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万万岁爷,太子殿下,大事不妙啊南野县衙方才传信,说是牢房内今早又有两人去了,连早前负责看管犯人的付衙役今早竟也出了症候,虽还未曾高热,这会儿人却已经干咳了起来”

一大早,御船之上,忙碌了许多日的胤礽难得陪着自家汗阿玛用膳,口中的奶馍馍尚还未咽下,便见小徐子满脸惊惶地跑了过来

“章太医已经过去瞧了,确认是疫症无疑。”

距离疫症出现已有数日之久,然而直至如今,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发不乐观了起来。先是经查明,何里坉这几日,曾有数人来到四周县城务工,其间接触之人不知凡几。更糟糕的是,数日前,曾有一商船自南野驶出,去往的还是人流量最为繁密的苏杭之地,沿途更是不断停岸补给

而如今衙役之事,偏又证明了此疫感染性极强。

哪怕早有预料,父子二人仍是沉了脸。

果然不久之后,不止南野县内陆续有人高热了起来,以城中为中心,四周其他城镇亦不断有灾情传出。

听着下首之人汇报,康熙眉间不觉多了些许折痕,乌青的眼圈眼下瞧着愈发疲惫了几分。

自疫症确认第二日,御驾一行便自南野县衙撤出,除去早前有可能接触过病人那些,这会儿大都再服过汤剂后窝在船上。然而众人心下都明白,若要再这般下去,怕是这御船,迟早也要出问题

思忱了片刻,康熙方才沉声道

“额勒赫如何了”

“回万岁爷,多亏了太子殿下早前给的药,将军连同早前去过村子的侍卫们至今仍无大碍。”这约莫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了,想到早前拿到的药丸子,便是梁九功面上都不觉带了三分殷勤

“来之前,额勒赫将军还特意托守卫之人带话,说是待这疫症了结了,必要过来给殿下磕头呢”

“将军客气了,如今带来的药材还有多少后续补给什么时候能到”

话虽如此,胤礽面上却并未有太多喜色。

此次南下,本为巡查而来,所带药物原就不足以应对这些。胤礽当日对两位弟弟说的那些,有一点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那便是当日所给的,效用接近于丹药的消障丸本就不过小小一瓶,约莫十来粒罢了。连早前给额勒赫将军的,也不过是精简过后,效用远不及此,究竟能起到几分作用尤不好说。

至于经此衍生出的汤剂之流,效用更是微末了

更糟糕的是,以上这些俱不过预防之物,真正解决疫症的方子,胤礽连同章院判已然交流了许久,然而至今仍未有确切的法子。就目前所知,此次疫症同早前记载的疫症症状虽颇为相似,然成因却是大不相同

“回殿下,早前带来的那些药除去留下应急的那部分,大都熬成了汤剂分于城中百姓。也多亏了这些,南野县虽是最早生疫之地,然除去何里坉那些人,如今却已经算是周遭感染人数极少的地界儿了。”

见太子殿下神色不佳,梁九功复又恭维了几句。

“至于殿下所说的药物补给,不瞒殿下,这会儿周遭城县俱都人心惶惶,想要短时间内大量抽调药物并不容易。加之如今的形势,调派人手更是得慎之又慎。”

旁的倒好,要是哪个不注意,将这要命的病症带到了龙船上,那才真真是造了大孽呢。

道理如此,胤礽心下仍是止不住颓然了一瞬。窗外是滚滚而过的江水,清澈地仿佛能涤荡所有污秽,而一江之隔,岸上此刻却已是人间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胤礽方才定了定神“汗阿玛,船上物资眼看已经坚持不了太久,若要停舟补给,方圆百里俱不是佳选。”

“为今之计,儿臣恳请汗阿玛早些离开。”

言罢,胤礽起身一礼,月白色的衣袍随着窗外带着咸涩地海风瑟瑟作响。

看清对方眼中的坚决之意,康熙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保成这是什么意思保成身为储君,身份贵重,即便要归京,也自当同朕一道。”

“还是说在太子眼中,朕便是那等不计黎明困顿,不顾亲子生死的无情无义之徒”

“汗阿玛”连保成都不叫了,可见眼前之人气的不轻,胤礽当即起身跪下

“汗阿玛您知晓,儿臣并无此意。”

“去岁噶尔丹东征,先是击溃车臣汗和扎萨克图汗两部,毒杀索诺木阿拉布坦,同年十月,复又率兵深入南蒙,其后更是同沙俄互相勾缠,野心可谓昭然若揭。照此下去,恐怕最迟来年便要同清廷正式对上。”

“江南自古以来便有“国之粮仓”之说,偏对待清廷,亦是不满之意良多。汗阿玛之所以于今年冒险南下,为地不正是平民之心,安民之意,为之后的战争做下准备吗若是此刻离开,早前一切怕是要尽数付之东流”

不说有志之士,便是普通百姓,有谁会真心信服一位,危难之际抛下他们远远离开的君主。若天子尚居京城也就罢了,偏此刻人就在眼下,却要带着华服美饰早早离去。

百姓压根不会理解也不愿意理解所谓大局,只会心中愈发不平。更何况先是洪难,如今又有灾疫,民生多艰至此,届时只怕一个小火星,便能瞬间将民愤尽数点燃,更遑论这江南,从来不乏有心之人。

沉吟了片刻,胤礽方才道

“为今之际,只有儿臣代表皇室留在此处,汗阿玛回到京中统揽全局,方可解今日之局。”

“汗阿玛”

