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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零零散散,  六个人,除去两个青壮与一个女子外,皆风烛残年。

  左玉望着眼前这几个外祖家的老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宰相门前七品官,  堂堂潞国公家的家生子竟是过得这般凄惨。什么叫人走茶凉?这便是了。

  刘伯告诉左玉,  她父亲倒也不曾刻薄他们,  给的月钱比旁人高许多。但张氏不想他们留下,  总作梗,  拿左玉姐弟俩威胁他们,  不但想法克扣他们的工钱,  还克扣他们的伙食。

  每年开库房检查,张氏都会跟着过来,说是帮着打点,实则是来警告他们的。

  他们想法暗示了左林,可没多久就从其他仆人那儿听到了姐弟俩茹素的事,  这让他们不敢再有动作。 

  姐弟俩身体都不怎么好,  经不起张氏这般折腾,他们真怕两个小主人就这样没了,  便也只能忍着了。

  左玉听完这些,觉得拳头都硬了!张氏为了让自己儿子继承家业,  不光是想磋磨死原主姐弟俩,  还打算将她身边能依靠的人都磋磨死!

  拿着原主姐弟俩性命作威胁,  不得不说,  她这一招比什么都灵!

  “我那里做事的人还是少。”

  左玉看着眼前的六个人,心里盘算了起来。

  除去刘伯外,  剩下的刘远名义上为刘家奴,  但其实他是上过战场的,  且是给外祖牵马的。如今看来,外祖的安排还是好的,这个人带着家人一守就这多年,不光有勇,还很忠心。

  左玉如今有两个庄子了,正好也需要外面做事的人。既如此,眼前这几个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左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刘伯沉思了下,道:“老奴虽已风烛残年,但只要姑娘用得上老奴,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姑娘将事办好!”

  刘远也立刻表示,“只要姑娘用得上老奴,奴万死不辞!”

  刘远的老婆钱氏也立刻带着两儿子和女儿福身,表示愿意效忠左玉。

  为了守住左玉姐弟应得的遗产,刘远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都超过二十岁了,至今都未娶妻嫁人。

  左玉看着已经把头发梳起的刘芙蓉,垂下眼,道:“我那只有三个丫头,芙蓉你以后就我那屋做事吧。”

  刘芙蓉福了福身,道:“唯,奴婢都听主子的。”

  左玉愣了下,便笑了,点头道:“懂规矩,守礼数,旁人才寻不到咱们的茬儿。钱嬷嬷,我那还缺个管事嬷嬷,李姑姑虽然勤快,但到底不懂大宅门里人事往来的门道。您也随我去五进院,帮着我指点下我那屋子的人吧。”

  “多谢姑娘!”

  “刘伯,远叔,陛下赐了我庄子,如今父亲又将娘的嫁妆给我打理了。我一个女子也不能总往外跑,以后你们就负责农庄与铺子的事。”

  “唯,听大姑娘令!”

  左玉笑笑,道:“你们且收拾下,我这便去跟父亲说,也不要住这儿了,我给你们寻个地方,离我近些。”

  “姑娘,不可啊!”

  刘伯道:“奴等还是要住这儿的,万一嫁妆有失怎么办?”

  左玉道:“刘伯莫忧,我会喊母亲父亲过来,当着他们的面清点嫁妆,然后所有东西贴上封条,让母亲派人看守此处……”

  她说到这里便是扬起唇,冷冷笑了声,“你们在此受苦受累这多年,也该换换人值守了!”

