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样有病。 在吗?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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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跟陈翡僵持了三秒。
应该是只有三秒。
周渡的手背不自觉地痉挛了下,他个人是很难记住疼痛的,所以手臂上才有数不清的疤,但有些痛,刻入了神经、腌入了灵魂,只是稍有触碰,就会不自觉痉挛。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嗯。”
陈翡尚且还没明白那声嗯是什么含义,就又听周渡道。
“抱歉。”
周渡的手轻放置膝上,眼皮轻轻耷拉着,“我不应该非要跟你去。”
说实话,陈翡一直摸不清周渡的心思,就像这次,他知道周渡很在意宁霄,他还以为周渡会坚持不同意他去上班,至少,是一定要送他去上班的。
怎么就突然就松口了。
还会道歉
陈翡其实懒得考虑这些事,很多事,他都认为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世界离了谁都能转。
陈翡想着,没再看周渡“嗯。”
周渡也不在意陈翡的敷衍,他给陈翡叫车,宝定区热闹,人多,两三分钟就有人接单了,他把司机的车型和车牌号发给陈翡“司机大概三分钟到。”
陈翡看到了微信上的信息“嗯。”
周渡又问“你打车设置紧急联系人了吗”
陈翡睫毛动了下,又微微抿起唇“没。”
周渡自然道“那设我吧。”
陈翡终于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周渡。
周渡明明很穷,来到这儿就是不说局促不安,也多少应该有点别扭,但他就是很闲适。他不知道周渡的从容和舒适到底从哪来的,他也不明白怎么能有人生活是如此的窘迫,还能这么淡定自我地活着。
虽然他确实觉得周渡很奇葩,但很难说一点都不羡慕。
这会儿周渡仍还是坐着,只是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陈翡看了又看,还是没发觉出来是哪不对,周渡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和他对视,周渡的目光如往常般平和。
周渡还能笑“怎么了”
陈翡确实觉得不对,但说不出来。
周渡催了声,“司机要到了,走吧。”
陈翡坐电梯还得两分钟,确实得走了。
周渡又笑了下“难道你很想让我陪你上班”
“”陈翡,“。”
陈翡走了,但走之前,他还是往后看了眼,周渡坐在沙发上才发现墙上挂着幅油画,它应该是仿的爱德华的呐喊,条条重重人影扭曲着,表现方式极其的夸张,充满着发抖的、血红的幻觉,沉闷焦虑孤独。
油画下面的周渡垂着眼,几乎和油画人的人影重叠在一起,他眼皮下都是阴影,他手臂绷得很紧,似乎是在抑制着什么在抽搐。
陈翡顿了下。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电梯却在这时悄然合拢,笼罩他的压抑瞬间清空,灵光呼啦一下走远了,他放下几乎碰到电梯摁键的手。
他还是想不到周渡能有什么事。
再说,车要到了。
他得打工。
他需要一份工作。
周渡的爸妈发现周渡有问题发现得很早。
起源就是周渡不小心踩死了由他亲手孵化出小鸡,却没有应有的愧疚和痛苦。
不只是对小鸡,周渡对人也是秉持着一贯的态度,被他玩弄是因为别人蠢,就连因此受伤都是罪有应得。
他说生活本就是不公平的。
因此,周渡的童年一直就只有几句话。
“知道错了吗”
“错到哪了”
“悔改了吗”
“长不长记性”
熟悉的抽搐触动了周渡的神经,就是过了十几年,这些语句仍旧清晰,还能在他脑海里反复地出现。
周渡儿时就不服管教,十分地不驯,经常被罚。他爷爷那时信佛,所以他被罚就罚跪在佛堂,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含威严又很是慈悲的佛祖,供炉里然绕着丝丝袅袅的香火。
