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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许知意没去厨房做饭,怕“人类的痕迹”留得太多,不好清洁。

  可以先观望两天再开火。她只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牛[nai]。

  冰牛[nai][nai]香浓郁,入[kou]清凉,许知意趴在对着后院的窗[kou],一[kou]气灌了半杯。

  天已经黑了,这地方一马平川,没有高楼,能看到远处的天际,最后一抹亮白衬得后院的大树只有树枝狰狞的剪影,出去觅食了一天的鸟儿们都回来了,站在树枝上呱噪。

  割[cao]的[cao]腥气淡了,空气中隐隐的烧木柴的味道,就像小时候路边烧树叶的气味,估计是谁家在用壁炉,不然就是什么地方又着起了山火。

  许知意喝完牛[nai],接好手绘板,开始干活。

  许知意从大学时起,就在接稿画画,画了这么多年,现在收入很可观,比出去打工赚得还多。

  要画的是一个金主大佬约的私稿,报酬非常好,就是要求很细,有点磨人。

  隔壁房间里偶尔传来声音,隐隐约约,好像是房东在和人打电话。

  这人天天猫在房间里,不知以什么为生。

  有时候他也会开门去洗手间,但是速去速回,绝不在外面停留太长的时间。

  许知意非常煎熬。

  一起住了两天了,都还没有见过房东的真面目。

  心里抓心挠肝,很想悄悄看一眼。

  可是偷看这件事,自古至今,在所有故事里都不是好事。

  希腊神话中,赛吉有个不肯露脸的丈夫,她受人怂恿,半夜点上油灯偷看了丈夫的脸,结果好好的一个美少年丘比特就像煮[shu]的鸭子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

  还有圣经里,上帝要毁灭所多玛城,给罗得一家人开了个后门,让他们先跑,罗得的妻子回头偷瞄了一眼,不幸变成了盐柱。

  不过惨王之王当属盘瓠。

  说好了金钟里扣七天,就能由五[se]小狗变成人,最后被人偷看,变身的进度条没能走完,单单留下一颗狗头。

  许知意倒是不太介意房东长出狗头,只是很怕住得好好的一百八十刀一周的房子没了。

  合租条例里说过:避免碰面。

  黑体字。

  看着很严肃,很认真。

  等牛[nai]全部喝完时,正门那边传来动静,是敲门声。

  “许知意?”有男声在叫她的名字。

  许知意喜出望外:

  房东大人什么时候出去了?

  他这是忘了带钥匙?

  竟然有这种一窥庐山真面目的天赐良机。

  “来了。”

  许知意稳住声音,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着急,镇定地打开房门,稳步穿过走廊。

  扭开把手,拉开前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乐燃。

  许知意大失所望。

  “怎么看见我就一脸不高兴?”

  乐燃今天的衣服又稀奇古怪,层层叠叠地套着,胸[kou]长长的银链子缀着一块石头——真石头,坑坑洼洼灰突突的,工地上就能捡到的那种。

  他把两个大纸箱子摞在门[kou],又回到路边,从一个漆着小件搬运广告的面包车上往下搬行李。

  许知意惊奇,“你这是要搬过来吗?”

  “当然了。”乐燃说,“那天看完房子,我就加了房东微信,说我也是杰瑞的同学,问他这边还有没有空房。这房子那么便宜,不租白不租,省点生活费,我今年要换台新游戏本,大概要四千刀。”

  许知意纳闷:“你不是刚换过一台游戏本吗?换了能有半年?”

  乐燃叹了[kou]气,“所以我爸不给我报销,让我自己吃泡面省钱。他跟我说:‘一天省二十刀,十天省二百刀,六七个月就省出来了,加油。’”

  乐燃把箱子挪进来,“所以我想在房租上省点。房东一直都没回我,结果今天早晨,他突然打我电话,说还没招满,我就马上搬过来了。”

  楼下没有空房间了,乐燃在楼上挑了一间朝阳的房间。

  “这边采光好,好画画。”乐燃把他的画架支起来。

  他忽然感慨:“真像做梦一样,我竟然要和Trivisa大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许知意尴尬,“别这么叫,我也不是什么大佬。”

  Trivisa是她接画稿时用的ID,在三次元听见,感觉十分奇怪。

  乐燃说:“微博有七位数的粉,还不算是大佬?大佬,你的‘无底线事务所’要什么时候才能更新啊?”

  “无底线事务所”是许知意自己更着玩的漫画,情节全是各种借故事疯狂吐槽。

  许知意:“最近太忙,估计得下周。”

  乐燃继续说:“我最近要做一个独立游戏,打算做好放到Steam上,我知道肯定雇不起你,要不要一起做,收益对半分?”

  许知意算了算时间,“现在太忙,起码得假期才能有空,你要是能等得了就等。”

  乐燃边聊天,边仔细研究许知意,纳闷:“你丸子头怎么绑那么紧?头皮不疼吗?”

