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焱
“出去。”
冬稚回过神,不再看他,垂眸继续洗碗。
他说:“我不是,我……我下来厨房找喝的,没想到你在这。”
冰凉的水冲在手上,皙白皮肤清晰透出其血管,她闷不做声。
陈就瞥见龙头朝向右侧,皱了下眉,向前一步,意识到后又立刻停住,“天气冷别用冷水,龙头转一下,用热水。”
冬稚语气硬邦邦地:“不用。”
“你……”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就转头看向厨房,冬稚也抬眸看过去。陈就反应快,下一秒,二话不说上前关了水,拉起冬稚的手腕躲进旁边最靠内——也是最小的那间储物室里。
门一关,双双松了一口气,视线对上,都愣了一下。
陈就背靠着占去大半位置的置物架,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往后靠,仍旧拉不开多少距离。
彼此紧贴,冬稚不看他,低头,却像是埋在他怀里,只好侧开脸看向其他地方。
一低头,陈就可以看到冬稚的发顶,再往下,卷翘的睫毛两扇,她高挺又秀气的鼻梁,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陈就抬起下巴,好让她自在些。
安静得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的小空间里,尴尬无声蔓延。
储物间外的人在厨房里忙活,大概不是冬勤嫂,没有听到水流和洗碗的声音。
陈就小声问:“冬稚,上次的事情你还在生气吗?”
冬稚皱眉,压低声音:“别说话。”
他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开口:“冬稚……”
“干什么?”她抬眼瞪他。
“对不起。”
“……”
“我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那件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骂也不会被打。我明明想让你开心,结果反而害了你。”
“……”
“你生气是对的,烦我也应该,是我不好。”
冬稚垂眸,“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陈就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外面响起动静。
储物间里的两人神经一紧。
外面有说话声,陈就和冬稚不敢再发出声音。
听声儿似乎有三四个人,嗓门不小,你一句我一句:
“来来,赶紧把这几袋菜都摘干净洗了,等会还等杀牲口……”
“在这杀啊?”
“当然是去院子里杀了,好立刻上供!这哪能弄得下啊,那么大家伙呢!”
“嚯,院子里那么干净,太太真舍得。”
“有什么,不过是图那个意思,弄脏了又不是没人打扫,你以为都跟我们似得?我们才是打工的命……”
说说聊聊,声音消停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继续。
“我看后面不是也有个院子吗?”
“哪?你说冬勤嫂家?”
“啊!那个院子不大,但是杀猪绝对够了!”
“那院子冬勤嫂还得住呢,前两年在她家院子里杀过一次猪。”说话的是个做了三年多的帮佣,冬稚认得出她的声音,她说,“杀完猪以后都到前面来忙活了,没人给打扫,忙完了各个人都回家休息,更不会帮她弄干净,她一个人收拾没个两三天哪搞得完?那次给她累得半死,后来她跟陈太太说,这不就不在她那门口杀猪了嘛。”
“陈太太对她这么好呢?”
“那肯定,冬勤嫂怎么也是在陈家做了十多年的人。”
不知谁接了一句:“我看她呀就是不知好歹,陈太太对她不错,她呢?教出个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
储物间里的两人听见外面的声音压低,但还是能听见对话:“上次的事把陈太太气得半死,连着好几天心情都不好,见着她都没一点好脸色,也就陈太太人好,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辞退了她!”
随即一片赞同声。
“谁说不是呢,她女儿竟然让陈太太的儿子给她买什么……买小提琴!几千块一把!贵的咧……”
“换做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早打得她服服帖帖,才上高中吧?啧啧,心思这么多,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和男孩子避嫌。上次我就故意问冬勤嫂,我说你家的女儿挺厉害的,以后肯定能找个好老公,你到时候就等着享福了!”
“她怎么说?”
“说?她哪有脸说什么,跟我板着个脸拉鼻子充象呗!”
