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2014年。
汉正街还没完全拆迁改造,武胜路的人信汇正在筹建中。
地铁6号线还没动工,汉江边的江山如画还没有涨到一平四万。
那时候的武汉还被调侃成全国最大的农村,那时候的公交车司机还没有被限速,把车开得像f1满城飞驰。
江里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蓝白色校服,单手抄在运动裤裤兜里,叼着根棒棒糖慢慢悠悠走出二十九中。
身侧斜挂着书包,书包里装着刚发的考了十八分的数学试卷。
少年个子高,净身高一八零。背很挺,走路姿势闲散。发色偏浅,蓬松柔软,堪堪遮住眉毛。
好看得清清爽爽,又透着一丝痞气。
两个男生疯跑过来,围在江里身侧,其中一人笑道:“里哥,晚上去不去撸啊撸?”
dota和lol在学生中很流行,可惜未成年的学生只能去黑网吧联机游戏。
江里像夹烟一样,用两根手指取出嘴里的甜橙味棒棒糖,斜着眼睛看同桌陈树木一眼,含糊道:“撸你大爷。”
陈树木没个正形,神秘兮兮凑过来,坏笑道:“里哥,这都同了两年学,我怎么没发现你对男人有兴趣呢?还是老男人。”
江里抬起讥讽的眉眼,吊儿郎当地说:“就怕你大爷人老色衰活不好,不能满足我。”
见陈树木瞠目,江里冷哼一声,重新含着糖,长腿一迈,大步走了。
他家离学校不远,就在汉正街附近一条叫集贤路的小巷子里。
这儿一片全是老破小,占着汉江边上的黄金位置,却迟迟没有拆迁。
老破小正对面就是高大气派的凯德广场,广场外的巨幅led电子屏上展示着各种奢侈品牌的广告,看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和灰头土脸的老破小有着天壤之别。
江里回到家,把书包一扔,又麻利地脱掉了校服外套。
这套房子老且旧,只有一室一厅。江海军睡房间,江里就长年睡在客厅中一张一米宽的折叠床上。
屋里还用着70瓦的白炽灯泡,电线歪歪扭扭贴在掉着石灰渣子的墙壁上。
只要外面还有天光透进来,江家父子两个几乎不会开灯。
反正江里也不会写作业。
他数学这回考了十八分,好歹比上回还高了三分呢。
进步这么大,还写什么作业。
屋里没有人,江海军还在外头工作。
江里拉开客厅小桌子的抽屉,看到江海军给他留了十块钱。
他把钱往裤兜里一塞,踩着楼梯跑下去,在隔壁买了碗热干面。热干面三块五一碗,他奢侈地加了块干子,共四块钱。
还剩下六块,直接到隔壁的隔壁买了十二颗甜橙味棒棒糖。
江里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好几年,巷子里的左邻右舍几乎都认识他。
等热干面的时候,江里一本正经对老板讲:“刘姨,你怎么回事啊,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年轻,是不是吃了防腐剂。”
刘姨听了,立即喜笑颜开,笑骂一句“个小精怪”,手上麻利地多给江里送了颗卖剩下的卤蛋。
江里就站在巷口慢吞吞吃卤蛋嚼干子。
解决完晚饭,他眯眼看了黑透的天和巷子里连绵的灯,还是没有看到江海军的身影。
于是,一转身,走向乐福广场五楼的时光台球俱乐部。
江里从十二岁就独自跑去时光台球玩儿,到如今十七岁,整整去了五年,早把里面的老板和熟客认了个遍。
刚从大门走进去,恰好碰上时光台球的老板潘登和两三个中年男人一起往外走。
潘登长得高高壮壮,剪着个小平头,喜欢穿白色汗衫配牛仔裤,平时总爱嚼槟榔。乍一看很斯文,又莫名带了点匪气。
一见到江里,潘登先停下脚步,说:“小里,吃了没?”