见眼前之人仍是沉默不语,然而指间常带着的青龙白玉扳指此刻却已然深深陷入了肉里。

胤礽心惊地同时忙放缓了声音“汗阿玛,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如若不然,待船上物资用尽,必要生出太多不必要地波澜。”

不说旁的,江南之地各种乱党汇聚,届时只消在物资上面动些手脚,疫症这玩意儿可不比毒物,无形无迹,压根儿防不胜防。

“儿臣终究不比旁人,身上有内力榜身,本人

更是颇通医理,寻常算计于儿臣压根起不到作用,儿臣”

dquo▁”

胤礽话还没说完,便被早前之人愠声打断。随着一声轻响,原本缠绕在手腕间的珠串尽数断裂,细碎的佛珠散落在船板之上,发出沉闷地跳动声。

饶是胤礽,也被自家汗阿玛此刻的怒意惊了一瞬。

“保成不必再多言,无论如何,朕决计不能将保成一人留在这疫病横生之地。”

话音刚落,不待胤礽说些什么,便见康熙已然拂袖离去。

桌案上,只留下一杯已然半凉的茶水。

“殿下,万岁爷也是为您着想,内里如何杂家也不知晓,只是这近百年来无一先例,万岁爷心中有虑也是常事”

“无论如何,万岁爷也是担心殿下您”路过胤礽身侧,梁九功语速极快地低声说了两句方才起身赶上。

“话虽如此,孤又何尝不知”

看着眼前半残的棋局,良久,胤礽方才低叹了一声。

翌日,随着周遭不时传来的噩耗,眼见疫情愈发难以控制,而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此刻绝对的决策之人,康熙却迟迟未曾提起归京之时。不消两日,包括明珠在内的众大臣们当即便坐不住了。

“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这般特殊时刻,更应以龙体为重,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奴才原本以为,比之奴才等人,万岁爷合该更明白这些才是。”

隔着厚重的屏风,纳兰明珠带着些许喟叹地声音传来。比之旁人,明珠知道的显然更多一些。甚至心中早早便有了同胤礽一样的最优之解。原以为陛下亦是如此,未曾想

“该如何做,朕心中有数”

怔怔地望着屏风之后,这一刻,明珠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他依旧是低估了那位殿下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

“明明相爷,这这万岁爷迟迟不肯归京,这可如何是好”略显僻静的甲板之上,胆子小的官员想哭的心都有了。妈呀,这可是动辄便要死上一城之人的瘟疫啊,不早早离开,再留下来了不是擎等着死吗

想到早前那些人口吐白沫,眼鼻发青的惨状,随侍的官员莫名打了个冷颤。

“相爷这”

“放心,万岁爷很快便会动身地”看着不远处层层跌起的巨大海浪,明珠眸色骤然晦暗了一瞬。

翌日响午,再胤礽还在费心研究脉案之际,却见小夏子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

“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船上船上有人发发病了。”

“怎么会这几日除去例行汇报消息,并未人有人出入御船,这病又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便是前来汇报消息之人,接应者按胤礽的吩咐,距离至少有数米之隔,其间还立着厚厚屏风。如此,竟还有人感染,这病,已然厉害到这般地步了吗

顾不得多说什么,胤礽匆匆丢下手中的医书,小喜子反应过来之际,自家殿下早已经没了身影。

“怎么回事”

胤礽匆忙赶来之际,



便见藤静斋门前,已然跪了一地的朝廷重臣。为首之一的于成龙更是朗声道

“臣等在此跪求万岁爷起驾归京”

“臣等在此跪求陛下起驾归京”随着为首之人甫一开口,藤静斋外,求归之声瞬间此起彼伏,原本朝堂上丁点小事便要争地脸红脖子粗地众官员们此刻却俨然一副众志成城之态。

“那位受感染之人呢”胤礽上前,随手唤来一位宫人道。

“回殿下,方才成大人说了,万岁爷圣体为重,船上岂能留下这等危害龙体之人,那侍卫早早被裹着身子带了下去,连同这些时日同对方接触过的同僚无一幸免。”

说罢,小宫人不由心惊胆颤地叹了口气,还好还好,她这些时日并未四处走动,若是沾上个一星半点地,被丢了下去,那还了得。

听到这话,胤礽微不可见皱了皱眉“那你可知,为其诊脉的是哪位御医”

“回殿下,是江太医。”

“可孤记得,疫症之事不是一直由章院判协管吗”

“听说是章院判昨日研究脉案太过,今儿睡地太熟之故,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回过神来,胤礽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没有再问方才之事,反倒转口道“对了,那你们呢,可也想早些回到京城”

“啊回京啊”小宫女先是神色惊喜了一瞬,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摇头道“什么时候启程是万岁爷的决定,奴才们只需听命就是。”

话虽如此,小宫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之色仍被胤礽看在眼中。毕竟此地凶险,谁愿意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呢。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小宫人,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胤礽大步越过众朝臣,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藤静斋。行走间,月白色的衣袍仿佛融进了日辉。

“明相爷”生怕计划出了差错,圆脸官员忙不迭地对着一旁的明珠焦急道。

熟料见此场景,明珠却只淡淡地笑了笑,面上一如往日般成竹在胸“无妨太子殿下来了,对所有人来说,方才是好事。”

“可是”圆脸官员刚想说什么,却见眼前的纳兰明珠已然合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藤静斋内,看着眼前明显神色不佳的汗阿玛,胤礽亲自上前,将桌上不知已经凉了多久的凉茶尽数换下

“汗阿玛,事已至此,您也是时候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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