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修元让西门梦蝶，乌鸦陪着花椒将家中并不多的一些物件搬来了云起寺。

  小蝶儿的房间很大，两人住在一起，不论是夜里轮流值守，还是生活上互相照应都方便一些。

  最重要的是，花椒在寺中，但凡遇到不懂的事情，能随时跟李修元请教。

  对李修元来说，只要花椒搬来寺中，接下来他至少不用再为花椒的个人安危时时担心。

  虽然打从花椒出事之后，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在老人公羊博看来，只怕在李修元离开之前，山上一直都会保持现状。

  如此也好，有一颗慈悲心肠的少年，在山上的寺院为芙蓉镇的百姓说法，这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毕竟，那山林中的青蛟一日之间化形破境，便是最好的例子。

  静坐屋中的老人没有应李修元的邀请搬去云起寺小住，他要操持自己的清醒，暂时不去考虑要不要成为芙蓉镇上的佛。

  屋子里一盆炭火，一抹清风自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却也没有影响他的瞌睡。

  山间便是走上一圈，也需要回家静养片刻，老伴走了，他得学着养生。

  只是，就在他将要沉迷于往事某些片段的时候，却霍然睁开了双眼。

  冬日的芙蓉镇便是白雪纷纷，也是天干物燥，夜里更加寒冷。

  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夜里割着这一方天空，让人有一种错觉，这样的夜里能有什么事？

  只是，老人却望着小镇另一头，靠在路边的一栋熊熊燃烧的房屋，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心道，这世间真的有神啊？

  若不是那……想到这里，老人忍不住传音给山上的李修元，将小镇路口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他。

  然后怔怔地说道：“若不是花椒的家孤零零地站在路口，这是要烧光一条街啊……这实在太可恶了……”

  等着火势燃烧起来，等着老人发现的时候，花椒的家已经笼罩在熊熊的火焰之中。

  李修元正在堂前静坐，神识笼罩之下，看到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心想难不成老天在提醒自己？

  否则，今天他也不会突然就把花椒喊到山上，在还没有完工的寺院里陪小蝶儿。

  叹了一口气，回道：“难不成老天要让你跟我离开这一方世界不成？天意还是人祸？”

  老人躺在自己的屋里，就像靠山上的佛堂，伸手自风中抓住一丝来自路口的火焰气息，叹了一口气。

  他感知到风中那一道火焰里的气息。忽然间感觉到自窗口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好冷。

  喃喃说道：“有天意，也有人祸，要不要老朽帮你把那纵火的老鼠找出来？”

  “不用劳烦前辈。”

  李修元轻声回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明天就会跟镇里人打听，明天夜里就会来山上，我在这里等着……”

  “花椒、小蝶和乌鸦跟我，此时都在山上的寺里，那么这山上便是我的世界，也是佛的世界，又怎么可以畏惧世间的风雨？”

  李修元轻笑了声：“还没开春，他们就着急了。”

  “然后呢？你有什么计划？”

  老人苦笑道：“你把花椒当成了你尘缘，青蛟化形之后却跟着赫连明月去了皇城，赫连明月想要跟你要一个因果，你却挥手断了她的缘。”

  “我相信此时此刻，她依旧不知道花椒反而成了你的尘缘，如她和青蛟却将会在有一天，成为你前行的羁绊。”

  老人说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既然李修元一不想救火，那火好像也没有救的必要，根本无法扑灭啊？而李修元眼下连抓老鼠的心思都没有。

  那么，他也要看看，那放火的老鼠会不会笨到自投罗网，送上门去。

  客堂里的李修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跟西门梦蝶屋里的花椒传音道：“若是没睡，便过来喝一杯灵茶。”

  原本，他想等到立春再说。

  没想到万坪的某人，或者皇城的某人已经等不及，想来芙蓉镇里斩草了。

  花椒今天是值子时到丑时，正捧着一卷佛经在读，等着时辰一到接先生的班。

  没想到听到李修元的传音，当下吓了一跳，推开门往先生的堂客跑了过来：“先生兴致不错，半夜还在煮茶。”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将山下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听得花椒魂飞天外，当下放出神识往山下，往自家的屋子望了过去……

  看着已经快要被烧成废墟的房子，当下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无力地喊道：“为什么会这样，先生……”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回道：“有天意，也有人祸。”

  “天意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挥不去的尘缘，你可以跟我一起离开……人祸是你跟乌鸦，小蝶儿去万坪镇，被某些有心之人盯上了……”

  “既然他们怎样都不肯放过你，那么，一切便听天由命，让他们放马过来吧，为师在这里，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李修元伸手为她倒了一杯寒梅灵茶，说道：“喝茶，要趁热。”

  “为什么会这样……”

  花椒端起面前散发着淡淡冷香的寒梅灵茶，脸上满是泪痕：“那是我跟弟弟唯一的寄托之地，有我小时候的梦啊……”