  左玉出了西跨院,那些嫁妆也没再去看了。让刘伯将东西都看好,明日她要当着左林与张氏的面清点。

  路过四进院时,她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便朝院子里走去。

  有个问题她想知道,张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将原主身边人弄走的?到底是为了利益还是跟刘伯他们一样,是受了胁迫?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不重要,但对原主很重要。那个奖励已提示了她,原主很可能还活着,所以,这个问题很重要。

  如果所有人都是为利益而走,那原主真得太惨了。

  走到院子门口,负责看守的仆人向她行礼后,便放她进去。

  院子内的花木在冬日凌冽的寒风里早已不负春日的灿烂,唯有墙角几枝寒梅还崛起地昂着头,迎着寒风绽放。

  她上前几步,门外的婢女见她来了,忙跑过来行礼。言语间已不复当初的轻慢,恭敬间甚至有畏惧流出。

  左玉冲她点点头,问道:“母亲可好?吃得可香,睡得可好?”

  “让大姑娘忧心了。夫人胃口尚可,亦能安睡。近日夫人深感自己行事不妥,如今都在苦读圣人书。”

  说着便向屋里的方向看去,似暗示左玉去看一般。

  左玉绕过她,走近了些,见窗纸上透出长长的影子,倒是愣了下。

  随即便快步上前,一脚踢开门,大喊道:“母亲,不要!”

  张氏抬起头,只见那一条乌发被编成了长长的辫子,一条绳子将头发扎起挂到了梁上。

  “……”

  左玉看到窗纸上的投影后,心里好奇,这张氏不会真苦读到这个地步吧?所以故意将这长影解读成张氏要自尽的样子,直接破门看个究竟。

  这一看,好嘛,真在读书,都开始头悬梁了呐!

  “母亲?”

  她故作惊疑,“是,是在读书?”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张氏眼下有着大大的乌青,容色十分憔悴。

  “我,我以为母亲……”

  “不会的,我怎会做那种事?”

  张氏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语气都柔和了。

  “既然来了,就陪我坐坐吧。来人,去将我那些点心拿来,玫瑰冻多拿些,玉儿爱吃这个。”

  “母亲,为何要头悬梁?”

  左玉倒真有些困惑。别告诉她,张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悔改了?

  张氏叹气,眼含忧思,“我这次闯了这大的祸,夫君只勒令我不许出门已是宽厚。我若再不知趣,那也对不起左家当家主母这个身份了。

  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的,我这一桩桩事做的之所以不体面,概因我读的书太少了。不知礼,就不会做人。玉儿啊,我以前是私心太重了,对你们不好……现在我都想明白了,看书果然是有用的……”

  左玉低下头,没接她话说下去,只道:“母亲,都过去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女儿尚有一事,想问问母亲。”

  “你说。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当初我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当真是回外祖家去了吗?连奶嬷嬷都是吗?”

  “倒也不全是自己想走的。”

  左玉诧异地抬头,被张氏这句实诚之语惊到了。

  讲真,这句就是试探。

  张氏摇摇头,“有几个是被我赶走的。玉儿,你不记得了吗?你弟弟一岁时发了场疹,后来查出来是先头大娘子留下的人伺候不用心,你父亲生了气,说了气话,要让他们回你外祖家。这几人心里害怕,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便顺势走了。”

  “哦?是这样吗?”

  左玉露出难过的表情,“就因为这个就走了吗?这与叛主有什么区别?”

  “是啊。这等人府里哪里能留他们?叛主这等事也是会传染的。我稍稍试探,发现剩下的那几个也不安份,听说我左家愿给钱,便高高兴兴拿了钱走了。唉,玉儿,你也莫难过,这人啊总是往高处走的,与这等不忠不义的生气,那是对不起自己。”

  “母亲说的是。”

  左玉点头,“女儿受教了。”

  说话间,眼睛便红了,似是要哭。

  张氏心里得意。果然读书是有用的,同样是撒谎,但看了圣人书后再撒谎果是不同,这左玉竟是信了,难过得都要哭了呢!

  好,不枉她日夜苦读,甚至还头悬梁了呢!

