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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木匣通体漆黑,四角包金。兽形铜锁盘踞匣上,虎首狰狞,线条粗犷,分明是国立之初的工艺。

  匣中装有何物,从铜锁形制就能推断出一二。

  林珩垂下视线,凝视袖摆上的花纹。腰侧佩戴的玉饰浮现微光,润泽洁白,中心处却有一点红,恰似嵌入的血痕。

  “如何?”

  国太夫人敲击铜锁,指尖叩在虎首上,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规律。

  林珩没有急着开[kou]。

  他能猜出盒中之物。但要思量是否该要,又是否能要。

  夜风渐凉,卷过廊下呜咽作响。

  风尾流入室内,靠墙的铜灯蹿起焰光。灯芯聚热燃烧幽蓝,火焰摇曳投影在墙面,延伸出扭曲的黑影。黑影末端持续生长,[jiao]织成一张黑[se]的网,攀爬覆盖整面墙壁。

  林珩终于有了决断。

  他抬头看向国太夫人,出[kou]的第一句话无关晋室,而是道出天子放诸侯公子归国的真实意图。

  “诸侯国[ri]渐势大,上京衰弱,此消彼长,天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数年前强索质子,闹得天下议论纷纷。质子入京未能牵制诸侯,反而削弱上京威严。”

  林珩斟字酌句娓娓道来。

  国太夫人眸光微闪,收敛起笑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执政向天子进言,诸公子年长,国内兄弟亦长成,不妨放归质子并授爵位官职,必使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想到上京朝堂的诡诈,林珩嘴角掀起一抹讽笑,很快又消失无踪。

  执政意在搅乱诸侯国,使诸侯国内部生乱。

  “离京之前,天子召见我等,言归国后步履维艰,上京必定施以援手。”

  质子离国多年,在国内根基不稳,[yu]同兄弟一争高下势必要寻求外力。

  质子得权也好,不得权也罢,诸侯国内掀起风雨,父子兄弟离心,上京稳居不败之地,天子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要如何做?”国太夫人正身危坐,注视林珩的目光变了几变,从审视到评估,再到喜爱。短短几句话,她心中掀起[bo]澜,不曾想幼时孱弱的嫡孙成长至此。

  “要给上京[jiao]代,遮蔽天子窥伺,晋国必乱。然乱有章法,我意在借力打力,压下新氏族,再逐个击破慑服勋旧。”

  “借力可不是白借的。”

  国太夫人微微倾身,岁月沉淀的智慧深印在脑海。

  在晋国数十载,历经两代君侯,见多氏族作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庞然大物是何等贪婪。

  想满足他们的胃[kou],让他们如臂指使,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否则就要效仿先君,以战功和血腥压服所有人,令其不敢造次。

  想到先君的赫赫战功,国太夫人无声叹息。

  她摩挲铜锁把守的匣子,指尖描摹匣上的花纹,对林珩所言颇为意动,却认为实现的可能不大。

  纸上谈兵。

  终究是太年轻。

  她的神情逐渐冷淡,林珩看在眼中,丝毫不觉气馁。

  “大母,我自幼孱弱,在上京时又遭逢变故,恐难上阵杀敌。”林珩不讳言自己的劣势,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能给出足够的好处,让氏族为我所用。”

  国太夫人心中不愉,当场紧锁眉心。

  “氏族贪婪,恐喂出饕餮。”

  “饕餮又如何,只要他们能吞得下。”

  “你说什么?”

  林珩一语石破天惊,国太夫人瞠目结舌。

  “大母,我言中所指不在晋国,亦不在天子掌控之地。”

  林珩单手探向腰间,解开一只从不离身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兽皮。

  经过特殊手段硝制剥离,兽皮薄如蝉翼,展开对光近乎透明。

  兽皮完全展开后占据小半个桌面,其上绘制山川河流荒漠[cao]原,近百座城池座落图上,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每座城上都有标注,上京最为醒目。

  “这是舆图?”

  国太夫人移近灯盏,细看图上描绘的城池。最让她惊讶的不是线条细腻,而是诸多城池聚集在方寸之地,外围竟然广阔数倍。

  “正是,我亲手绘制。”

  林珩手指点在图上,先是上京,再是晋、越、楚等大国,然后是中等规模的诸侯国,最后是封土有限的小国。指尖停在蜀国之上,以上京为中心画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环。

  “诸侯所知天下仅在尺寸之封。走出藩篱天高地阔,何不锐意进取,重蹈高祖开疆拓土之志。”

  林珩语调不高,未见慷慨激昂,却让国太夫人双眼发亮,呼吸急促半分。

  她凝视图上,许久无法转开目光。对土地疆域的渴望烙印在骨子里。从怦然心动到势在必得不过分秒毫厘之间。

  “此图属实?”

  “千真万确。”

  “从何所得,有多少人知晓?”

  国太夫人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目光灼灼看向林珩。

  “除我之外,唯有大母看过此图。”

  “哦?”