直到今日,他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烟熏火燎的檀香。
他至今还记得那尊轻抚玉净瓶,面相怜悯慈悲的菩萨,他爷爷说佛性能驱逐人的劣根,能教他静心,就把供香活交给了周渡。
周渡跪着,但也只是跪着,他总不明白,菩萨受尽他的香火,应该庇佑他,却为什么只是敛目、高高在上地观望着。
他觉得是菩萨没用。
他也觉得被罚是他没用,倘若他比他爸更有权有势,跪地的就是他爸了。
但跪着确实是能磨性子,至少他能对被罚跪这事平和下来了,弱就是弱,就得接受惩罚。周渡有时候还会被他爷爷带着一起抄佛经,有段时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周渡以为他爷爷是真的信佛的。
然后就是学海大师那事。
那个被传得很玄乎,备受推崇的骗子俨然一副当界佛坛备领军人物的做派,请他来一趟先不提香油钱,光是为表诚意下的请帖就得三四次。
真正意义上的三邀四请。
结果那个学海大师见到他爷爷就跪了,不仅连呼老佛主,还把自己这些年行骗的事倒得一干二净。
周渡还以为他爷爷会生气,毕竟他爷爷一直教导他礼佛要诚心,不,他爷爷并没有,他爷爷扶起那个骗子,还跟人聊了一下午。
再之后就传出了他爷爷佛法大成,悟性极深的事了,直到现在,他爷爷还广受追捧,经常被各界人士邀请开讲坛。
周渡那时候就明白了,有钱就可以为所以为。
他爸再问他错没,周渡说他有钱,错的也可以是对的被打的更惨了,他爸抽他手背、抽出了好多条血印。
周渡仍然记得皮肉溃烂的痛。
那真的很痛,骨头连着筋、稍稍动一下,都是钻心刻骨。
只是周渡很犟,至今还很犟,他爸再问他改不改,他还是不改。
为什么又改了呢。
至少是表面上改了,压抑到死变成了伪善呢。
周渡记得的痛其实不是他爸抽的痛,是他躺着养伤,发烧烧到半夜清醒,看到他妈妈捧着他溃烂的手给他换药的痛。
他妈妈的眼泪不断滴到他手背上。
温热又冷。
见他清醒,他妈妈轻抚着他的脸,颤抖着声音求他“小渡。”
她眼睛很红,似乎好几天没睡了,“我们改了吧。”
小孩躺在床上,他瘦了很多,快脱像了,只是一双眼睛眼皮很窄,仍旧冷而锋锐,然后他举起被包成粽子的手,轻轻碰了他妈妈的脸“嗯。”
直到现在。
周渡每次犯病,手背必然抽搐。
三秒。
就三秒。
他就能想到他妈妈的眼泪。
灼烧他的皮肉,烫伤他的筋骨,那么那么痛。
周渡闭眼,牙齿却在颤抖。
不能做不好的事,不能做不对的事。
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个好人。
“嗯。”
答应了,就要做到。
周渡一直做得很好,除了嘴巴有些毒,大体上还算是一个好人,只是愈压抑愈变态,时至今日已经成了顽疾。
他其实很久没犯病了,只这几天一直在破戒。
那些恶心的想法让他亢奋,又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他,以至于让他变得如此的扭曲。
他看了看自己的仍在不停抽搐的手,最终还是把眼垂了下去。
陈翡只是跟他好了,又不是卖给了他。
他不能控制他所有的事。
那样有病。
有病就得改。
那天跟陈翡分开后,宁霄犹豫了好久,还是照着陈翡教的那样跟他爸说了。他社恐很严重,他没办法一来就去给股东开会。
他自己长久的经历告诉他,不是什么逼一把就能成功的,他这样的人,逼一把只能更失败,然后更挫败,他必须得好好准备才能成功。
说是说了,但宁霄心里没底,他从来不敢忤逆他爸,也不敢跟他爸说这些崇拜的话,他爸抬起手的时候,他还以为他爸要揍他。
并没有,他爸拍着他的肩,说这些年忙着事业忽略了他,才让他长成了现在的样子,说他一直以为宁霄恨他,才会来得这么不情不愿,也一直不愿意跟他交流。
他爸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又开了几瓶酒,说他跟人喝酒到吐血,赔笑赔到想吐,好久没这么爽了,他说他真的很高兴他的儿子会崇拜他。
