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江现和他爸那场不愉快的饭局后,  过了一周多，他们两人便动身前往济城。

        济城和浒城离得并不是特别远，驾车几个小时,  但唐沅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以前只知道江家的老家在济城,  后来也是因为江现的缘故,  才一直对这个地名有印象。

        到达济城的时候已是傍晚，黄昏时刻，天边云层火烧一般蔓延开。

        唐沅盯着车窗外打量,  她嫌天热,  穿得凉快，江现不忘提醒：“晚上会有点冷。”

        她回头看他一眼,  哦了声。

        江家在济城有些亲戚,  但并非都要见。他们刚到,  没那么快要去江家,  和江现他爸见面安排的是第二日白天，两人先去酒店入住。

        下榻的地方是江现他爸让人安排的,  原本他们要自己定房间，然而他爸那架势,  颇有种到他的地盘上就得听他安排的感觉,  唐沅懒得在这种小事情上和长辈唱反调,  只好由着去了。

        车在正门前停下,  是个四星级的酒店。

        唐沅瞥了眼,  江现在旁解释：“我家就在这一区,  这里离得比较近。”

        估计是在他家周围就近选的最好的酒店,  她对居住要求倒没有那么挑剔,  耸耸肩,  跟他下去。

        酒店工作人员将他们的东西送到顶楼的总统套间，不多，只两个小行李箱。

        江现在沙发上坐着，时不时看看手机，并不能完全闲下来。

        唐沅歇了一会，喝了杯冰水。

        她稍微活动了下筋骨，在套间里转了转，逛到卧室，忽然发现不太对。

        匆匆退出来，她快步在室内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卧室门口，愣了愣。

        回头看沙发上的江现，唐沅咽了下喉：“江现。”

        江现注意力还在工作上，循声抬眸：“嗯？”

        “好像，只有一个卧室。”她表情略呆地眨了眨眼。

        和他视线相对，空气里有几秒的安静。唐沅眼神闪躲，快步走向座机：“我，我给前台打电话问问……”

        前台很快接通，那边听她一说，让她稍等，查询完系统后，略带抱歉道：“不好意思，女士，双套的房间已经没有了。我们现在总统套房，只有单间卧室的。如果更换双床的房间，那样的话就只能换到楼下其它房型。”

        其它的房型，也就是说只能降级，整个舒适度就相差很远。

        唐沅犹豫拿不定注意，那边耐心地等了一会，片刻后才问：“女士您好，请问需要更换吗？”

        “……”她略微挣扎一番，两秒后，低声说，“……不用了，谢谢。”

        打到前台的电话就此结束。

        唐沅放下座机，站起身，见江现抬眸朝她瞥来，她不自在地提步，走向卧室。

        虽然是四星级，但客厅和吧台进行了合理的区域划分，另外配备了露天阳台，浴室设施也不错，比起她往常住惯的五星级要简单一点，但空间还算大。

        卧室也挺大的，可……

        唐沅站在房门口，看着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越看越别扭。

        她不知道怎么跟江现开口，斟酌半天：“晚上，你睡……”

        这话怎么说都不合适，是她不睡床还是让他不睡床？

        她清清嗓子，试图换种说法：“那什么，我睡相不太好，晚上……”

        江现在沙发上缓缓抬眸。

        唐沅话音莫名渐弱，到后面彻底低下去。

        江现好一会没说话，似是看出她的尴尬，缓缓开口：“我睡哪里都可以。”他低下眸，语气幽微，像是提醒，“迟早都是要睡一间房的。”

        唐沅一怔，耳根热了一刹，看着他说完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视线飘忽着移开。

        关于怎么睡的话题还没开始便结束。

        他都这样说了，她再纠结，好像显得有点矫情。

        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唐沅闭上嘴不再聊这个，到卧室里放倒箱子，打开行李。她本是想找自己用惯的香薰，视线触及那堆衣服，动作一顿。

        ……这几件睡裙，好像不太合适。

        唐沅先前没想到会遇上这个情况，自己一个人睡怎么穿都行，只要半夜不出来晃悠，现在两个人突然要在一张床上凑合，她带的这几件睡裙，似乎有点太薄了。

        轻轻皱眉，她翻来覆去地比较，行李箱都扒乱了。

        江现忽然出现在卧室门边：“在找什么？”

        唐沅扭头，手里还拿着一件紫色睡裙，他的目光缓慢下落，停在她手中的衣物上。

        “……”

        “……”

        那点布料几乎可以说是薄如蝉翼，没有完全这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了。

        唐沅的脸腾地热起来，用力把睡裙塞回行李箱。

        眼神闪了一瞬，江现敛眸，低咳：“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去买，或者让人送过来。”

        唐沅又热又尴尬的脸色稍微好转：“去买？”

        “附近有个很大的商场。”

        她听得意动，想了想，正好可以出去逛逛：“那我出去买吧。”

