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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切片?(5)


云望舒没有回答“沈既白”的话。

  他默默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一直到“沈既白”开始紧张。看着对方晃动的眼神,云望舒心想,这个时候,他也在和“系统”讲话吗?

  从死亡边际走过后,云望舒不再能听到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但他对“沈既白”疑心再度升起,比前一次更加浓重。

  再有,最后一颗异珠的影响似乎跟着他来到新的世界。云望舒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自己之于“宗叡”的躯壳是一名过客,而正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过客,似乎不只有他一个。

  “明旦,”在“沈既白”,也就是司誉的情绪紧绷达到顶峰之前,云望舒终于开[kou],“你说慢一点,什么‘系统’、‘任务’,我没听明白。”

  司誉眨眼。

  云望舒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青年在想:“原来云哥哥不是怀疑我,只是没弄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乐于让司誉产生这样的误解,顺势提出新的问题:“这个地方……”左右看看,“仿佛与大齐颇有不同。”

  司誉听着,更放心一些,细细告诉云望舒:“云哥哥,你还记得咱们碰到的那个发病的人吗?”

  云望舒点头,“不过是前一刻的事,我自然记得。”

  “前一刻……”司誉因这个说法恍惚了片刻,再回神时,倒是能顺畅地继续往下说,“我重伤垂死,‘系统’就在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它告诉我,只要我积攒了足够的功德,就能活命。”

  云望舒凝神去听,喃喃说:“功德?”

  “对!”司誉很快地回答,“积累功德的办法,就是帮助其他人。‘司誉’就是我这回要拯救的对象,你呢,因为那会儿和我在一起,所以被系统一并拉来帮忙。

  “不过云哥哥,”司誉又补充,“因为我才是被系统选中的那个,所以只有我能在这个新世界里自由活动。你大部分时候会陷入沉睡,能醒来的时候不多。”

  云望舒回答:“原来如此。”

  心想:“不,他绝不是在被那个发病之人袭击、垂死之时才认识‘系统’——他在骗我。”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骗他?

  这话自然不能问。云望舒只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不过明旦,咱们既然来了这对爱侣的身体,他们自己又是什么状况?”

  司誉回答得很快,像是已经排演了无数遍:“他们对‘系统’许愿,在这段时间把身体租借给咱们,报酬就是要咱们救下‘司誉’。”

  云望舒又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想了很多,只是不曾展现在脸上。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隐藏神[se]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可谁让云望舒当了那么多年“发病者”?从被咬那天开始,他就丧失了所有面部功能。还是后面嗑珠子多了,才渐渐有与活人相仿的灵活。不过,云望舒早就习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一面观察司誉,一面观察身畔的崭新世界。

  就像他在第一页纸上写的那样,云望舒对各种电器,包括自己所处高楼的震惊都是实打实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人竟然能以这种方式活着。

  尤其司誉还告诉他,这里人人都能吃饱肚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在六岁入学。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冬冻死,百姓不再需要对官员三叩九拜。

  “高铁”[ri]行千里,“飞船”直上九霄……这简直是神仙居所。不,比神仙居所更加令人向往!

  云望舒震撼着,也没忘记观察司誉。

  听过对方的一句句介绍,他斟酌:“明旦,你仿佛对此界了解颇多。”

  司誉解释:“是系统告诉我的。”

  云望舒“信了”,笑道:“从前却不曾听说,有哪位上仙名为‘系统’。以祂的威能,就早该受万人供奉。”

  司誉似是被他的说法逗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定它帮咱们,就是为了扬名。”

  云望舒配合地跟着笑了笑。

  他认真和司誉一起学习各种电器的[cao]作方法,还在司誉的带领下在小区内转了转。

  有年少习武的经历,又有异珠带来的感官提升,云望舒明显感觉到,下楼转悠时总有人看自己。还夹杂议论,说:“这不是那个‘朕’嘛。”

  “嘿,这次怎么不喊人‘刁民’了。”

  “他室友也不容易,每天和一个[jing]神失常的人在一起。”

  “怎么就是‘室友’了,我之前可看到他俩亲在一起。”

  “嚯,同[xing]恋啊!”

  云望舒:“……”

  他没听懂这些话的含义,但还是把它们记录下来。再看看旁边行走自如,像是对周围环境半点都不陌生的司誉,云望舒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既白”对新世界实在[shu]悉过头了。云望舒对比自己,他年少时入书院苦读,有族兄引路,面对的又是与家中学堂如出一辙的书案典籍,照旧有两天局促。可身边的人呢?他真是一点儿不适应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沈既白”就是“司誉”身体原本的主人?

  这个念头涌上心头的瞬间,云望舒脑子“嗡”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该沉下心,仔细梳理所有已知信息。但司誉又在用紧绷视线看他,再有,他察觉到了体内隐隐约约的躁动。

  或许……前面脑袋“嗡”的那下并非来自自己的恍然,而是另有其他存在,在这具躯壳中一点点苏醒。

  云望舒竭力调整呼吸,好让自己冷静。

  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怎样才能摆脱这诡异处境?

  云望舒终是抓住其中一点,想:“如果‘司誉’的去处是假的,那‘宗叡’呢?他真的像‘沈既白’说的那样沉睡了吗?”

  带着八分真心,两分试探,异界来客在《上林赋》上留下了批文。

  他是真的觉得此赋甚美,同样也觉得这是宗叡写下、宗叡会看的东西。

  以上就是云望舒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发生的所有事。

  等到第二次醒来,他和此刻的宗叡一样,用最快速度找到那些自己批注过的纸页,一张张朝下翻去。

  看到续写的《上林赋》时,云望舒毫无从前的欣赏心情。相反,他失望至极。

  不,没关系。青年一面翻,一面打起[jing]神。纸上多出来的笔墨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自己没猜错,“宗叡”本人依然在身体当中,有时还会苏醒。

  云望舒的大脑开始快速转动,想:“司誉骗了我,那宗叡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和自己一样受骗,还是本来就和司誉一伙儿?