江里点头,答:“吃了。”
“那正好,”潘登朝身后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一指,“等一会儿有个人要过来和洪师傅对杆,我们现在要去吃点东西,要是那人来了,你让他等一下,或者你跟他先练两杆。”
江里点点头,说:“好。”
一般规模大点的台球俱乐部总会有这样的情况。
来自各地的台球高手过来,和当地的爱好者打几局球。先相互了解水平,谈好盘口后正式比赛,一百到一千块钱一局不等。
江里从不赌钱,但不妨碍他爱看。
正是晚饭饭点,台球室里稀稀拉拉只开了两三桌,还是靠近角落的大袋口九球。
前面的斯诺克球台全黑着灯,江里没有球可看,一个人又不想练,只好默默坐在1号球台边的沙发上吃糖。
就这么坐了十来分钟,江里余光一瞥,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
那男生个头很高,脸上戴着一幅黑框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高挺的鼻子和薄润的嘴唇。
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配一条宽松的九分黑色长裤,衬衫下摆宽松地塞进裤腰。
手上提着一个皮质的黑色杆盒,进门时没有直奔收银台开台,而是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江里看他感觉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
又想到潘总刚才讲会有人过来对杆,猜测这个男生就是他要等的人。
于是散漫地走过去,走到那白衣男生面前,微微抬眸,看向他的脸。
江里在十六岁时就已经长到现在这么高,可站在这个男生面前,还得扬着点下巴才能直视他的脸,这叫江里十分不爽。
加上外来挑战者总不那么受欢迎,江里也就没给他好脸色。
江里痞痞地咬着糖,略带着一些讽刺腔调说:“装逼遭雷劈啊,兄dei。”
那男生没听明白,好看的薄唇轻启:“什么?”
声音很轻,吐字清晰,如同山涧溪流。
江里朝他的墨镜指了指,说:“大晚上戴墨镜,不是装逼就是真瞎,你是?”
只见那男生好脾气地一笑,未答反问:“请问潘总在么。”
江里愈发肯定他就是来砸场子的,又说:“他们出去吃饭了,你要对杆得等一会儿,或者和我打两盘。”
那男生停顿了几秒,提着杆盒往1号斯诺克球台走,边走边说:“那行,走吧。”
江里话已经放出去了,加上正好手痒想找人对杆,于是和收银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让她开了1号台的灯。
一般来说,一家台球俱乐部的1号球一般都是最好的球台,同样也有着最贵的价格。
江里很少打这张台,因为担心付不起每小时88元的价格。
但是对杆又有对杆的讲究,一般都是由输方付钱,所以作为“时光第一小将”,江里倒也没把这个金玉其外的白衣男生放在眼里。
江里主动把球摆好,又去问白衣男生:“抢2还是抢3?还是一盘定胜负?”
对方慢条斯理开着杆盒,淡定从容地朝江里抬起脸,答:“就一盘吧,我试试杆子。”
就这么一句话,把江里气了个半死。
瞧瞧,对方把和他打球说成是“试试杆子”,好像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知道,江里虽然年纪小,一手准度却在时光台球叱咤好几年,惊艳过无数人。
江里来了脾气,想故意坑这帅哥一把。
他知道像这种行走江湖靠对杆赚钱的人,很少会在第一杆时显露出真实的水平,大多会放长线钓大鱼,先输个几盘,让对手放松警惕。
于是,他说:“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输方付台费,你知道吧。”
白衣帅哥点头:“知道。”
江里又说:“既然咱们是第一次打球,彼此都不知道水平,要不赌点儿什么?”
白衣帅哥擦拭球杆的手停顿了一下,好像感觉有点儿新鲜,下一秒才问:“你想赌什么?”
江里想到晚上吃的热干面,又想到凯德广场某知名食府的巨大招牌,心里有点痒,便讲:“赌一餐饭吧,赢的人任选餐厅。”
白衣帅哥没犹豫,随意点点头,好像并不过心。
于是对杆正式开始。
江里在时光台球非常有知名度。
一来因为他痞帅耀眼的外表让人过目不忘,二来他的准度几乎到了无人能敌的程度。潘登有一句话用来形容江里,即:“只要有下,小里就能下。”
意思是,在有机会进袋的情况下,江里能百发百中。
当然,是在不需要用到杆法的情况下。
两人争夺了开球权,由白衣男生开球。
他打个了防守杆,让白球回到了开球区。江里才不管那么多迂回战术,他用一支公用球杆一撞,将桌上15颗红球全部撞开了。而白球,停在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位置,进球有点儿难度。
他只需要赌一个机会,就是白衣男生这杆不能进球。
那么,他下一杆就势必能够单杆破百。
白衣男生又停顿了一下,扶着球杆没动,似乎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
他没看球,反倒看了江里好几秒,才闲庭信步般上了场。
江里直觉预感不太对劲。
下一秒,果然见白衣男生已经像一只舒展的大鸟一样趴向球台,俯身的姿势极为完美,未作犹豫已开始发动猛烈进攻。
他一红一彩打得如行云流水,即使戴着黑色的墨镜,也完全不影响他辨别彩球的速度。
江里讪讪地替他捡彩球,一次次放回原点位去。
许是白衣男生那根球杆实在太好用,等江里赫然发现彩球不必再捡时,对方已经打完了桌上所有的球,满分一共147分,他就一杆清台用了七分钟拿到了满分147分。
江里:“……”
斯诺克史上最快清台的大师是火箭奥沙利文,用时五分二十秒。
而这位装逼的墨镜选手,也只慢了一分多钟而已。
看来装逼也不一定会遭雷劈,也可能会赢一盘球和一顿餐厅任选的饭。
江里这下知道这位选手出杆前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大概就是在想,怎么会有这种傻逼对手吧。
江里的脸肉眼可见地变黑,尴尬地转身叫收银员关灯。
收银员喊了声:“不足半小时按半小时收钱,44块,谁付?”