        江现转身离开，没进来，直接把卧室让给她。

        唐沅收拾好出去，见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犹豫几秒，问：“你去吗？”

        江现朝她一瞥，看了看手机，像是有事，只两秒，还是道：“好。”

        两人一起动身出门。

        外头天已经黑了，唐沅想了想，带上一条薄薄的外披。

        下楼到酒店外，司机已经将车停在门前等候。

        几公里的距离不是太远，唐沅来时没看够，沿途饶有兴趣地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两旁的路灯亮起，车窗开了小缝，夜风从外头吹进来，格外舒适。

        “这边种的一直是这种树吗？”

        “嗯。”

        “那个什么什么糕，闪得好快哦……招牌上那个，是不是这里的特色小吃啊？”

        江现说是：“有空我带你尝尝。”

        唐沅问了他很多事情，江现靠着车椅耐心回答，扫过熟悉又陌生的旧城街景，因她好奇的问题，那没什么情绪的眸光，不知不觉也多了几分温度。

        不多时，抵达商场。

        江现突然有电话进来，唐沅在旁等了一会，有点后悔叫他一起出来。没半分钟，她等得不耐烦，低声对他道：“我先下去，你等下来找我。”

        反正买东西很快，他处理完事情再来也一样，万一他要是耽搁得久，她自己逛逛算了。

        唐沅抛下他径自进入商场，逛了几层，找到卖睡衣的店，挑了几件不那么厚但又不会太暴露的睡裙，很快结账包下。

        晃悠两圈，这座商场有她喜欢的一家面包店，她按着指示下楼。转着转着，找了几遍却都没找到。

        她拿出手机开起导航，跟着导航走，从一个门出去，到了一条商业街上，慢慢搞不清方向。

        唐沅四下看了看，索性放弃找路，给江现打电话。

        那边没占线，他刚好准备要来找她，闻言，问她：“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这个商场后面还是旁边？我从一个门出来，找不到路回去了。”唐沅抬头看两边的招牌，把几个显眼的标志性店铺告诉他，挂了电话后，又给他发了个定位。

        唐沅站着等了一会，有点累，在旁边随意找了家饮品店坐下。白色圆桌全都摆在店外，她点了杯冰镇的果汁，边喝边等。

        晚上的风有点凉，吹来几阵，唐沅微微颤栗，摸了摸胳膊。她继续刷了会手机，几分钟后，忽然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过来。

        最前面的男孩长得挺好看，个子很高，穿得也潮。

        他拿着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唐沅一愣：“这个……”

        她犹豫着，话还没说完，男生见她神色，摸了下鼻子：“不行吗？”

        突然被搭讪，唐沅还没组织好委婉拒绝的措辞，男生旁边的同伴轻轻碰了他一下，替他道：“那，你帮他填一个问卷可以吗？加一下帮个忙。”

        男生朝同伴看了一眼，很快也说：“呃，对。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刚好在做一个问卷调查，就先加一下微信，之后我发问卷给你，你帮我填一下行不行？”

        他们脖子上戴着个牌子，好像是出来做什么社会活动的学生。像是怕她不信，男生还把牌子给她看：“我们真的是大学生，不是坏人，你别怕。”

        他边说，眼神扫向她，不好意思中带着点遮不住的殷切。

        唐沅动唇正要说话，身旁似是有人靠近，面前男生忽地朝她身边看，她也侧头看过去。

        江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俊气的面庞在夜色下显出几分低沉的凌厉。他将手里的外披轻轻披在她身上，视线朝那两个男生一扫，无声地威压，语气微凉：“不好意思，我太太不太方便。”

        唐沅愣了下，他面色平静，眼神沉和又有种压迫感。男生霎时面露尴尬，江现仿佛没看到，低声对她道：“走吧。”

        两个男生见状，只能飞快道了句不好意思，赶忙离开。

        唐沅微愣着站起身，手捂着外披，低眸看了眼。

        这是她出门带的外披，刚才落在了车上。

        江现注意到，温声说：“晚上风有点凉。”

        没想到他还记得拿过来。

        她穿得是一条吊带长裙，夜风吹过来确实有点冷。

        江现带着她走进商场，迎面有人，走得太快差点撞上。江现蓦地牵过她，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小心。”他朝她看一眼，过后却没松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匀称纤长的手指，指腹有轻微的粗粝感。

        唐沅被他牵着，视线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有点怔愣。

        她好像感觉到了他的脉搏，恍惚间又像是她自己的。

        周围人来人往，商场的冷空气里夹带着各种不同的香味。

        她咽了咽喉咙，从手心到耳根，隐约烧起一路热意。

        走了不知多久，离开商场大门，一股温和的自然风迎面吹来。

        他的身影在前，夜色下，她和他的影子在地上融为一片，唐沅踩下台阶，垂了垂眸，五指稍稍用力，回握住包裹她的温热。

        江现的步伐似有一瞬间的滞顿，他的视线过来，唐沅没抬眼，低声说：“……没踩稳。”

