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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抛接球·其壹 小狗只知道奔跑、玩耍和……


温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止有一条蓬蓬松松的大尾巴,连兽耳都长出来了。

  江暮漓和赵艺成也是一样,人类的特征不断消退,属于动物的特征却在不断增加。

  可能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也将完成从人类到动物的转化。

  不过,大家好像都不太在乎了,甚至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们所有人和虹城市一样,已经被畜生道深入侵蚀,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那无比强劲的灵压之下。

  虹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玫瑰园。

  宽阔的马路上长满了低矮植被,高楼大厦的外墙藤蔓缭绕,仿佛悬挂着碧绿的瀑布。

  这里曾是全国最繁华的超一线城市,如今却像一座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昔[ri]的热闹喧哗都消失在了桫椤高大连绵的华盖所摇晃出沙沙声里。

  除了温衍他们几个,还有一群人尚未被转化。

  那些梦想着与逝去之爱重逢的人们。

  当温衍再次见到康怡琴的时候,她正坐在[cao]地上发呆。

  她的双手捧着一个很旧的足球玩具,上面残留着童稚的笔迹——

  琴琴和小旺,永远都是好朋友。

  温衍在她身旁坐下,“你还好吗?”

  康怡琴把小足球抛起来,接住,低声道:“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现在梦醒了,可我宁愿再回到梦里去。”

  “失去小旺不是你的错。”温衍道,“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残酷,即使你用勇气、执着、善良和爱来对抗,也总有被伤害的时候。”

  康怡琴默了默。

  “我的心里一直在下雨,好像只要活着就会悲伤,就会痛苦。”

  “虽然也有开心的时候,但快乐真的好短暂,仿佛只有孤独和伤心才是生命的常态。”

  她转过脸,朝温衍露出松快的笑容。

  “但现在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无论是这座城市,还是我和你。”

  她再次抛起那个小足球,用力抛得很高很高,就像要冲破头顶那片蓝天一样。

  这一次,她没能把它接住。

  阳光照耀下,她的双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

  康怡琴终于也被转化了啊,温衍想。

  但是,她似乎还没忘记小足球玩具是自己最重要的宝物,急得到处奔跑,叫个不停,一心想要把它找回来。

  温衍陪着她一起找了半天,但好奇怪,那个小足球不知滚落到了哪里,他们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

  “唉。”

  温衍在[cao]地上躺下,他抬起胳膊,看见自己的手臂上也开始长出了柔软的毛发。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最后一点作为人类的意识,轻飘飘地远离这具即将被转化的躯壳。

  ***

  “衍衍,衍衍该起了,小懒猫别睡了,今天早上你不是有课吗?”

  温衍抱着被子哼唧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洗脸刷牙吃早饭。然后和往常一样,江暮漓骑单车送他去上课。

  清晨的风扑在脸上,清凉又舒服。校园里,流[lang]猫三三两两地趴在那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几个男生女生说说笑笑地从他们旁边走过。

  又是平凡而美好的一天。

  下午,小动物救助小组的成员们开展了一场志愿活动。

  大家带着几只刚救助的流[lang]猫去宠物医院噶蛋蛋,还在学校里找合适的地点帮它们安置新的猫屋。

  天气有点热,同学们额头上都冒了汗,但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和冰镇饮料,大家要不要一起吃点休息一下?”康怡琴提议道。

  “好耶!”大家欢呼。

  他们找了一块[cao]坪,铺好桌布,喝肥宅快乐水,炫拉丝芝士火[ji]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别提有多开心了。

  “真不错。”江暮漓微笑道。

  温衍问:“什么呀?”

  江暮漓往吐司上浇上厚厚一层枫糖浆,“身为普通人类的[ri]常生活还不错,这瓶枫糖浆也很不错。”

  温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虽然也觉得很不错,但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可乐是不是喝完了呀?我再去买几罐。”

  康怡琴起身往全家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颗脏兮兮的小足球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边。

  她一怔,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咦,我是怎么了……”

  她揉了一下眼睛,却没想到揉出了更多的眼泪。

  救助小组的成员们都呆住了,他们看见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女生,紧紧抱住一颗破旧的足球玩具,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温衍递给康怡琴面巾纸,她没有去接,还是用力抱着那个足球,就像抱紧失而复得的珍宝。

  一度失去的至爱。

  “你知道这个球是从哪儿来的吗?”她哽咽着问。

  温衍摇了摇头。

  “这个球,是小旺带回来给我的。”她说。

  温衍俯下身,指尖轻轻触上那个小足球,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轻快的叫声。

  “汪!”

