:“今天就吃这个算了,饿了回去再弄点。”

        江蔓蔓刚哭完,眼睛肿得不像话,脸上还残留着之前的红,她咬了口串,兴致不高地嗯了声。

        唐沅问:“你还在难过啊?”

        江蔓蔓瞥她一眼,闷闷道:“你根本不懂。”

        唐沅失笑:“我有什么不懂的。”

        她手里拿着的串沾了沾汤汁,没往嘴里送,缓缓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也差不多。我参加了手工小组,那天我打电话给我妈,想问她有没有空来参加,结果被她在电话里骂了一顿。”

        江蔓蔓闻言,略诧异地看向她。

        唐沅语气淡淡:“后来我就退组了。也再没跟她再提过这件事。”她笑了下,“就算跟她说,她肯定也不承认。”

        江蔓蔓意外:“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经历……”

        唐沅挑眉:“我怎么没有,我也是人好不好。”

        江蔓蔓拧了拧眉:“我以前听别人说,他们都说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一副大小姐脾气,人也不好相处,还特别喜欢欺负人。”

        唐沅对这些评价不陌生,反问:“那你现在觉得呢?”

        江蔓蔓抿唇,不说话。

        唐沅没追着她问,勾了勾唇,继续吃串。

        江蔓蔓朝她一瞥,安静几秒,又道:“就算那些不好的都是假的,你也还是什么都有啊。这种感觉不一样。你妈妈那样,但是,你现在还是很开心不是吗,那不会完全影响到你。我是真的很希望我妈能陪着我,最希望的就是这个。我只有她,但你不是,你有那么多那么多别的。那种很想要很想要一样东西,却得不到的感觉,你不会理解。”

        唐沅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转头看向江蔓蔓,后者低着眼睛,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唐沅沉默几秒,看向对面楼顶上的天,忽地说:“你知道明致吗,那边过去几个街区就是明致。离这里不远,我以前高中就是在那里读的。”

        她放下了串,轻声说。

        “我那个时候特别喜欢一个人。”

        “他和我完全不一样,什么都做的很好,样样都好。我呢,成绩一般,别人看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没谁觉得我跟他有可能。”

        “就连他身边的朋友都很讨厌我。有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他,我很想跟他打招呼,在校门口看到他,想跟他说话,想去找他,每次看到他旁边的人,又不敢过去。”

        “别人的看法我其实都不在意,可是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办法。我甚至问不出口,不敢问他你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看我,每次只好假装大大咧咧,假装完全不被影响。”

        江蔓蔓听得愣住,握着串看向她,安静听她说。

        或许是夜晚的气氛,又或许是真的憋了太久,唐沅看着头顶星稀的天,突然很想说个痛快。

        “我中间也有过想放弃的时候。我觉得好辛苦啊,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被另一个人牵绊,喜怒哀乐,总是跟他有关。”

        “那一次我都决定放弃了,我还给自己打气,我说我一定可以,不就是个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以不去听他的事情,不去想他,就当这个人不存在。”

        “我那天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迈出这步。我觉得我没问题,开开心心地和同学一起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

        “然后我在操场上看见了他。”

        唐沅轻声笑了一下:“那瞬间我就知道,又完蛋了。”

        江蔓蔓拿着关东煮,怔愣地唇瓣微张。

        “你说的那种感觉,我怎么不懂。”

        唐沅深吸一口气,声音却变得很轻很轻。

        “很想很想得到,但一直得不到,那种感觉就是……不停地把自己打碎,又不停地粘起来。”

        周而复始地,为看见的那一束光,破碎再复原。

        ……

        长椅边安静了很久。

        唐沅看着夜空出神片刻,而后敛下眸,把手里的关东煮一口一口吃掉。

        她起身把纸杯和签子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看向江蔓蔓:“天很黑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江蔓蔓眼神闪了闪,连忙起身,跟在她身后。

        往回走的一路都没说话。

        到停车的地方,江蔓蔓忽然问:“后来呢。”

        唐沅还没拉开车门,回头:“什么后来?”