        他的目光盘亘刹那，什么都没说，稳稳地带着她继续向前。

        两个人牵着手朝车停的地方走。

        说不清的热意，在夏夜绵和温柔的风里，一阵比一阵清晰。

        她的手从被他牵着，变成了和他相握。

        像是稍稍地动一动，再契合几分，就能十指紧扣。

        ……

        回程的一路谁没说话。

        牵着的手在上车时松开，唐沅坐进右侧，和江现隔着距离，转头朝窗外看，眼神有意地避开他的方向。

        她放在身侧的手仿佛留有余温，掌心始终温热。

        车里好像有什么在无声地涌动。

        回到酒店，唐沅头也不回窝进卧室，江现又接到电话，在厅里处理事情。

        她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那股莫名的尴尬随着分隔的空间，好不容易淡去。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唐沅洗漱完，又有点别扭。

        睡裙换了新的，中规中矩，床也够大，可看着靠在一起的那两个枕头，她不由在床边踌躇起来。

        忙完的江现正在浴室洗漱，唐沅站了站，听他似乎要出来，连忙把鞋一蹬钻进被窝。她僵硬地背对着另一侧，很快，江现的脚步声靠近，似是在床边停了停。

        薄被掀开了一角，随即身旁床铺陷下些许。

        唐沅感受到那股热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床头只留了一盏幽幽的小灯，低暗的光线里，江现的存在感越发明显。

        谁都没开口，卧室里静得滴水可闻。

        唐沅听见他的呼吸，她刚洗过澡，裸露的皮肤莫名开始发热，空气有点闷，她不敢翻身，动一下好像也会有别样的声响。

        他们用的沐浴乳应该是一样的，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以往那种沉稳的香气，又有点点冷然。他们中间隔开了距离，那香味却像是近得就在面前，不停地在她周身缭乱。

        整个人都被这股香味包围，细细密密地，被热意缠绕。

        室内一直没有声音，唐沅僵硬地躺了不知多久，她想去洗手间，等了好一会，感觉江现那边一直没动静，猜他可能睡着，一点点缓慢地转过身。

        视线触及他的身影，顿了一瞬，他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别样好看，英俊凌厉，又有一种内敛的沉和。

        唐沅移开眼，鞋子在他那侧的床边，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试图从他身上跨过去。

        刚过去一半，她没看清，撑着床的手一滑，一下摔在他身上。

        江现皱眉睁开眼，唐沅慌里慌张撑着想起身，手抵在他胸膛上，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刹。她的姿势说不出得糟糕，脸蓦地爆红，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那什么……”

        她莫名结巴。

        江现盯着她看了几秒，面上看不出情绪，声音略微低沉：“你还要在我身上待多久？”

        他的视线下移，唐沅跟着往下看，见自己领口低得不妙，飞快捂住，慌忙翻身下地。找到鞋穿上，她绊了下，单脚蹦了两步。

        踉踉跄跄进了洗手间，唐沅对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红的跟煮熟了似得。

        好半天，她做好心理建设，磨蹭着从洗手间出来，这回很老实地绕到自己那一侧上床。

        重新躺下后，唐沅有意保持距离，和江现之间隔得比刚才更远。

        她背对他躺着，从肩膀到脚腕，哪哪都僵硬。

        江现似是抬手将床头灯关了，卧室里瞬间暗下来。

        没了亮光，彼此的呼吸越发明显。

        唐沅试图睡着，脑子里就是静不下来。

        黑暗中，忽地听见江现道：“不用紧张，我不会做什么。”

        唐沅一顿，更觉得尴尬。

        他这话说的就像是她在想什么一样。

        她别扭地捂住被子，忍不住还嘴：“……我才没紧张，你管好你自己。”

        唐沅紧紧闭上眼，睡意浅薄。

        她耐不住想要翻身，辗转动了一下，想起他还在身边，又变得僵硬，往边上缩了缩。

        江现微低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就算我真的想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明天上午就要过去，睡吧，不然起不来。”

        唐沅被他的话臊得一热，整个人火炉似得烧起来。她想转过身去，忍着没回头，肩胛脖颈的皮肤都跟着烫了起来。

        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开口。

        他说得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就算真的想做什么”？

        唐沅抱着被子，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又恨恨地骂他。

        心跳鼓噪了一阵，好半天，稍稍平复下来后，呼吸也跟着缓和。

        白天坐车确实累了，她纷飞的思绪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涣散，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睡了过去。

        卧室里彻底静下来。

        江现闭着眼，听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气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粗沉灼热。

        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她的肢体变得放松，似是朝他这边转了个身，带着馨香的热源无知觉地靠近，无形在皮肤上寂静撩拨。

        江现轻声叫她：“……唐沅。”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喑哑。

        没有应答。

        四下无声，只有他和她的气息在房间里缠绕。

        喉结动了动，许久，他缓缓起身，出去冲了个凉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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