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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宫道两侧,甲士持戈矛林立。

  甲胄泛起乌光,戈矛森冷,慑人的杀机酝酿在空气中,似有血腥气萦绕,令人不寒而栗。

  单冲手捧诏书高视阔步,袖摆被风鼓起,故作趾高气扬。

  刁泰施施而行,目及威严甲士,回想马桂前倨后恭,联系入城前后所见所闻,心不断下沉,危机感愈发强烈。

  道路总有尽头。

  宫道末端,丹陛之下,单冲和刁泰先后停下脚步。

  马桂侧头扫视两人,双眼微眯,猜出对方心中所想,刻意提醒道:“使君,请入大殿,莫让君上久候。”

  “天子降旨,晋侯执意不迎?”单冲仰望丹陛之上,未见晋侯身影,只有敞开的殿门以及分立在两侧的侍人。

  “君上正在大殿。”马桂态度恭敬,[kou]中所言却让单冲火冒三丈。

  “大胆阉奴!”单冲横眉立目,若非手捧诏书,势必要当场拔剑。

  刁泰凝视马桂,神情若有所思。从驿坊至晋侯宫,他清楚意识到此人在有意激怒单冲,绝不仅是狂妄无礼,恐怕另有目的。

  思及此,刁泰上前半步,单手按住单冲的右臂,低声道:“见晋侯为要,莫与他一般见识,以免节外生枝。”

  大诸侯数年不朝,天子威严岌岌可危。降旨出迎固然是礼仪,晋侯执意不理不睬,他们也毫无办法。

  两人身处晋都,如鱼在砧板。若是在正殿前咆哮,被晋人抓住把柄,极可能被反咬一[kou],倒落得满身不是。

  单冲怒意难平,几次遇刁泰阻拦,难免生出迁怒。

  刁泰真切看在眼中,暗暗叹息,却也只能任凭他误会,以免在殿前生事打乱执政的安排。

  “刁介卿休休有容,我不及。待返回上京,我势必上禀天子,助介卿扬名!”单冲怒极而笑,不顾场合[yin]阳怪气。

  刁泰不与他争执,任凭讽言抛在脸上,神情始终未见变化。再思及执政的计划,些许的不忍消失无踪,怜悯更是[dang]然无存。

  目睹两人[jiao]锋,马桂无声冷笑。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就见马塘拾阶而下。

  兄弟俩对视一眼,马桂朝身侧示意,马塘微微点头,不着痕迹打量单冲和刁泰,其后躬身行礼,看似恭敬有加,实则居高临下,倨傲不下于马桂。

  “君上等候多时,使君缘何迟迟不至?”

  这番话出[kou],印证刁泰之前的猜测。马桂的不恭和挑衅绝非偶然,实乃刻意为之。

  区区阉奴狂妄至此,胆大妄为不惧触怒贵族,背后定然受到指使。可见晋侯不畏上京,不敬天子,是不折不扣的悖逆之流!

  刁泰神情晦暗,霎时间明白执政因何忌惮晋侯,更是千方百计要除掉此人。

  “两位使君,请吧。”马塘微微弯腰,双手袖在身前,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能清楚看出虚假,令人分外不愉。

  马桂站在他对面,相隔两级台阶,弯腰的姿势一般无二,神情也是如出一

  辙。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单冲气急败坏,偏偏有刁泰在一旁发作不得。他只能强压下怒意,快步越过马桂和马塘,怒气冲冲登上丹陛,走向金碧辉煌的大殿。

