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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绘·其壹


短暂的死寂后,那东西发出了癫狂至极、喜悦至极的胡言乱语。

  语序错乱,[kou]齿不清,喋喋不休。

  温衍仿佛还听到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心想那东西真是疯得厉害,竟然还妄想自己给他繁育后代。

  怎么,要自己给祂产下成百上千枚虫卵,再孵化出一群跟祂一样可怕的小怪物吗?

  做梦!

  就连答应和祂结婚,也无关感谢,更无关感动。

  自己只是从记忆的真相中,无可奈何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只怪物对自己的执念由来已久,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扭曲、狂热、深刻。

  而复活江暮漓,是祂唯一能得到自己的机会。

  如果不答应,那祂绝对不会实现自己的心愿,自己就再也不能见到江暮漓了。

  自己进入南槐村前,那个卡住灵车车轮的土地公神像,不该不把它当一回事的。

  虽然不能确定阻止自己进村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毕竟自己区区一个人类,不管将遭遇什么,都不值得唯一幸存的一位本土神用这种破罐破摔的方式去警告自己。

  但如果自己当时能够领悟,折返回去,说不定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或许会慢慢接受江暮漓的死,走出悲伤的[yin]影,而江暮漓也会像其他人死后那样,尸体被火化,变成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ri]子还是照常过,平淡如水。

  温衍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没有如果。

  这种假设存在的可能[xing],为零。

  自己是一定会来到南槐村的。什么因种什么果,从自己遇见江暮漓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一切。

  蝴蝶飞行是如此轻盈,但翕动一下翅膀,就能卷起一场龙卷风。

  他也好,江暮漓也好,都是因果链锁中的一环,既无知无觉、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算计了进去。

  ***

  神婚即将举行。

  温衍和那个来路不明的东西。

  正常来说,婚礼都会选择在吉[ri]举行,一般是双月双[ri]。

  因为,双月双[ri]有着婚姻幸福圆满的寓意,是受正神祝福的好[ri]子。

  而温衍的婚礼却在单月单[ri]。

  黄昏时刻,天光晦暗,云影稀薄,冷厉[yin]晦。

  一支送亲队伍出发了。

  温衍坐在轿子上,轿子是最简陋的那种,竹架上绷了红布,空间局促狭窄。

  抬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很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响,感觉随时会散架。

  没有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一路相随,只有山里的野风呜咽呼啸,卷起满地落叶。

  村里的婚礼,就算不奢华[lang]漫,起码也是热闹有余,少不了爆竹噼啪、笑语欢声。

  可南槐村好像无事发生,和任何一个平凡[ri]子都没什么不同。

  这似乎是一场最寒碜、最冷清、最寂寥的乡村婚礼。

  温衍双眼紧闭,反正他戴着红盖头,睁开眼也只能看见晃[dang]的红。

  他想起以前,自己和江暮漓幻想过很多次他们的婚礼。

  江暮漓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而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家人,所以,他们的婚礼来不了几个宾客。

  但是,人少点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可以邀请关系好的同学和老师来聚一聚,一样很温馨。

  他还会问江暮漓,比较喜欢西式的还是中式婚礼。

  江暮漓笑着说:“我都可以。”

  他不乐意了,“你在敷衍我。”

  江暮漓摇了摇头,说:

  “任何仪式的形式都不重要,婚礼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灵魂的连接,让两个独立的个体之间产生强有力的联系,成为命运共同体。”

  温衍搂住江暮漓的颈项,他喜欢江暮漓用“命运共同体”这个词来形容他们。

  “命运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链条,万事万物皆因此而赖以生存。这颗星球,不,宇宙本身的发展也遵循着这一准则与因果关系。”

  江暮漓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眼角那颗殷红的小痣魅惑得不可思议。

  “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说的。人类之中,总会有几位先知先觉者,比蒙昧无知的同类更早勘破奥秘。”

  他有点明白了。

  举行婚礼,意味着构成他和江暮漓命运的因果,将就此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

  “我想了想,还是更喜欢中式的一点。”

  江暮漓刮了刮他的鼻尖,“好。”

  其实,只要是和自己爱的人,温衍根本不在乎是怎样的婚礼。他之所以想要一场传统婚礼,是因为他觉得江暮漓穿红[se]会很好看。

  喜服的大红金[se]衬在江暮漓身上,一定会像古画卷轴里走出来的人,雍容闲雅,贵不可言。

  温衍的手指神经质地绕着红盖头上垂下来的长长流苏,心[kou]一阵阵地酸胀发疼。疼到麻木,只剩空[dang][dang]的无力感。

  他想要一场缱绻[lang]漫的婚礼,想看到爱人身穿喜服的模样,想要跟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两个人度过平凡而温馨的每一天。

  然而大局已定,所有梦想皆成泡影。

  温衍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浑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狭窄封闭的空间,却一点儿都没气闷的感觉,一路上轿子甚至都没有丝毫颠簸摇晃。

  血红[se]的喜服紧贴他敏.感细嫩的皮肤,怪异繁乱的金银线刺绣,虽然工艺和材质看上去都很粗糙,触感却像最上等的丝缎,还带着点奇异的滑腻感。摩擦皮肤时,会引发一阵舒服的战栗。

  很可惜,他戴着红盖头,视线被遮蔽,也没能看清真实。

  这支看似简陋的送亲队伍,实则堪比全副皇后的仪驾之制,浩浩[dang][dang]地行进在整条山路上。

  他坐的喜轿,绝类龙肩舆。

  轿身上装饰着四条走龙,用朱红漆的藤子编成坐椅、踏子和门窗,内有红罗茵褥、软屏夹幔,朱漆铺底饰以金箔贴花,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一座微型宫殿。

  抬轿子和护送偕行的,全是一个个描金绘彩的纸人。它们腾空而行,脚下被无数只彩蝶托举。

  这些蝴蝶本是白纸蝶,但在今天这大喜的[ri]子,它们竟也有了喜庆的花纹和[se]彩,殷红如血,金光流转,犹如一团绛[se]云霞。

  (要知道,这身婚礼限定的新皮肤,可都是那位并不擅长手工的神明把它们一只只逮过来,亲手涂饰上去的。)

  而原本萧瑟黯淡的群山,亦是红绸如海,彩灯连绵,香雾弥漫,好像真的在庆祝一场吉祥喜乐的婚礼。

  就在送亲队伍快到达庙宇的时候,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前方遇到了什么阻碍。

  温衍等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就问:“怎么了吗?”

  纸人当然不会说话,不过,还是有一道声音回答了他。

  “温衍。”只听那声音隆隆响起,仿若平地惊雷。

  四只巨大的牛蹄“咚咚”地踏过地面,蝶群惊飞,被无情地踩碎,零落成一地碎红。

  温衍看不见轿子外发生了什么,但一股强大[yin]煞威压已然迫得他透不过气。

  这种感觉和他在南槐村遭遇异象时很像,是他这个平凡人类面对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时,本能生出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只是,前者不会伤害他。而现在,他是真的预感到了死亡。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外面的声音说:“阿傍罗刹,带你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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