宁霄他爸说了很多,宁霄被他爸灌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
兴许这就是父子情,十几年没怎么处过的隔阂和陌生,能在一个晚上就升温并且融化。
宁霄喝了酒第一次上班迟到。
他到厂后就去找了陈翡,老实人嘴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睛却很亮“谢谢。”
宁霄把昨晚的事跟陈翡说了一遍。
陈翡确实不太尊重人,这个习惯很难改了,他玩着手机,没看宁霄,只是偶尔嗯啊一声。
宁霄说了很久才压住兴奋,他跟陈翡说“我还以为我爸很烦我呢。”
陈翡这才看向宁霄“不会。”
宁霄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又没忍住嘟囔了声“我才知道。”
陈翡重新低下头“嗯。”
宁霄来得很晚,已经临近中午了,到中午就该吃饭了。虽然才认识陈翡,但他也知道陈翡嘴挑“中午吃什么”
陈翡托了下脸“随便。”
宁霄知道这个随便就是很不随便,他试探性地报了个菜名。
陈翡说行。
宁霄都没想到“啊”
陈翡看向宁霄“可以。”
宁霄点了两个人的饭,陈翡也确实没挑,他随意吃了点。
一下午,宁霄发现陈翡一直看手机,频繁的切游戏。傻子都能看出来陈翡心里有事,再说,宁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但心里其实挺细腻。
宁霄问陈翡“你怎么了吗”
陈翡别的没什么,就嘴硬“没有。”
宁霄没说什么,快下班了,他问陈翡“他来接你吗”
“”陈翡,周渡连他中午吃什么都没问,他把手机扔一边,“我管他来不来。”
宁霄偷偷看陈翡。
陈翡面无表情的对视。
宁霄很小声“想说什么就要说啊,在意就要说啊。”他还说,“是你教我的。”
“”陈翡,“我没教。”
宁霄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温和地看着陈翡,指责陈翡这种“我在乎但我就不说,我就烦就难受”的傻逼行为。
陈翡被看得有点烦,但又不想骂宁霄,跟他一样,周渡那种人骂他无所谓,宁霄看着像熊,心里却住着只柔弱的小羊羔,他张嘴又闭嘴“别看我了。”
宁霄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那你给他发信息。”
“”陈翡。
吵架了让他主动示弱,还要问周渡怎么了,不如让他去死。
宁霄已经不敢再说了,但他执着,脑子简单的人往往一根筋,他继续用眼神指责陈翡。
陈翡垂了下眼“他要是不回呢。”
“不会显得我很可笑吗”
这其实跟周渡没关系,他这种人,虚荣、利己、完全没有心,竟然还会关心别人这件事,就很可笑啊。
高中里总是有流浪猫,陈翡也碰到了一只,它似乎是因为太弱被猫妈妈抛弃了,被雨浇得东歪西倒的,窝在花坛里喵喵叫。
脏脏的,瘦骨嶙峋的、连眼睛都没睁开一小只。
陈翡脱了外套把小猫包了起来。
蓝白校服的干净少年救起了一只虚弱的流浪猫的这一幕不知道被谁偷拍,传到了群里,这应该是很美好的,只是这儿的主角是陈翡,陈翡的风闻一向不佳,学校里人确实也都快笑疯了,他们都说陈翡竟然还会救猫哎,真善良。
那只小流浪陈翡给了他初中教过他已经退休的班主任养,他在学生里风闻不好,跟老师的关系还都不错。
老班主任把小流浪养得很好,还经常给陈翡发它捣蛋的照片,说它很可爱。
陈翡也觉得它很可爱,但他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面对猫这种生物,看到都会觉得有点冷。
宁霄其实也不知道周渡会不会回,他就是觉得“他不会不回的。”
陈翡看向宁霄。
宁霄很怕自己说错了,他又小心翼翼起来“不是吗”
陈翡“”
周渡罕见的没出去打工。
他状态确实有点糟糕。
手机嗡了下,又嗡了下。
。在吗
。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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