  风过廊下,呜咽作声。

  漆金殿门敞开,短袍布帽的侍人分立在左右,各个垂手敛目,神情一般无二,恍如木雕泥塑。

  大殿内寂静无声,半人高的铜灯并排摆放,直通向国君宝座。

  金[se]灯盘中未见灯油,全是价值非凡的夜明珠。珠身浮现莹润的[se]泽,同落入殿内的光带[jiao]相辉映。

  单冲和刁泰走入殿内,履底踏上地面,发出一阵轻响。

  青石板光可鉴人,隐隐映出两人的身影,朦胧扭曲,一瞬间遭光影吞噬。

  两人抬头向前望,相隔一段距离,屏风之前,高台之上,年轻的国君正身而坐。

  衮服冕冠,腰佩王赐剑。

  金[se]玄鸟覆在肩头,[se]泽耀目,振翅[yu]飞。

  屏风上盘踞凶兽,竟是一条巨大的蛟。额凸向前,头顶双角,全身披覆鳞片,四爪锋利,双目犹如铜铃,尽显暴戾凶狠。

  光透过隔窗照耀半扇屏风,也覆上林珩右肩。

  冕冠下的旒珠闪烁彩光,苍白的面容显于光下,唇[se]浅淡,近乎不见血[se]。

  不及冠的少年,单薄俊俏,看似安静无害,却在上京蛰伏九年,归国后大权独揽,一战灭郑国,强横震动天下,令群雄不敢小视。

  未见林珩之前,单冲和刁泰对他有诸多猜测。

  此刻当面,当年上京城内的孱弱质子不复存在,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国之君,统帅虎狼之师的大国诸侯。

  刁泰心中一凛,下意识肃正神情,不敢轻举妄动。

  单冲原本怒气冲冲,此时也神奇地冷静下来。强大的压力下,他同刁泰一般不敢放肆,心中再是不愤也只能循规蹈矩,叠手拜见晋国国君。

  “参见晋侯。”

  “免。”

  林珩的声音传来,尾音回响在大殿内,愈发显得清冷。

  自始至终,他没有离开宝座,哪怕看见单冲手捧的诏书,也无起身相敬之意。

  他的强横和狂傲显而易见,单冲却未如之前一般暴怒,态度转变之快,刁泰也不免侧目。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猜测是否属实。单冲或许没有中毒,之所以有种种出格之举,全因本身[xing]格使然。

  不等刁泰想清楚,林珩的声音再度传来,令两人同时一凛。

  “君携天子诏书,一路舟车劳顿。今至肃州,诏书递与寡人,君可返回驿坊歇息,择[ri]启程归去王都。”

  随着话音落地,守在殿外的马桂和马塘进入殿内,两人行步如风,停在单冲和刁泰身前,就要取走天子诏书。

  “且慢!”单冲攥紧诏书不肯松手,大声道,“晋君接旨,一应礼仪俱无?”

  “需何礼仪?”林珩微微倾身,旒珠在额前摇曳,漆黑的双眸锁定单冲,语气未见严厉,字

  句却如刀锋,

  “天子强索质子,

  困我在上京九年,是否遵循礼仪?放归质子,意图挑拨诸国,潜伏死士行谋刺之举,又是出于何等礼仪?现如今,蜀国公子唯求公正,天子不愿出面,降旨寡人实出何由,尔等心中有数,莫非真要寡人说个清楚明白?”

  林珩单刀直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白得令人心惊。

  言辞骇人听闻,无异于要同上京撕破脸。

  单冲和刁泰大惊失[se],无暇去想晋侯怎会洞悉诏书内容,只觉捧于掌心的诏书似烫手山芋,宣也不是,不宣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刁泰更是惊骇不已。

  同晋侯当面才知其炳若观火,智慧绝[lun]。这般心智卓绝之人,执政之策当真有用?

  见两人僵持不动,马桂和马塘看向上首,得到林珩指示,一人把住单冲,另一人顺势夺过诏书。

  “你们?!”

  单冲大吃一惊,正要抢回诏书。肩上的手却如钢箍一般,狠狠压下,令他动弹不得。

  马塘手捧诏书呈至宝座前,林珩随意掀开盒盖,取出盒中的竹简,展开浏览一遍,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不出所料。”

  他抬眼看向殿中两人,命马桂放开单冲,道:“天子授我大权,代上京召诸侯讨逆。事关蜀国,请公子齐入宫。”

  “诺。”马桂没有离开正殿,而是找来殿前的侍人,[jiao]代对方去宫外送信。

  林珩提着诏书离开宝座,信步行至两人面前。抬起右手,翻过竹简正面,悬空正对两人:“侯伯,天子盛意,寡人受宠若惊。”

  “天子信重委以重任,君侯就是这般不敬?”刁泰开[kou]质问。

  “信重,委以重任?”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林珩笑不可抑。苍白的脸颊染上淡薄的[se]彩,双眸漆黑似墨,不掩诡谲森冷,“最想杀我之人,天子必为其一。还有执政,万般手段皆出,使尽浑身解数,不过痿人之念起,无一能成。”

  “君侯胆大妄言,不惧上京震怒,不怕天子问罪?!”刁泰言词激烈,心中的恐惧却不断攀升。

  “实言何惧?上京屡次[yu]置我于死地,天子派遣刺客,执政暗行手段,尔等进入肃州城,当真只是来宣读诏令?”林珩笑够了,手指一松,盖有天子印的诏书落向地面,发出一声钝响。坚硬的履底踏于上,缓慢碾压,一如碾碎上京的权威,破灭天子的尊贵。

  被林珩说中心事,刁泰陡然变[se]。

  进入肃州城前,他意外窥破执政的用意,心知事情凶险。如今又被晋侯看透,事情如何能成?