  ***

  晚上,温衍梦见了一只小狗。

  一只毛发浓密的棕[se]小狗,胸[kou]有一撮很像[kou]水巾的白毛。

  温衍一眼确定它就是康怡琴的小旺。

  真正的小旺。

  小旺在不停地奔跑,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它。

  温衍把它抱起来,问它:“你怎么了?”

  它说:“我背叛了它们。”

  温衍问:“它们是谁?”

  它说:“它们是我的同伴。我们的意志必须是统一的意志。”

  温衍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呢?”

  它说:“因为我还有一个愿望要实现。”

  温衍问:“是什么样的愿望?”

  它说:“我想和她再玩一次抛接球游戏,想看到她能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温衍问:“仅是这样而已吗?”

  它说:“仅是这样就够了。”

  温衍问:“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它毫不犹豫,“最喜欢了!”

  温衍问:“你从来没有怪过她吗?”

  它说:“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特别幸福。”

  温衍想了想,说:“幸福对你来说好像很简单,可对我们人类而言却是千难万难。”

  它说:“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狗。”

  温衍开玩笑道:“什么嘛,是小狗就很了不起吗?”

  它说:“小狗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奔跑、玩耍和爱人。”

  温衍又问:“仅是这样而已吗?”

  它还是那样回答:“仅是这样就够了。”

  温衍慢慢睁开了眼睛。

  江暮漓轻抚他的额发,“怎么睡得不安稳?”

  温衍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很像梦的梦,直到现在才刚醒。”

  江暮漓问:“你梦见了什么?”

  温衍说:“我梦见这座城市变成了玫瑰园,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一切都回归成了这颗星球最原初的模样。”

  江暮漓边听边点头,“听上去是一个很神奇的梦。”

  温衍说:“我还梦见了康怡琴的小旺,它让我知道了小狗的爱。”

  江暮漓点着头,“在这个宇宙里,什么都可以是虚伪的,已发生的和未发生的,已改变的和未改变的,一切可能都是幻梦而已。”

  “唯有爱是真实的。”

  “哪怕只是一只小狗的爱,都蕴藏着无限深厚的因果力量。”

  ***

  “我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祂说。

  它心存怀疑。

  实现愿望需要消耗庞大的因果力量,并且祈愿者与实现者之间,本身就需要存在强烈的因果联系。

  所以,就算是这种神憎鬼厌的怪物,也不该轻易许下这样的海[kou]。

  “别担心,你的愿望是完全侵蚀人间,而我要做的是在畜生道切出一个切[kou]。”祂娓娓地说着,“所以,看吧,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它问:“……你要我给你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祂道,“甚至,我还会借给你力量,让你能先在虹城市做出尝试。”

  “你是畜生道悲惨众生的集合体,你的意志即是你们的意志,你的意志必须是统一的意志。”

  “所以,不妨先用一座城市做试验,提前窥见愿望成真后的最终形态。”

  “如若构成你意志的每一缕灵魂,都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那我才能真正为你实现愿望。”

  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在情在理。每一寸语气,都是那么真诚动人。

  它同意了。

  它坚定不移地相信,构成它的所有动物的灵魂,一定都深深憎恶着人类。所以它们一定会统一意志,做出侵蚀人间、报复人类的正确选择。

  但它错了。

  有一缕灵魂竟然背叛了。

  一缕无比弱小的灵魂。

  一缕属于小狗的灵魂。

  “很遗憾。”祂告诉它,“你失败了,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但是,我愿意为这可爱的小家伙实现它的愿望。”

  祂拎起一只棕[se]卷毛小狗的后脖颈,笑吟吟地问:“告诉我,小旺,你的愿望是什么?”