  自己该找他分享信息、确认两人的真正处境,还是对他同样抱有警惕?

  无数念头之中,云望舒看到《上林赋》篇尾多出来的文字。

  他手指一颤,一瞬间,下定决心。

  “你是谁?”

  “云望舒。”

  ……

  ……

  看完自称“云望舒”的人留下的两页纸,宗叡安静良久。

  其时天近黄昏,他站在书桌旁边,同样是站在透过窗子照入的夕[se]里。晚霞落在他身上,照出宗叡颀长的身影,也为男人发丝、眉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se]。

  昏光朦胧,却依然能看出那双低垂眼睛的狭长深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右手的拇指、食指正落在唇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

  这是宗叡思索时的习惯[xing]动作。

  能留下这些文字,云望舒的最终选择不言自明。

  对他来说,司誉不可信,情况又完全不在掌控中。云望舒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盟友,哪怕对方也做不了太多事,仅仅是与他分享线索,于云望舒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那宗叡呢?一边是完全超出认知的“另一个世界人来到我的身体里,还让我去怀疑我的男友”,另一边则是司誉[kou]中的“你伤到了大脑,医生建议你多休息些时候”。

  没人愿意相信自己[jing]神失常,可对宗叡来说,“[jing]神失常”没准是更“正常”的答案。

  他与司誉早在高中时就是同学,大学恰巧到了一所学校。虽然不是一个专业,却有几门选修课重叠。

  最开始,是秉持着高中时的同班之谊,两人时常帮对方占座。到后面,他们意外发现对方的取向与自己相同。

  都惊讶过,却没直接发生什么。直到暑假到来,高中的班长组织了聚会,一群自以为成[shu]的学生开了几瓶酒。再醒来,宗叡就和司誉在同一张床上。

  后头的事顺理成章。两人成了彼此的男友,并且在接下来几年慢慢把对方纳入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读研、留校……二十岁以后,宗叡生活里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司誉参与。扪心自问,他对司誉的感情不是假的。

  哪怕司誉在他几次醒来时的表现的确不对劲,自己身上的状况、“云望舒”留下的文字也也很难用一句“车祸”解释过去,宗叡依然愿意给司誉,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在宣纸上又写了一些东西,再将纸页重新塞进[chou]屉里。那之后,宗叡回到卧室,找出司誉曾给自己看过的诊断证明。

  顺道给手机充了电。看看时间,这会儿是周二傍晚,还没到司誉平常下班的时候——这段时间,司誉竟然还在上班吗?

  宗叡吐出一[kou]气。

  面对现实吧。自己是愿意相信男友,可内心深处,又已经对司誉有所怀疑。

  赶在司誉回家之前,宗叡拎着此前的医院文件袋子离开了。临走时留了张条子给司誉,告诉他自己要去学校,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他一路低调,在出小区之前已经叫好了车。等上了车,司机与宗叡确认:“去一附院?”

  宗叡点头:“对。”

  “走咯!”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不过一附院距离宗、司租住的小区不远。不过十数分钟,宗叡已经到了地方。

  寻常门诊已经下班了,不过无妨。宗叡直奔急诊,与值班医护说明来意:“请你们帮忙看看这几张X光片。”

  这是确认司誉有没有撒谎、撒了多少谎最简单的办法。

  也是宗叡运气不错。此刻急诊上的人不多,医护正好有空闲。宗叡又表现得像是“在另一家医院照了X光,对那边的诊断结果抱有疑虑,于是再找一附院的专家看看”,医护们对这种状况极有经验。很快告诉他,从X光来看,宗叡的大脑是受到了一定损伤。

  宗叡问:“这种程度的损伤,有可能导致间歇[xing]失忆吗?”

  医护一愣,回答:“这得综合判断,不能只从X光片来说。”

  宗叡:“……我知道了。”

  虽然没得到一个清晰答案,不过从现有信息来看,司誉似乎没有骗他。

  宗叡苦中作乐,想:“受伤之后频繁失忆,多出数个‘人格’,还凭空学会一种新的字体。要是《走近科学》还在,我怎么也得上一期。”

  正琢磨呢,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正是司誉打电话给他。

  宗叡眼神微动,去一旁接电话。

  “叡哥,”司誉开头就是叫他,“你怎么不在家?医生说,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去外面。”

  宗叡回答:“我给你留了条子,你看到了吗?”

  司誉说:“条子?”似乎是翻找了片刻,“呀,在这儿!”

  宗叡:“院里临时有点事,我尽快处理好,之后就在家里安心休息。你别担心,要是困了就先睡。”

  司誉捏着纸条叹气。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有点受不住男友其他“人格”的热情,趁对方睡着出去避了避,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好在没出大问题。司誉抱怨:“怎么可能不担心?叡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万一你又失忆了,唉!”

  宗叡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夸张?”

  司誉咕哝:“也对,那你……你十点之前一定要回来,不能再晚了。”

  宗叡温和地说:“那得看我能不能处理完工作啊。”

  “工作、工作。”司誉说,“你男朋友到底是我还是‘工作’?——算啦,尽快回来就行。咱们说好了啊,我要是睡着的话不许叫我。难得休息一下,这几天真累坏了。”

  宗叡笑着回答:“好。”

  电话挂断。

  宗叡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重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医护们。

  片刻后,他来到众人身前,说:“我想再做一次脑部X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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