  李修元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说道：“先喝完三杯灵茶，再跟我说道理。”

  花椒闻言很是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捧着手里的灵茶，浅浅地尝了一口，跟着“哇！”的一声欲要吐出来，被李修元瞬间喝住。

  “若要报仇，便安静地把这茶喝下去！”

  望向那将要熄灭的火焰，李修元静静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芙蓉镇便是需要你割舍，断念的地方。”

  花椒皱着眉头，没有再说话。

  她相信李修元不会骗自己，毕竟，她盼着破境已经盼了好些年，眼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李修元看着安静喝茶的花椒，继续说道：“这灵茶虽苦，却苦不过你的人生过往，好好感悟，今夜才是你修行的起点。”

  花椒喝了一杯灵茶，冷冷地回道：“就算是老天，也不能阻挡我前往的脚步。”

  一杯寒梅灵茶，让她回想儿时爹娘还在时的幸福时光，后来爹娘双双离去，一个人带着弟弟的艰辛……

  更不要说，后来遇到师傅后的一丝喜悦，却没想到天意弄人，连师傅也离开了自己。

  更不要说，前不久，弟弟被来自皇城孟家的人害死，这个仇恨一直压在她的心底。

  她要变得更强，她要替弟弟报仇，要找今天夜里放火之人拼命……

  若不是先生让她今天搬来了山上跟小灵儿一起住……她都不敢往下想了。

  而这些于她来说，都比不过眼前这一杯寒梅灵茶，因为只是一杯灵茶下肚，便让她感觉到那无边的灵气，正在身体中滚滚而来。

  看着沉默中的花椒，李修元说道：“这一杯灵茶我原本想过些年再给你喝，那样，你会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不肯放过已经放下仇恨的你，如此，便让我助你一夜破境吧。”

  自山下路口的废墟中收回自己的神识，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事物，不值得他再去关心。

  自堂外飘进来的寒风敌不过他面前的一盆炭火，今夜，将是花椒第一次坡境之夜。

  李修元跟闭着眼睛的老人传音，说道：“等到立春之日，我再请前辈喝一道茶，今天夜里，是花椒的日子。”

  老人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喃喃自语道：“想要跟你的人，跟了别人；你不想为她让路、回头的女子，却成了你的徒弟，老天，真会捉弄人。”

  正如老人感慨的那样，李修元又不是老天，自然算不清打从降临这方世界之后，遇到的一些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在他看来，他也没有做出选择。

  为老人让路回头，是因为老人的年纪和执着。

  为赫连明月让路，并不是因为她的强势，而是因为当时的赫连明月一句无心的话，触动了他心底的柔软。

  他给了青蛟修佛问道的机缘，却不代表他要做她的老师。

  而他跟花椒离开那片山林之后，就在乌鸦和小蝶儿先后破境渡劫之下，依旧没有给花椒一个机缘。

  直到花满意的惨死，花椒的善良，以及文紫薇的刚烈，让他想起了曾经被人害死的无心和茉莉。

  让李修元如磐石一样的心，再次为花椒化开，愿意帮助她闻道……

  只要她愿意离开，他愿意带着花椒跟小梦蝶一起，踏上另一段征途。

  静静地喝了三杯灵茶，花椒陷入了顿悟之中，或者是，她已经被疯狂的灵气包围，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破境之中。

  李修元跟老人传音说道：“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第三次我依旧回头，会不会如青蛟说的那样，被永远禁锢于那一片山林之中？”

  这不是李修元的自信，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被那一条十里长的小径拦住去路。

  毕竟当年他在桃花源中，就跟皇甫青莲在深山之中，踏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最后遇到的危险和麻烦多一些，只是那又如何？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只是一个传说，莫说我，便是赫连明月也说她一生中，从未在那条石径之中，遇到过人类修士。”

  在老人看来，便是遇到人类修士，以赫连明月的作风，也不可能为他人让路。

  而李修元知道，遇到那个妇人的妖兽只怕早就化作了飞灰……不对，妖兽也无法踏进那条小径之中。

  就在这时，山间的灵气疯狂地涌进堂客，化为一股灵气漩涡往花椒的身体涌入。

  静静地感觉到客堂里的气息，李修元喃喃自语道：“要不了一会，花椒就要破境渡劫了，前辈一会莫要感到奇怪。”

  说完，传音把贪睡的乌鸦喊了起来。

  看着扑腾着翅膀飞进来的乌鸦，静静地说道：“一会你守在这里，出了一些意外，我要带你师妹去不远处渡劫。”

  乌鸦惊叫一声，脱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城的坏蛋来找花椒的麻烦了？”

  山下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笑了笑：“她这是祸兮？还是福兮？”

  “这事，明天你问花椒。”看着乌鸦，李修元跟老人回道：“祸福不是一向都是相依为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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