  左玉想哭是真的,但不是伤心,而是高兴。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真得是被张氏用手段胁迫走的。他们都是忠心的人,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原主姐弟而走的。

  这世界上,原主最亲的人以极大恶意伤害了原主,但是那些非亲非故的人也以极大的善在默默温暖着原主。

  真好。

  起码还是有人真心念着原主的。

  左挚那年没发疹子。一个忽然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会在一|夜间长大许多的。原主记着母亲的交代,与钱姨娘一直用心照顾着左挚,这一点毋庸置疑,原主的记忆不会错。

  所以……

  根本不用对张氏的人品抱有希望吧?她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烂人!刘伯他们没被赶走,只因看管嫁妆的身份敏|感,她不敢多做手脚,只想着用对付自己姐弟俩的办法慢慢磋磨死他们,这是有多恶毒?!

  左玉擦去眼泪,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是冷冷一笑。

  这么爱读书,那就好好读吧。

  “母亲说的是,女儿不该为狼心狗肺的人难过。因为,不值得。”

  张氏听这话觉得有些刺耳,本能地不想听。但想到那些典故,便道:“能明白最好了,千万别往心里去,会坏了身子的。”

  “是,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左玉还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起身行了一礼,道:“有件事想恳请母亲帮忙。”

  “哦?”

  张氏诧异,“何事?”

  “今日父亲将我娘留下的嫁妆给我了,他老人家还添了些妆……”

  左玉声音柔和却故意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好似无形利刃似的,字字句句都在戳着张氏的心。

  “父亲对我真太好了。我刚看了,共有铺子五个,东市有三,西市有二,米粮油铺东西市各一家,其余还有成衣铺,零食果子铺外加旅舍一间。那旅舍虽在东市,往来皆白丁,但生意却异常好,每月可净赚利润两百两银,真没想到父亲会给我。”

  张氏要呕酸水了。

  实在是心酸的不行!

  都是家里最赚钱的铺子,居然给她了?那自己女儿呢?家里的产业又不是左玉一个人的,凭什么?!

  左玉满意地看着张氏脸上的裂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就该给这么多!原主一条命被你们生生磨死,不过些许钱财罢了,能买命吗?!

  “另又将我娘陪嫁庄子边上的农田买下,共计一千两百二十七亩。这些也被父亲当作我的嫁妆加了进去。除此之外,还有珠宝首饰三匣,金五百两,银六千两,母亲……”

  左玉慢慢蹲下身,行了个半蹲的礼,道:“女儿年岁小,父亲让我打理嫁妆,心里总不踏实。所以想请母亲……”

  “你是想让我帮你打理?!”

  张氏惊愕中自带惊喜,“玉儿,你,你这么信任我?”

  感动了,真感动了!是自己误会左玉了么?

  左玉很想翻白眼。

  你做梦想屁吃呢!

  “母亲,父亲说,这是我娘的遗愿,只能由我来打理。但女儿刚刚看了清单,我娘的嫁妆实在太多了。我怕有遗漏,所以想请母亲与父亲帮我一起清点,然后封存。另外母亲当了几年主母,总要比孟姨娘妥当些,女儿想让母亲派身边人去看管女儿的嫁妆。”

  说着便仰起脸,笑容灿烂地道:“以后蓉妹妹出嫁,女儿会为她多多添妆来报答母亲的。”

  张氏差点没被气死!

  所以说,怎么可能?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小浪蹄子坏得很!这是怕自己下手,故意让自己去监管刘茹娘留下的嫁妆?好哇,要不是最近书看多了,自己还真猜不出她的心思,好狠啊!

  这要少了一两件,自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母亲留下人看管,这事就不用我出面了吧?”

  “陛下赐了我农庄,母亲嫁妆里也有诸多陪嫁铺子。女儿看那几个人忠心又沉稳,所以想让他们去帮女儿管农庄和铺子。母亲,您不能帮帮我吗?”

  “我……”

  张氏很想拒绝。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答应了,一旦有失自己吃瓜落;不答应又显自己小家子气,孩子总归喊你一声“娘”,都求到你头上了,拨几个人帮忙看管下都不肯吗?