        “后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呢?你还喜欢他吗?”

        唐沅看她几秒,拍拍她的脑袋,只说:“小孩子,别这么八卦。”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唐沅让她进去:“上车,坐副驾。”

        江蔓蔓看她不想回答,只好不再问。

        系好安全带,唐沅没急着开:“把关东煮吃了。”

        签子那么长又那么尖,戳到就不好。

        江蔓蔓听话地吃完,把汤喝了,将剩下的纸杯和竹签装进塑料袋放到一边。

        二十多分钟后,车开到家。

        两人各自回房洗澡。

        唐沅吹好头发出来,听江蔓蔓声音不对:“你怎么瓮声瓮气的?”

        哭完这么久,早该没事才对。她皱着眉近前一探额头,有点烫。

        给江蔓蔓拿体温计量了量,温度不算高,大概是感冒。

        唐沅让她回房睡觉:“我给你冲个冲剂。”

        江蔓蔓吸了吸鼻子,听话地走回卧室。

        唐沅端着冲好的冲剂送到她房间,看她喝完躺在床上,还睁着个大眼不知在看什么,不由道:“你哥这两天不回来,别等了,早点睡。”

        江蔓蔓说:“我不是在等他。”

        “那你还不睡?”

        江蔓蔓窝在薄被下,沉默几秒,忽地问:“你今天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我哥?”

        唐沅朝她看,没说话。

        江蔓蔓忍不住追问:“你以前喜欢他,那现在还喜欢吗?”

        唐沅挑眉:“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江蔓蔓有些焦急:“我不会告诉我哥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她伸出几根手指,“我发誓你今天跟我说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他,不然就让我一辈子吃不到好吃的!”

        这誓对她来说还挺毒,唐沅心下好笑。没等说话,江蔓蔓又道:“你别不喜欢他。”她好似真的有点担心,“你以前那么喜欢,那,那现在也可以,你们都要结婚了,你还是喜欢他一下吧……”

        唐沅奇怪:“你之前不是不想我做你嫂子吗?”

        江蔓蔓抿唇,扯着被子没说话。

        唐沅不想跟她多聊这些:“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别以为感冒我就会帮你请假。我也得睡了,别想我在这照顾你一晚上。”

        给她掖好被角,唐沅站起身,转身的刹那,突然听到背后的声音:“对不起。”

        唐沅一顿,回过头看。

        江蔓蔓的脸半藏在被子下,看着她轻声说:“我不该说你和我哥不配,对不起。”

        ……

        关上江蔓蔓的房门,唐沅回了自己卧室。

        进浴室重新洗了个脸,换上睡衣,睡前还和江盈聊了会天,听江盈讲了一堆没营养的废话。

        一切都和平时无异。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很正常,没有哪里不对。

        闭上眼,却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高中的校园。

        看到自己趴在课桌上,在草稿纸上打了好多好多的叉。每打一个叉就在心里劝自己一遍,不要喜欢他。

        一页页的纸,被划得密密麻麻。

        划到最后一笔,她做好心里建设,决定真的开始放弃。

        同学们都朝外走,她和他们说说笑笑,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

        两边花坛郁郁葱葱,小道上的树青翠挺拔,学生们追逐走动,到处都是吵杂热闹。

        好像没有什么难的。

        直到在操场边看到了他。

        风和景明,天蓝得刺目,看不见的尘土在空气里飞扬,周围人声喧嚣。

        江现站在树下,校服拉链半敞,不远处的篮球场上,褚怀他们似是在喊他,一群人嬉笑闹了什么笑话。

        他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不经意转头看见她,嘴角边带着还没放下的那一点点弧度。

        她站在原地,突然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要放弃的决定,刚刚鼓起的勇气,全都不见踪影。

        只剩心跳,融化在燥热的风里,吹往后来漫长的好多年。

        十七岁的这一天。

        他太耀眼。

        她就这样,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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