江里挥挥手,答:“我,我付。”
在这不到十分钟里,江里只上了一次场,挥了一次杆,就被来人如此吊打,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白衣男生没有多说什么,把球杆放在1号台的沙发上,礼貌地问:“请问洗手间往哪边?”
赢了球也并没有显露出多骄傲自得,反而还是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克己的模样。
江里朝洗手间方向一指,左手捏着吃完的糖棍,底气虚弱地说:“那、那边。”
趁白衣男生去洗手间时,江里去前台付了钱。
他在时光台球凭脸打对折,44块钱只需付22即可。可这22也花了他好几天的晚饭钱,一时还是有些心疼。
这时,吃完晚饭的潘登和洪师傅等人一同回来了。
一见到他们,江里就像被欺负的狗子找到了主人,趁白衣男生没回来,咬牙切齿控诉道:“潘总,洪叔,这个外马很邪啊!就跟我打了一盘,一杆147把我收了。”
洪师傅即将和人赌钱,闻言顿时大骇,反问:“这么狠?”
江里点头,吵吵道:“盘口得好好调调,不能被这狗东西骗了!”
几个人边说边往中间的休息区走。
有个九球台的客人正好在喊“摆球”,服务生又正好去吃饭了,江里二话没说跑去帮人摆好,又快速回到潘登他们身边。
他还想说几句关于白衣狗东西的事,余光却见对方已经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只好缄口。
潘登一回头,见到越走越近的清爽少年,惊讶道:“千陵?”
名叫千陵的狗东西开口打招呼:“舅舅。”
潘登顿时笑了,回头问江里:“小里,你说的是他?”
江里点点头,面色难堪。
潘登指了指身边一个空位,说:“千陵,你坐。”
待人坐好了,他又问:“不是说过几天来?怎么今天就到了。”
白衣男生还是戴着墨镜,可江里感觉到他的目光朝自己扫过来。几秒后,男生答:“反正最近眼睛病了,也不用去学校,干脆休了长假。”
旁边的洪师傅问:“眼睛怎么了?”
千陵说:“细菌性结膜炎,就是红眼病,有传染风险,就戴了墨镜。”
一旁的江里:“……”
他有点想打自己十分钟前口出狂言的自己。
还当着人舅舅的面骂人家是“外马”和“狗东西”。
潘登这才开始对江里介绍:“小里,这不是那个和洪师傅对杆的人,是我外甥盛千陵。”说完又补一句:“他打你个147?”
江里尴尬点头。
潘登指指盛千陵,说:“他7岁开始打斯诺克,11岁就拿过业余赛亚军,球型好时147很正常,现在那些职业球手,也有好多打不过他的。”
江里这会儿压根儿不敢再造次,老实夹着尾巴冲盛千陵打招呼:“盛老师。”
这个称呼听得潘登一笑,又接着说:“哎,小里,我记得你们应该差不多大吧,千陵是96年的,过三个月满18岁,小里你是几月的?”
江里在潘登面前痞不起来,也不敢再讲骚话,只得诚实回答:“7月。”
洪师傅插话:“那就比千陵小一点。”
江里:“……”
谁大谁小,大多少小多少,重要么!
他此刻只想逃走,免得自己遭雷劈化成一具枯骨连渣都不剩。
偏偏名叫盛千陵的白衣帅哥这时开口:“小李?刚才的赌注,你没忘吧。”
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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