  ***

  温衍告诉了康怡琴他那天晚上梦见小旺的事。

  康怡琴一听,惊奇地瞪大了眼,说:“好巧哦,我也有梦到它哎,它怎么在我们的梦里跑来跑去的啊?”

  温衍思忖道:“因为它是一只小狗,奔跑是它的天[xing]。”

  “玩耍也是哦。”康怡琴道,“小旺告诉我,和我再玩一次抛接球游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温衍由衷地感叹:“真好!”

  “当然啰,小旺说的时候还高兴得狂摇尾巴,特别可爱。”康怡琴摸了摸嘴角,“醒来的时候,我都还是笑着的。”

  温衍问:“那……那个足球玩具,你还会继续留着吗?”

  “它不见了。”康怡琴道,“我翻遍了整间屋子都没找到。”

  “啊,怎么会这样?”

  康怡琴笑道:“没关系的,我觉得不是丢了,是小旺把它最心爱的小玩具带走了。”

  温衍一想,很有可能。深情与专一是小狗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们只会爱一个人,也只会喜欢一个玩具。

  “这样挺好的。如果它想你了,或是又想跟你玩抛接球了,它就可以把那颗小足球带给你,你一定会懂它的。”

  毕竟小狗是最好懂的了。

  康怡琴点点头,深有同感。

  “小旺说了,从今往后,它会一直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见它,但它就是在那里,和我在一起。”

  ***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愿望。”祂连连颔首,“你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可爱小狗的愿望也很可爱。”

  “但是,就算你很可爱,我也会向你索要一定的代价哦。”

  它歪着脑袋看向祂,又是摇尾巴又是吐舌头。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祂说,“任何愿望的实现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是我也必须遵从。”

  它把脑袋歪向另一边,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很圆。

  “……都说了别这样看我!”

  “唉,算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它软乎乎的耳朵支棱了起来,表示自己严阵以待。

  “我要你成为我的钥匙,供我开启畜生道的钥匙。”

  “一声汪是愿意,两声汪是……”

  它原地蹦跶了一下,“汪!”

  祂一怔,似乎没想到它会答应得这么快。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将不再是小狗,不能再像小狗一样奔跑,也不能再像小狗一样玩耍……”

  “汪!”

  “……随着时间推移,那个人类女孩可能会养新的狗,她会忘了你,和新的狗一起玩抛接球游戏,而你却永远无法再触碰到她的那双手。即使这样,你也愿……”

  “汪!”“汪!”“汪!”

  ***

  一个月后。

  温衍和江暮漓之前那篇暑期实践调研的论文成功发表,还拿了好几个奖。两个人很高兴,决定请指导这篇论文的宋西流教授吃个饭。

  只是,在选择哪家餐厅的问题上,温衍犯了难。

  因为,除了知道宋教授在学术上极有建树,自己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而且不止他,在很多同学眼里,宋教授都是虹城大学最神秘的人。

  温衍刷大众点评刷得手麻,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家新开的中餐厅。这家餐厅最近网上很火,食客们的评价也都很不错。

  周末,宋西流准时赴约,还带了几本书送给他们做礼物。三个人吃吃喝喝聊聊天,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间。

  前提是没有遇见陶林的话。

  见到陶林的那一刻,温衍并没有认出他是谁,甚至脑海里都没半点对这个人的印象。

  直到陶林主动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虹城一中的,跟他是高中同学,问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时,温衍才勉强反应过来,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在温衍模糊的记忆里,陶林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无人敢惹的富家子弟。他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当跟屁虫,一群人在学校里横行无忌,同学们都很怕他们。

  “今个儿遇上老同学,心情好,你们这桌我做主,免单!”陶林大手一挥。

  原来这家餐厅是他开的啊,温衍大倒胃[kou]。

  “你不用客气。”温衍婉拒,然后立刻招呼服务员买单。

  “嗨,请老同学吃顿饭算得了啥!”陶林笑得满面红光,“做人嘛,重的就是一份感情。我今年还给母校捐了一栋教学楼,过几天就是剪彩仪式,到时候老同学们都回母校聚一聚啊。”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邀请函塞进了温衍手里。

