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这句说完,两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沉默了半分钟。
只听见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还有街上遥远的车鸣声响。
江里突然想到什么,立即把电话一挂,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说:“婷姐,我有事先回去了!”
姚婷在给刚才那位顾客打包两套春装,闻言平静地点头。
江里跨上电动车,飞快朝自己家方向赶。
欢乐大厦、小江男装、江里家,这三个地方在地图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之间隔得都不远。
盛千陵开车,速度要比江里的电动车快。
既然要去接他,很有可能会先到他家。
江里骑着电动车穿梭在人行道里,全速往前冲。
就这么骑了七八分钟,他回到家门口,把电动车一停,转头看一眼,院子外没有汽车,稍微松一口气。
但也不敢停下脚步。
他很快进了堂屋,转身跑进左手边自己的卧室,飞快把床上枕头边那件黑色的t恤一收,把一个小挂坠塞进枕头底下,又将床头柜上那满满一盒橘色糖棍塞进柜子里。
边塞边抬头看一眼,看见衣柜旁边的吊杆器和悬挂在那儿的波茨杆,心下赫然一凛,快速冲过去取下球杆,拧开中间的旋钮,也胡乱地往柜子里塞。
来不及搭椅子去摘那枚吸贴在天花板上的吊杆器,江里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盛千陵到了。
门外,盛千陵仔细确认了一下卓云峰给的地址,是这儿没错,才开门下车。
借着天光,抬头遥看一眼这栋小楼的全貌。
江里住的,是中部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房子。
防雨尖顶,波浪红瓦。两层楼,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
一楼右边那间有两扇黄铜色带对称镂花的大门,左边一间是房间,窗户外装了一层防盗网。
房前有一片很大的稻场,用水泥修得十分平整。
左邻右舍的院子里都种着一些花花草草,只有江里这儿光秃秃的。
太阳已经落下,但天并没全黑。世界呈现一片温情的青黛。
盛千陵一步步往里走。
他打量着这栋房子的内饰。并不高档精致,东西也不多,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零碎的日用品。
“江里?”盛千陵喊。
江里刚从柜子里的糖果罐中抓了几颗塞进裤兜,然后慢慢悠悠从房间走出来。
隔着门框,他看到换了身衣服的盛千陵。
盛千陵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了性感的喉结和一小段锁骨。下搭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长及脚裸,露出一截脚脖子。衬衣下摆宽松地塞进长裤里,黑白分明,完美突显着他优越的九头身身材。
因为脱了严肃正经的赛服,换了自己舒适的搭配,更令他褪去了几分严肃,多了一些属于二十几岁男人的活力。
江里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想去。”
盛千陵走过来,站在江里面前,压低声音哄劝:“卓哥非要我把你带上。”
意思是,如果江里不去,盛千陵无法向卓云峰交待。
江里挑眉,淡道:“他的饭局我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他早习惯了。”
盛千陵愣了一下,继而联想到什么,又往前一步,诚恳道:“如果是因为太挑食,和人聚餐不自在,我可以帮你点菜。”
江里挑食,挑得惊天动地鬼神沉默。
盛千陵自然是知晓的。
可江里还是没有松口。
下午在云峰俱乐部碰上,和盛千陵打一场球,已经是不可控的意外情况。
球既已打完,就没有必要再见面、再拉扯。
盛千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低着头,目光直视江里的眼睛,慢慢说:“就算和我分手了,也是旧情人,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情分都没有,是不是?”
江里一惊,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跟盛千陵站远一些。
盛千陵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江里的眼睛里,率先败下阵,挪开眼睛。
目光一扫,只见天花板上贴着一个什么小玩意儿,还没来得及细看,江里已经在推他,嘴里还说:“走吧走吧,去吃饭吧。”
说完快速把盛千陵往外推。
盛千陵没说什么,迈步出去了。
他走到院外的车前,绅士地拉开后座的门,等江里上车。
江里随手把大门带上,却没上锁。他慢吞吞走到车旁,弯腰坐了进去。刚刚坐稳,见盛千陵也俯身,打算和他同坐后排。
刻意让他去坐前排反而显得矫情,江里默不作声往里挪了挪,和盛千陵拉开一个银河那么宽的距离。
车子行驶在柏油马路上。
天渐渐黯淡,江边这一排民房从后视镜里飞掠,变成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江里不说话,盛千陵也没开口。
一时安安静静,犹如在梦中。
路途逐渐又变得繁华。不多时,车子已经停到了九阳大酒店门口。
江里懒洋洋下车,双手抄在运动裤裤兜里。回望盛千陵一眼,见他正礼貌地同送他们过来的司机道谢。
江里没等他,撕了颗甜橙味棒棒糖含在嘴里,痞里痞气往上走。
盛千陵很快跟过来,注意到江里又在吃糖,眸光颤了颤,终于说:“糖不是早就戒掉了么。”
江里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他,满不在乎地答:“也没吧。”
讲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那样随意。
盛千陵低头看向酒店的台阶,虚空中捏了捏手指。
卓云峰就在大厅里等着,见二人过来,扯着半脸胡子在那儿笑得友好。他说:“哎千陵小江,你们到了,这边走这边走。”
江里散漫地跟着走,走了十几米,进了一个装潢高档的包间。
包间里有张大圆桌,桌边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正抽着烟聊天。见盛千陵进来,他们一同站起来,笑意吟吟喊:“哎,盛老师!”