  “大母,昔有越侯梦会神女,得攻城九械,我在上京时偶得机缘,得强弩火油,知天下之广。”林珩言之凿凿,只为打消国太夫人的顾虑,“强弩[jiao]由智氏铸造,不[ri]可得。火油用在边城,一[ri]下城池。肃州城外败四家私兵,传烈火遇水不灭,即是泼洒火油之故。”

  “原来如此。”国太夫人面露恍然。

  火油仅是听说,她未曾亲眼所见。强弩也是一样。但她出身越国宗室,对先祖梦会神女的传说耳[shu]能详。

  事情记载在国史之中,三名史官共同撰写,细节分毫不差,难以作伪。

  攻城九械乃是至宝,使越国所向披靡,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强国,更是不争的事实。

  换做晋侯,未必采信林珩之言。

  国太夫人则不然。

  她亲眼见证过祖先的神异,看到过越国攻城拔寨的气势。

  她信林珩心[kou]如一,所言确实。

  “大母,氏族好战贪婪,在内危险,对外则是一件好事。”林珩手指舆图,沿着晋国向北勾勒,划出一片广袤之地。

  [cao]原,森林。

  高山,河流。

  土地意味着资源,意味着更多粮食,意味着增长的人[kou]。

  “地广则国强,国强则人茂,人茂则兵甲兴旺。”林珩看向国太夫人,道出他从未对人展露的野心,“我所图者,凡兵锋所指,马踏之处,皆为囊中之物!”

  说话间,林珩张开五指,掌心覆上舆图,遮盖住上京二字。

  “天子无能,诸侯不朝,礼乐崩坏,有能者霸天下!”

  鼎盛时期,晋国曾于滦河畔邀诸侯会盟。

  声势浩大,气吞湖海。

  林珩要重振先祖之风,还要更进一步立于群山之巅。

  “[yu]成大事,国内需平。”林珩话锋一转,出[kou]之言浸染血腥。

  勋旧诱之以利,新氏族能用则用,不能用尽数铲除。

  有狐氏是例外。

  这个家族必须湮灭,从晋国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听完林珩的一番话,国太夫人长舒一[kou]气。再看桌上木匣,她释然一笑,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铜锁,里面赫然是一枚虎符。

  虎符呈卧虎形,以铜打造,通体灿金。

  卧虎一分为二,一半在国太夫人手中,另一半则留在军中。两枚相对严丝合缝,方能调动先君留下的军队。

  国太夫人拿起虎符,握住林珩的右手,将虎符放入他的掌心。

  “阿珩,你肖似先君。这枚虎符[jiao]给你,晋国也[jiao]给你,我终能对先君有所[jiao]代。”

  虎符落入掌心,沉甸甸的重量,一如[jiao]托的责任。

  林珩将虎符置于身前,正身整理衣冠,其后双手[jiao]叠俯身下拜,肃然道:“必不负大母期望!”

  再拜后林珩直起身,突然脸[se]一白连声咳嗽。

  国太夫人连忙拍了拍他的背,亲手递过杯盏。发现盏中茶汤已凉,皱眉召唤婢仆:“来人!”

  廊下婢女和侍人听宣,迅速推门走进殿内。

  “速去召医,取热汤。”

  “诺。”

  婢女前去准备热汤,侍人出殿一路小跑,去找专为国太夫人诊脉的良医。

  缪良闻声走入室内,见到林珩的样子不免皱眉。

  茯苓从身上解下锦囊,快行两步送至案前,恭敬道:“奴婢禀国太夫人,这是公子常服的药。”

  “近前。”

  “诺。”

  茯苓膝行上前,解开锦囊倒出药丸,说明需要温水送服。

  “取温水来。”缪良吩咐侍人。

  林珩咳得无法说话,拿起药丸送入嘴里,喝水时洒出些许,浸湿了他的唇角和下巴。

  医随侍人入殿,正准备弯腰行礼,国太夫人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立刻上前。

  “无需多礼,诊公子。”

  “诺。”

  医放下药箱,三指扣上林珩的手腕。片刻后换了一只手,眉心越皱越紧。

  “如何?”国太夫人问道。

  “昔年正夫人早产,致公子体弱。多年疏于调理,恐是又遇大寒,体内寒气不散,迟迟不能好转。”医一边说一边取过林珩服用的丸药,用银簪刮下少许送入[kou]中,其后点了点头,“此药对症却不能根治。进一步调理,需西南之地的的几味[cao]药,熬煮药汤内外兼用。”

  林珩咳嗽稍有缓解,脸[se]依旧苍白,唇也失去血[se]。

  国太夫人首次见他发病,想到他在上京的遭遇,对晋侯更添一层怒火。

  “需要哪种药,全部写下来。若是国内没有,我命人去越国取。”

  医领命退至阶下,在殿内铺开竹简,一[kou]气写下七八种药材,其中有一半是越国独有,并且数量稀少,唯有国太夫人才能取来。

  “劳烦大母费心。”林珩声音微哑,不复方才清亮。

  国太夫人对他皱眉,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沉声道:“上京九年,你吃苦了。我曾书信越侯,让楚煜设法看顾你几分,可惜仍抵不过人祸。”

  听到这番话,林珩动作微顿。

  “您曾书信越侯?”

  “正是。”国太夫人颔首。

  晋越联姻签订盟约。

  国太夫人出身越国宗室,从辈分上论,越侯要唤她一声姑母。只要她还活着,两国盟约始终存在。

  林珩沉默下来,端起杯盏饮下两[kou]。

  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得到答案。楚煜为何在宫内帮他,如今终于有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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