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So late
江现脸颊上被砸的那一小块没有出血也没有破皮, 可就是从皮肤下隐隐透出的淤痕,看着反而让人觉得痛,他本身又是适中的冷白肤色, 像是画上多了一块瑕疵, 格外明显。
唐沅光是看着都一阵难受,回酒店的一路, 在车上将江天德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就不应该那么快拉我走,我捡起烟灰缸也砸砸他, 让他感受一下疼不疼!”
途中经过药店, 唐沅让司机靠边停下,进去买了几种药水。
回到酒店房间里, 二话不说摁着江现在沙发坐下。
唐沅在他身侧, 她跪立在沙发上, 比他高出些许。微微扳起他的脑袋,让他往上看自己,唐沅用棉签给他脸颊处消过毒, 再蘸着药水轻轻擦拭。
他沉默不语地任她施为, 那双眼一直看着她,像有无尽情绪, 仔细看去又只觉得幽深一片。
“疼吗?”她皱着眉, 棉签仿佛触在自己脸上。
江现眼睫缓慢地眨, 声音淡淡:“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唐沅一听更来气, 动作停住,有点不高兴地瞪他一眼, 对上他的脸和视线, 又默默把那股不该冲他的火气收回, 眉头紧锁着抱怨起该骂的罪魁祸首, “我真是服了,怎么会有那种人,他到底什么毛病啊,动不动就咆哮扔东西,躁狂症吗?他那么有本事怎么不找你爷爷麻烦,就只敢仗着辈分压你一头冲你撒气……”
她嘟囔了好一会,手下动作却万分细致,轻得不能再轻。
江现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江天德不是第一次和他动手,在他们分开生活前,还曾有过一回。
是在医院,凝重又冰冷的走廊上,他的嘴角被打破出了血,耳朵里一阵一阵地嗡鸣。
那时候,没有人给他擦拭伤口。
就那么一天天,不知什么时候自行结痂消失,像是愈合。
唐沅将他的淤青处擦拭了一遍,第二遍更仔细,见他眉头微微地沉下,以为自己弄痛他,不由停住:“我动作太重了吗,弄疼你了?”
江现喉结动了动:“没有。”
她抿着唇,继续上药。
深色的药水有浓烈刺鼻的味道,就在侧边脸颊上,闻起来仿佛那天死寂的医院走廊。他却似乎更能嗅到她的味道,她身上的那股香气幽幽若若,明朗地,温柔地包围而来,安抚着他。
唐沅小声地嘀咕,骂了好一会止住声,仍不解气。她看了他一眼,长睫微微低下,恨恨的语气变得轻缓,又有一丝说不清的难过:“江天德这个为老不尊的,真讨人厌……”
眸光停在她脸上,江现像忘了,又像是不想移开。
他在济城的房间空了,也习惯和江天德分开生活,过去了好多年,有些情绪都不太记得。
更忘了那天的伤到底多疼。
回到旧城后的某些时刻,旧日的伤疤细微地被触痛了几个刹那。
只是这瞬间,他忽然觉得,可能是会好的。
好像,是真的不疼了。
……
天色渐渐暗下来,好好的一顿饭莫名被打搅,耽误了这么久。
唐沅一边清洗食材一边嘀咕:“早知道就不去别墅那一趟。”
好在之后,江现没再忍让,江天德闹个没完,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被他直接拉黑屏蔽。
两人简单地煮了顿饭,在套房的小吧台吃完,江现脸上贴着唐沅强行要求贴上的小贴布,继续办他的正事。
而唐沅回房洗漱完,和江盈在桌前连线。
江盈问起她在济城的情况,闲说了几句,聊到她之后的安排。
“你回国也挺久了,后面怎么打算?”
唐沅说还没确定:“是继续读还是直接工作,没拿定主意。”
主要她这还有个婚没结,之前想着多少先处理完一些事情,正好也休息休息,不知不觉就这么久。
江盈觉得可行:“你要是想继续读,可以考虑考虑我们学校,到时候做我的学妹!”
“学妹你个头,顶多算校友。”唐沅白眼都懒得翻,没多聊读书的事,转而道,“我回国的时候,我姐想让我进公司帮忙。”
“哎?”江盈顿了下,“那也可以啊。”
唐沅提到这个,语气并不是那么热络:“有点烦。”
江盈刚想问,转念想起奋战在唐家第一线的,除了她姐还有她妈那号人,她要真进了公司,说不定得时常面对她妈,瞬间理解:“也对,你妈那人……”她说着不由又问,“我记得你读书的时候跟你姐关系不是不太好吗?以前都不见你俩来往,怎么现在好像还不错了?你留学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唐沅不承认:“哪有不太好。”没直接回答她,只说,“少八卦点吧你,一天天工作还不够你忙的。”
江盈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
和江盈聊了一会,唐沅收到江蔓蔓的消息,那边夏令营快结束,她和江现还没定下回去的日子,只能嘱咐江蔓蔓注意安全,别的便没多说。
她一个人在床上暂时不用拘束,侧躺着玩手机,玩着玩着就睡着。
不知道江现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她迷迷蒙蒙间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床铺沉下去,多了一道不属于她的热源。
睡到半夜,唐沅被冷气吹得有点渴,睁眼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她怔了几秒,缓过神,慢慢坐起身。
卧室门轻掩着,客厅里亮着低暗的光,她脚步轻轻走到门边,瞥见沙发上江现的身影。
手机放在茶几上,他静静地坐着,没在看文件,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薄薄的烟气围绕在他身边,他一个人默然发着呆,没有半点声响。
唐沅在门边站了一会,没有出声叫他。
她躺回床上,眸光幽幽地盯着他空着的床铺,呆了片刻,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沅不沅:你在客厅吗?我有点渴,帮我倒杯水进来行不行?】
发出去的消息没有收到回复,但不久后,她听见外头传来响动。
卧室门被推开,江现的身影出现,他端着水杯进来,手里已经没有烟。
唐沅假装没闻到那淡淡的烟气,从床上坐起,伸手接过喝了半杯,交还的杯子被他放到床头桌上。
没等江现提步或是说什么,她先道:“你要出去吗?”