盛千陵摆摆手,答:“叫我千陵就行。”
一点都没有架子,好像只是个邻家男孩,并不是什么斯诺克球星。
江里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是靠近门边的下手位置。
他和这几个会员早就十分熟悉,吃个饭而已,不需要那些虚以逶迤的表面寒暄。
盛千陵被卓云峰安排去了主位,而卓云峰作为东家,顺势就坐在了盛千陵右手边。一张桌子八个位置,这么一坐,正好坐满。
卓云峰把一本菜谱递给盛千陵,说:“千陵,你来点菜吧?”
盛千陵平时不重口腹之欲,但眼下却丝毫没有谦让。
他接过菜谱,草草翻几下,抬眉问道:“三月份,藕带上市了么。”
江里听到“藕带”两个字,目光顿时一跳,又默默垂下眼。
卓云峰很快接话:“千陵吃过这边的特产藕带啊,可惜不巧,最早得下个月吧,才能吃上。”
盛千陵点点头,没再看菜谱,很快报出几个菜名:“腊鸭焖藕,公安鱼杂,清炒菜薹,其它的你们来吧。”
说完将菜谱递出去。
江里听完这三道菜名,依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是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卓云峰接过菜谱,顺手递给旁边的人,说:“老徐,你来。”
老徐正是那位拿到1号台试杆权且欲争夺“江陵第一臀”的人。
江里慢悠悠喝着水,看一眼老徐,想到他的翘臀,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桌菜很快被点好。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江里的意见。
直到服务员拿走菜谱,盛千陵好奇地问:“不让江里看看吗?”
卓云峰一脸江湖气,爽朗地答:“嗨,小江啊,他虽然很少跟我们吃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完全不挑食的人,点啥他吃啥,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什么都不忌口,你要问他啊,他八成就是那两个字——”
另外两个会员仿佛心有灵犀,趁着卓云峰断句时,异口同声回答:“——随便!”
说得一群人哈哈大笑,恨不得为这坚固的、跨越年龄的友谊干杯。
只有盛千陵蹙了蹙眉。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仿佛自己并没有在江里的十七八岁里出现过。
而眼前这个人,也从不曾是他的里里。
既然提到了江里,卓云峰很快想起来,转头问盛千陵:“千陵,小江白天说和你打过球的,是吧?”
在台球圈子里,说谁和谁打过球,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并不能称为关系亲密。
所以卓云峰没往深了想,但又觉得这是个同盛千陵开启聊天的好话题,继续说:“小江很厉害啊,就我们这些人,除了你,没人打得过他。”
盛千陵点点头,赞扬道:“他是打得不错。”
卓云峰其实没有亲眼见过盛千陵,能邀请到他来开业捧场,也是因为盛千陵的教练承过他妻子一些恩情。
不然,以盛千陵的地位和身价,根本不可能出席这种类型的开业活动。
所以眼下见盛千陵对江里有兴趣,卓云峰只管把话题往这儿引:“小江这准度,千陵你今天也看到了,那叫一个嚣张霸气。就这种狂野球手,竟然没有师父教过,你说他是不是天生牛逼。”
江里心中一怵,很快抬头看盛千陵的脸。
果然,下一秒,盛千陵也看向他,缓慢地开口复述:“没有师父么。”
江里:“……”
他就不该来。
好在服务生进来给大家倒茶递水,稍微缓解了江里的尴尬。
几个会员第一次见到职业斯诺克大师,拉着盛千陵问了不少职业赛的事儿,又提起早些年在球坛叱咤风云的那些斯诺克明星的奇闻轶事,席间氛围一片热烈。
江里一直没怎么开口,来回吮着糖,一直朝说话的人看着,以示他也参与了谈话。
话题轮了一圈,卓云峰又开口了:“千陵,世锦赛的资格赛快开始了,你打算过去么。”
盛千陵回答的话已经来到了嘴边,转了个弯,却说:“比赛打得太多,想休息一段时间。”
卓云峰没作他想,点了点头。
哪知盛千陵又说:“卓哥,我一训练就不带手机,咱俩要不把微信加上,免得你像之前一样,好几天才打通我电话。”
江里莫名又有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而卓云峰正是求之不得,飞快掏出手机扫码,点了好友添加申请。
盛千陵却没收手机,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看向江里。
他貌似是随口一说:“我可能还会在这儿待几天,要不也加个微信,有机会再切磋切磋?”
江里:“……”
这狗东西果然是在玩他!
当年分手之后,江里删掉了盛千陵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也是直接删除而不是拉黑。
最开始的两三年,他还能记得盛千陵用过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日子一长,他又刻意想要遗忘,竟也真的忘记了。
江里没有办法当着这一群人拒绝盛千陵,更不可能透出一点儿和他曾经的关系。
只好拿出手机,胡乱一扫,就准备蒙混过关。
盛千陵却不依,平淡无波地说:“咦,只有卓哥一个人的好友申请。”
江里:“……”
最终还是如盛千陵所愿,加上了他的微信。
江里没敢细看盛千陵的头像和朋友圈,加上就锁屏,打算把手机塞回裤兜。
这时却来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屏幕自动亮起来。
江里扫一眼,看到这条消息来自于盛千陵——
l:【里里啊,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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