  等陶林离开,温衍第一反应就是把邀请函扔垃圾桶。

  可宋西流制止了他。

  “阔别母校多年,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温衍竟然被这简单一句话,给劝得心思动摇了。

  回去的路上,温衍捏着那封请柬在车上发呆。

  说实话,他不想去不止是嫌恶陶林这种人,更因为过去的校园生活并没给他留下什么开心的记忆。

  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他总是独来独往,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就连兴趣爱好也只有看书而已。

  遇见江暮漓之后,他才知道孤独与压抑可以不是人生的常态。

  “阿漓,你说我要去吗?”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江暮漓顿了顿,“无论何时,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温衍抿了抿嘴唇,努力微笑。

  他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自从和江暮漓在一起,他已经获得了从未得到过的温暖与勇气。

  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回来吃饭。”

  出发前,温衍亲亲江暮漓。

  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悠扬的音乐声里,天气播报员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晴天。

  ***

  等到了虹城一中,温衍发现自己的记忆好像又出现了偏差。

  在他的印象里,高中是晦暗的、封闭的、压抑的,采取的都是半封闭式的管理,学生们被沉重的课业压得透不过气。

  但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漂亮的教学楼和鲜艳的花坛,仿佛一下子从黑白默片进入了[se]彩高饱和的卡通片。

  最离谱的是,绿茵茵的[cao]场上,学生们竟然没有拿着课本在背书,反而成群结队地做着喜欢的运动,每个人都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

  温衍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看似和谐的画面里,还是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个小个子少年落了单,漆黑的一小团影子,在晴好的阳光地下无处遁形。

  温衍看见他有努力试图凑上去和同学们一起玩,但其他人要么无视他,要么像躲瘟疫似地躲他,更有过分一点的还推搡欺负他。

  过分!

  温衍看不过眼,刚想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学生一把拉住。

  “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低着头,脸上覆盖着黑森森的[yin]影,仿佛连五官都看不见。

  “秦朗星这么恶心的人活该被孤立。”

  秦朗星……

  温衍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shu]。

  “就是啊,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吐。”

  “他爸妈都是疯子,他也是个疯子,我们要离疯子远远的。”

  “他不就是老师说的黑羊么,班里的异类,害群之马。”

  那些学生越来越疯狂,他们的嘴唇蠕蠕而动,不停地说着恶毒的话语,好像真和那个叫秦朗星的男生有什么切骨深仇。

  剪彩仪式结束后,学生们会在新的教学楼里上一堂公开课,学校领导、校友和家长们都会在后面旁听。

  课文选的是《聊斋志异》里的《种梨》。

  从前有个卖梨的小贩,种出来的梨香甜可[kou]。某天,他的摊子前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非要跟他讨一只梨吃。

  小贩不悦,叫骂着驱赶道士。道士说:“你有一车梨,给我一个也没什么损失。”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让小贩发发善心,但小贩坚决不答应。

  有个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买了一个梨请道士吃。道士对围观之人道:“我们出家人乐善好施,现在轮到我请各位吃梨。”

  说着,他将梨埋进了土里。很快,梨核就发了芽,转眼间长成了一颗果实累累的大树。道士将梨子分给了众人,扬长而去。

  那个小贩也看得入了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车子空空如也。原来,道士分给众人的都是自己的梨子。

  “极尽幻术的妙致,真是有趣。”

  “虽说这本书写的皆是写怪奇神鬼之事,但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对幻术有[jing]深的研究。而最为神奇的幻术,当属‘神仙索’。”

  温衍转过头,正对上江暮漓笑语晏晏的脸庞。

  “那是什么啊?”