  一念闪过脑海,刁泰陷入焦灼,正觉无计可施时,单冲忽然变得狂躁,他双眼赤红,怒骂道:“晋侯,你于亲不孝,于上不敬,于邻不睦,暴厉恣睢,残暴不仁,定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他神态狰狞,手指林珩破[kou]大骂。起初还有些条理,渐渐地失去控制,出[kou]之言变得混乱,陷入疯癫之态,狂怒不休开始咆哮。

  “单礼令,慎言。”刁泰

  察觉情况不对(),

  §()_[((),

  要他触怒晋侯,最终死在晋,好将罪名扣在晋侯头上。

  现在情形截然相反。

  单冲暴怒失态,言语放肆咆哮大殿,更像是落入对方的圈套。

  刁泰竭尽所能阻止单冲,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每逢单冲发怒,只要出言劝解,对方势必会更为暴躁。入宫前已发作一次,再发作,势必会更难阻拦。

  见情况愈演愈烈,林珩不退反进,轻笑道:“以君所言,寡人罪恶滔天?”

  “贼徒当死!”

  被当面唾骂,林珩本应勃然大怒,他却笑意盈盈,[chou]出所佩王赐剑,扣住单冲的右手,使他把住剑柄,顺势一拽,剑锋划开衮服,在左臂留下一道血痕。

  “君上!”

  事情发生太快,马塘和马桂一起冲上前,仍未来得及拦住林珩。

  单冲短暂清醒,血[se]充斥眼帘,意识到刚刚发生何事,不由得满面震惊。

  刁泰惊疑[jiao]加,猛然看向林珩,电光火石间猜出他的用意,沉声道:“君侯是要栽赃我等行刺?”

  “栽赃?”林珩提起衣袖,任凭鲜血顺着伤[kou]流淌,好似感觉不到痛,“寡人确被单礼令刺伤。”

  刁泰心一横,突然拔剑刺杀单冲,随即横剑颈前,豁出去道:“我二人死在殿上,死无对证。君侯就是杀人灭[kou],何能取信天下!”

  林珩莞尔一笑:“史官。”

  话音刚落,一名高冠博带的男子从屏风一侧行出,竹简捧在手中,另一手持笔,[kou]中道:“侯见使,使怒。使持剑,伤侯。”

  “寡人不杀你。”林珩推开伤重的单冲,任凭其倒在地上。

  马塘上前一步,轻松制住刁泰,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瓶,拨开瓶塞,强行掰开刁泰的下巴,将药倒入他的[kou]中。

  “单冲行刺寡人,定是受人指使,妄图离间天子与诸侯。君恶其行,愤而击杀,实乃正义之行。”

  林珩每说出一个字,刁泰的脸[se]就白上一分。他双目圆睁看向林珩,目光中充满恨意。

  “晋侯,吾不惧死!”

  “你服下的毒与单冲一般无二。”看出刁泰的[se]厉内荏,林珩慢条斯理说道,“寡人不杀你,放你归上京,你自可向人寻解药。”

  “君侯当真放我走?”刁泰目光[yin]翳。

  “寡人从不假言。”

  林珩抬起右手,马塘松开钳制,刁泰当即获得自由。

  他双手捂着脖子,深深看一眼对面的晋君,无视倒在地上的单冲,转身大步离去,始终不曾回头。

  走下丹陛时,迎面遇上随侍人前来的田齐。

  后者看到他身上的血迹,目光短暂停留,很快又若无其事转过头,继续向大殿行去。

  大殿内,林珩命人抬走单冲的尸体,以刺客之罪宣于城内。

  “此事告于诸国,下月丰地会盟,务必人尽皆知。”

  “诺。”

  “派人密随刁泰入上京,盯着天子和执政。”林珩登上高台,振袖在屏风前落座,“上京[yu]孤立晋于天下,寡人必令其自食其果!”

  “遵君上旨意!”

  马塘和马桂俯身在地,同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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