  她恨得牙痒痒,只觉自己书读得还不够,不然怎么又能着了她的道?

  “虽然年三十你爹让我出来吃饭了,但是门口看守的人还在,也就是说我仍在禁足中,若管此事,你爹怕不会答应。”

  “那我去求爹爹。”

  左玉道:“那事是母亲一时糊涂,母亲也受惩罚了,一家主母怎么能老被关在屋里?且一直让个姨娘掌家也会被人笑话。女儿这便去求父亲,让父亲将您放出来,将管家之权还您……”

  !!!

  这条件,无法拒绝!

  张氏和颜悦色了起来,送左玉到门口时,还将自己的暖手炉塞了给她,嘱咐她不要冻着,不然会心疼。

  左玉走了,真去了左林那。

  让张氏看管嫁妆的心思张氏应能看出来,但是让她再度掌家这事即便她看出来了也无法拒绝。

  家里的格局跟她禁足前已不同了。那些管事且不说,但府里的普通奴仆现在都念着自己教他们认字的恩情。这些人职位是不高,但胜在数量多,府里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稍有点风吹草动自会有人来禀告。

  且自己这套制度下去,有人获利便有人损失,府里旧阶层的油水被她再次分配,必有人不服。

  现在将掌家之权还她,那些不服之人搞出事来,便可让张氏来背黑锅。而张氏一旦想破坏自己定下的新规矩,必是要遭到底层奴仆反抗。

  如今规矩刚刚改,府里正是波诡云谲之时,宜·退避。

  将孟姨娘摘出来,这风云不定的过渡期就让主母大人来挡着吧!

  左林也诧异左玉会来说这个事,听完她的理由后,沉思片刻道:“的确是有些风言风语。”

  这不是假话。张氏被扶正,如今久不露面,又见家中一切由孟姨娘打点,外界自有猜测。

  又有人说自己想将妾扶正之类的话了。甚至还有人说,茹娘是自己害死的,现在又想害死张氏,将得宠的孟姨娘扶正。

  这些流言虽可笑,但却是猛于虎。如今左家又在风头上,倒也的确不能再将张氏拘着了。

  再看左玉,只觉满意。

  聪慧、识大体,真是茹娘的好孩子啊!

  他点点头,“既是玉儿替她求情,为父便看在玉儿的面上放她出来,让她继续管家吧。”

  “多谢父亲!”

  左玉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那父亲明日可与母亲一起帮我清点嫁妆吗?”

  左林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你这便去跟你母亲说,我的意思,明日让她一起来。”

  “谢父亲!”

  是夜,所有人都知道大姑娘一句话就将主母放了出来,连孟姨娘的管家之权也夺了。

  孟姨娘听到这些话,也只是笑笑。

  哪有妾一直掌家的?老爷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至于大姑娘的求情……

  她看着自己身边毕恭毕敬的仆人,嘴角带出浅浅一丝笑,冲人道:“将我那樟木箱打开,挑一对珍珠耳环给大姑娘送去。大姑娘被封姬君,左想右想的,那日的礼还是轻了……”

  仆人领命,很快,左玉就收到了珍珠耳环。

  她看着耳环上的珍珠,笑了起来,吩咐道:“花晨,去将我新作的香膏拿来。多拿两盒,三妹妹今年十岁了,也知臭美了。”

  左玉根据系统给的配方,做出了香膏。其实说来也不难,但就跟自制口红一样,蜂蜡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她去了香薰干花店,买了些干花回来浸泡,直到前不久,味道才真正浓郁起来,这才能用来制造香膏。

  味道做了好几个,但她却让花晨拿了栀子花味的。在古代,栀子花有同心的意思。孟姨娘送来珍珠表明自己不会误会她,那她也得告诉她,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同心同德。

  收到栀子花香膏的孟姨娘又是惊奇左玉的聪慧又是惊讶香膏的便捷与气味。

  原来,想让自己变得香香的,也可以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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