  “这种幻术始见于唐人皇甫氏的《源化记》。开元年间,嘉兴县的监狱中有一个囚犯自称会使这种幻术,监司就令他在空地当众表演。”

  “这囚犯取绳子往空中一抛,绳子拔地而起升上半空。然后他爬上绳子,一直爬入了云端,连人带绳就此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暮漓说着,微微一笑。

  “衍衍,你信吗?说不定现在我们还能见到这种神奇的法术。”

  温衍想了想,“就算有,应该也只是魔术的一种吧?刨根究底无非是障眼法。”

  江暮漓摇摇头,“幻术起作用于意识世界,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相信程度、渴望程度,直接决定了它的效果强弱。”

  温衍疑惑,“但幻术幻术,不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就算再真实,本质上还是虚假的。”

  “就像《种梨》这篇课文,道士并没有真的种出梨子,周围人吃到的梨子其实都还是那个小贩的。”

  江暮漓柔声反问:“人类把[rou].体的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认定是现实,又为什么要把意识层面的世界认作是虚幻呢?”

  温衍怔住了。

  这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去找各自的家长,手牵手一起回家,场面既闹哄又温馨。

  “你真给我丢脸!”

  一声尖利的骂声。

  温衍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正揪着那个叫秦朗星的少年在大声痛斥,看样子应是秦朗星的母亲无疑了。

  “老师提问所有人都举手了,为什么就你不举手?”

  “别人都能答得上来,为什么就你一句话不说?”

  “你知道我站在后面有多丢人吗?”

  秦朗星一开始还脑袋低垂一声不吭,可随着女人骂得越发尖锐难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kou]:

  “妈,求求你不要这样,大家都在,求求你回家再说好不好?”

  可女人恍若不闻,扯着他,拽着他,一路推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沙袋,只要能供她发泄怒气和怨气就好了。

  “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

  “可你看看你是怎么糟践我的!你和你那个失心疯的混账爹是怎么糟践我的!”

  “废物!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和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一起去死!”

  秦朗星忽然犟住了身子。

  他抬起眼,看向她妈,看向周围每一个人。

  那眼神就和淬了毒的冷刀子一样。

  下一秒,他纵身一跃,翻过走廊栏杆,跳下了楼。

  那女人一声惨叫,抓了个空,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正当众人准备先把她架走,她忽然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后,一跃而下。

  地面上,秦朗星拼命地跑,女人拼命地追。

  两个人跑着跑着,女人四肢着地,变成了嗜人恶鬼的模样,厉声嘶叫,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咬到秦朗星。

  幸好秦朗星机灵,跑上了升旗台,顺着旗杆爬了上去。

  可没想到他妈妈还是紧随不放,两个人顺着旗杆竞相追逐,越爬越高,而旗杆也越升越高,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际。

  “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抓到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不合群就是有错,让大人失望就是有错,必须好好反省!”

  “狠狠揍他一顿![chou]他筋!扒他的皮!”

  “这种小孩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只会给家庭和学校抹黑!”

  “抓住黑羊……抓住黑羊……抓住黑羊!”

  老师和校领导们七嘴八舌地叱骂起了秦朗星,每个人的表情都越来越狰狞,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恐怖。

  温衍置身于这群人之中,浑身发凉,寒毛直竖。

  在以前,黑羊没有白羊值钱,因为白[se]的羊毛可以被染成任何颜[se],而黑[se]的羊毛则比较受限。

  所以,黑羊是羊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异类。

  秦朗星就是一只没有容身之处的黑羊。

  一只被白羊排斥、嫌恶、欺负的黑羊。

  天空中炸响一记闷雷,乌云密布,电光火闪,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旗杆断了。

  秦朗星和他妈妈纷纷摔落,却不见血[rou],也没有人类躯壳砸在地上的沉重闷响。

  他们轻得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凶猛的雨帘里,静静躺着两个已经被泡糊了的花花绿绿的纸人。

  温衍悚然而惊,转过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变成了纸人,鲜红的腮帮,惨白的脸孔,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扭身就逃。

  纸人追赶着他。

  脚下的楼梯开始变软,楼道的墙壁也变得皱巴。

  天花板出现巨大的裂缝,雨水淅淅沥沥地渗落下来。

  这座楼也是纸糊的。

  简直就是一座烧给死人的灵屋。

  温衍跌跌撞撞地逃到外面,发现四肢好像不能动弹了。

  雨水浇淋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越来越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好像……好像有一群纯白蝴蝶在疾风暴雨里呼啸而过。

  怎么可能……明明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温衍慢慢仰面倒下,他也变成了纸人,泡烂在了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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