他缓缓转头看过来。
“那什么……我一个人,有点害怕。”唐沅低低地说了句,撩了撩头发侧躺下,薄被捂在身前,她微垂的眼眸暗暗闪了闪,“刚才做噩梦了,怪吓人的,好多野兽啊怪物啊乱七八糟的追着我一通咬……”
她越说越觉得别扭,但还是强忍着继续,声音放轻:“你在这待一会呗。”她抿了下,语气微弱,“等我睡着再出去也行……”
江现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她没抬头,感觉到那股视线,眼睫颤了颤。
几秒后,他低声说:“好。”
江现在她身边躺下。
床头灯开着,薄黄的光把这一处照亮,又似乎衬得更为幽暗。
唐沅难得没有背对着他,她正身躺平,两个人中间隔着些许距离,都正对天花板。
躺好后彼此都安静了几秒。
她轻轻踢了踢薄被,先开口:“有点无聊,要不我们搞点什么娱乐活动……”
说着忽地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她蓦地一下止住声。
大晚上的,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这话讲得怎么听怎么奇怪。
唐沅咽了咽喉,低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现躺在她身边,缓慢地嗯了一声,男人的声线低沉,听得人耳膜也跟着那磁性的嗓音轻颤。
唐沅脸短暂热了一刹,很快敛好神色。
又是两秒的无言,想起他在客厅的样子,她微微转头,看了他几秒,轻声问:“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现侧眸朝她看来,她下意识眼神想躲,偏了偏,但还是没有移开太多。
“没事。”他的声线喑哑,莫名有种独属于夜间的性感,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意思却也明了。
他和她的距离若远似近,被单摩挲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在安静的晚上被放大了一倍不止。
唐沅没说话,看着那张淡薄又俊美的脸恍神瞬间,飞快移开眼。
“我有点睡不着。”她转回头,躺得板正,语气竭力正常,“你讲个故事吧。”
江现缓声说:“我不会讲故事。”
唐沅蹙了下眉:“就睡前故事啊什么的,这都不会?”她用余光瞥他一眼,撇嘴,“我爸以前都会给我讲……”
伸在薄被外的手抚了抚被面的褶皱,她无声叹气,正要说算了,江现忽然开口:“从前——”
她一顿,转头看向他的方向。
江现盯着天花板,眉头微微皱着,语气斟酌:“有三只小猪。”
唐沅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咳了声:“三只小猪盖房子的故事?我不要听这个。”
他的眸光略微扫向她,换了一个:“从前,有一个小红帽。”
“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我也不要听。”唐沅叫停,“你能不能讲点有意思的?拜托,我二十多岁了哎,不是三岁,你给我讲小朋友的睡前故事,你觉得合适吗?”
他默了默:“从前,有座庙。”
“……”
从儿童故事改绕口令了,唐沅这回连搭腔都懒得。
大概江现自己也觉得荒谬,只这一句,就住口不再往下说。
看来他是真的不会讲睡前故事,唐沅信了他的坦白,不再为难他,叹着气翻了个身,侧身朝向他:“算了,我给你讲吧。”
江现缓缓朝她看。
唐沅眼神闪了一下,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睫羽向下,在眼睑透出微微的阴影,她缓缓开口。
“在一个很小的镇子上,住着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女儿一直很叛逆,她总是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够好,她有一个愿望,就是脱离身边长大的环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她的语调缓慢,在灯下低声地开始给他讲故事。
不是很长的故事,她声音轻轻,有种与夜合奏的温柔感,不知不觉就把燥郁烦闷的一切抚平。
唐沅讲了一个又一个,江现一直侧头看着她,原先还会问几句:“然后呢?”
到后来,渐渐没了声音,在她催眠般的节奏里闭上眼睡着。
“……最后,他们过上了俗套的,幸福、快乐的生活。”
又一个简短的小故事落到结尾,唐沅不再说话,看着江现内敛沉和的面容,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晚上在客厅里忧郁不睡觉,说了这么半天,总算是睡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呼吸轻轻,心跳也轻轻,小声地说:“晚安。”
身子朝着他的方向不动,她静静闭上眼睛。
这一天折腾了太久,先前的疲倦泛起,唐沅很快睡着。
卧室里安静下来,声响彻底消弭。
江现缓慢地睁开眼,他侧过身,也朝向她,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如此近。
说做了噩梦睡不着的人,此刻睡得正沉。
江现的眸光柔和下来,她有时候真的很不会隐藏,借口蹩脚,甚至眼里的担忧也遮掩不住。他伸出手细致地替她将薄被拉起,掖好被角。
寂静的空气里时间仿佛在无声滴答。
视线在她沉静的睡颜上盘亘许久,他低下头靠近,气息拂过她的皮肤,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亲。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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