她们越说越起劲,八卦向来是这等妇女最好的生活调剂。
外面还在说,内容还是冬勤嫂和冬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冬稚想低头看地面,被陈就挡住。
人究竟可以被挤压到什么程度?无奈的时候,连发呆都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
她们说得快乐,不知道过了多久,冬稚垂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烦躁快要压不住的时候,突然伸来两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冬稚一愣。
陈就板着脸,嘴唇抿得死紧,眉间隐约拧着结,想要探询,又看不真切。他两手捂着冬稚的耳朵,余光看向门的方向,面色不虞地听着外面的聊天。
冬稚愣愣看着他,陈就转过视线,和她对视。
他抿了一下唇,用口型无声对她说:“别听。”
掌心贴合在耳边,不知道是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还是他的脉搏,她听见了像风一样的声音。
和陈家有关的记忆很早开始就有,冬稚从一出生,就住在陈家后面的小房子里。
她们一家的存在,就像是陈家的附属一般。
懂事以前她不明白这种差距,那时候陈就的爷爷还在,她爸爸冬豫也还在。
小时候她和陈就总被放在一个院子里玩。两个小孩坐在一张椅子上,光是吃一包零食都能玩半天。
那会陈爷爷养狗,他不爱名犬,就养那种黄色的土狗。
大人在的时候,狗乖得很,大人稍微走开一点,狗就汪汪叫个不停,显示自己的能耐。
冬稚觉得它坏啊,三四岁的年纪,吓得不轻,坐在椅子上“啊”地一声张嘴就哭。每当这个时候,陈就便会放下手里的零食,费力地转过身,费力地捂住她的两只耳朵。
他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干净,吐字发音尚且呢哝不清,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念经似得碎碎念:“不哭不哭,不怕,狗不怕,不怕哦……”
有时她会停,有时不会。若是她还哭,陈就见哄不住她,就会皱起眉,扭头凶巴巴冲黄狗喊:“狗!出去!呸、呸——”
她其实早就记不清,却一次又一次在大人们反复的调笑中重温那些场景。
门外摘菜洗菜的帮佣总算忙完了。冬稚收回走远的思绪,世界终于重新安静。
陈就松开手,没放下,在半道停了停,替她拉了拉领子。
“你先出去吧。站了这么久,回家休息。别洗了。”他说,“我等你走了待一会再出去,没人会说你。”
……
冬勤嫂很晚才回家,陈家彻底忙完,所有人都走了,她是最后一个走的。
一进厅里,见冬稚还没睡,冬勤嫂愣了愣,皱眉:“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明天不上学?”
“出来喝水。”冬稚说,然而端着水杯,踌躇半天,许久才喝下一口。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做事的时候,有人说你吗?”
“什么?”冬勤嫂扭头,听清后撇了下嘴,“说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呢?闲聊的时候不是会聊聊小孩什么的嘛。”
冬勤嫂僵了一下,闪过一瞬不自在神色,下一秒却像是不耐烦一般斥道:“有什么好聊的,你以为谁都知道你呢,聊什么聊,活都干不完……没谁聊你!”她赶冬稚回房,“去去去,赶紧回去睡觉,一天天琢磨些有的没的。”
冬稚还不死心:“那些阿姨她们没有……”
“没有没有!你有什么好提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冬勤嫂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问这些,神神道道的,没人问的就你来问!别废话,回去睡觉!”
冬稚喝了两口温水,放下杯子,转身朝房间走。
到房门口,冬稚停下,回头一看,冬勤嫂拿着一块抹布,用力地擦着饭桌桌面。
岁月不饶人,她的背影已经有些沧桑。
……
房间里没开灯,冬稚靠坐在床头,对着黑暗沉思。
冬勤嫂回房了,厅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光从门缝底下照进来,她那屋关灯一向快,毕竟白天要干活,平时她回家洗漱完,也是一沾枕头就睡。
如果墙上挂着钟,大概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嘀嗒声。
许久,冬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在列表里翻了翻,找到那个名叫詹静的女生的账号,指尖立刻停住。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触,打下了一整段话。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很久,最终点下发送。
她说:“詹静同学你好,我是十三班的冬稚,很冒昧这么晚了打扰你,请别介意。我想跟你说的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我改变主意了。你生日宴还需要人演奏音乐吗?我愿意接这个活,几个小时都可以,小提琴我可以自带。很抱歉先前拒绝你现在又答应,还望见谅。如果你仍想请我去拉琴的话,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等你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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