  许知意摸了摸头顶上的揪揪,再看一眼乐燃的头发,郑重地说:“我感觉,你以后会特别遗憾你头发短,绑不了丸子头。”

  乐燃:“啊?”

  许知意问他:“你还没收到房东的合租条例?”

  乐燃一脸茫然。

  许知意拿出手机,把房东发过来的电子版合租条例给乐燃看。

  乐燃浏览一遍,恍然大悟:“怪不得房租这么便宜。”

  英雄所见略同。

  他把手机还给许知意,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锅和满满一塑料袋泡面,在里面挑挑拣拣。

  “我还没吃饭,饿死了,我去楼下煮个泡面啊,你要不要一起吃?”

  许知意默了默,“煮了泡面,不好收拾吧?”

  毕竟房东的标准是“不能留下人类的痕迹”。

  乐燃:“没事,煮个泡面而已,就两三分钟,煮完擦一擦呗。”

  许知意建议:“你干脆烧壶开水泡一泡算了。”

  乐燃严正拒绝:“我的人生可以沦落到吃泡面,但是决不能沦落到吃不煮的泡面。”

  他拎着他的锅下楼了。

  煮面很快,泡面香辣浓郁的香味如同有形的手,勾着许知意的鼻子。

  许知意晚上只喝了一杯牛[nai],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乐燃的耳朵超灵,转过头指挥,“有条例也不能饿着自己。你快去拿个碗,我再下一包,咱俩一起吃。”

  “这多不好意思。”许知意嘴里说着,脚却诚实地往房间走,取来了她的碗。

  顺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她刚买的[ji]蛋,让乐燃卧进去。

  乐燃先捞出面条,等[ji]蛋煮得半[shu]了,才把[ji]蛋和面汤一起倒进碗里。

  两个人凑在厨房的台面上,一起弯腰吃面喝汤。

  汤又辣又热,荷包蛋有完美的溏心,煮过的面条半透明,筋斗有弹[xing],和只用热水泡出来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乐燃还不满足,“过两天买点葱,再卤点牛[rou]加进去,味道才绝。”

  面吃完,两个人一起动手收拾厨房。

  “吃了一身汗。”乐燃边洗锅边说。

  “是啊,暖和多了。晚上还是挺冷的,昨天晚上冻死我了。”许知意随[kou]答。

  乐燃说:“我倒是觉得还行,快[chun]天了。”

  许知意一边擦灶台,一边说:“我末梢循环不太好,手脚特别容易冷。”

  洗碗的时候,许知意仿佛用余光看见,主卧的门轻轻动了一下。

  许知意转过头。

  只见房东那扇门关得好好的,严丝合缝。

  厨房的垃圾桶里有外卖的打包盒,估计他已经吃过了。

  悉市昼夜温差大,就算白天再怎么艳阳高照,冬末的夜里还是很冷。

  许知意铺好两层被子,把被角掖好,钻进去,刚躺下,就听到外面有声音。

  应该是有人开了车库门,接着是车子开出去的声音。

  这房子有个车库,就在侧面,车库门一直关着,估计房东把车停在里面了。

  房东大人不愧是社恐,昼伏夜出。

  第二天一大早,许知意差不多是被冻醒的。不过冷也有冷的好处,可以早起,不会赖床。

  许知意在房间里梳头发,把头发扎成丸子,再把掉下来的头发仔细收集起来,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听着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出去洗漱。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门[kou]挡着个东西——

  是好大的电热油汀,不只一个,而是两个。

  明显是崭新的,贴着贴纸,挂着吊牌。

  油汀上放着张纸条,上面打印着简单的一行字:【过几天有人来装地暖,先用油汀】

  怪不得昨晚听见他开车出去。  这里的店营业时间通常很短,一般五六点钟就打烊了,不知他开车去哪才买到的油汀。

  而且包水电的房东,一般都会各种限制房客用取暖设备,比如规定不许用多少瓦以上,或者一天只能开几个小时,像这位房东,居然主动给房客买电热油汀,一买就买俩,许知意倒是头一回听说。

  许知意把油汀挪进房间,看见乐燃也正下楼。

  他看见许知意正在挪油汀,感慨:“呦,你拿到了两个,我也拿到了一个——大概觉得女孩子更怕冷吧。怎么会有这么神仙的房东。”

  他探头对主卧那边说:“谢谢啊!”

  许知意对他比了个嘘,“人家说不定还在睡觉。”

  前天晚上半夜搬进来,昨晚又出去找油汀,估计房东大人现在正在补觉。

  乐燃把手机给她看。

  “房东把那份合租条例也发给我了。”

  许知意就知道他早晚得收到,那么苛刻的合租条例总不能只对她一个人生效。

  不过乐燃住在楼上,自己用二楼的洗手间,不跟房东合用,比她爽多了。

  乐燃翻手机,“哎,把你这学期选的课和tutorial的时间给我看看,咱俩尽量选一样的吧?方便结组。”

  Tutorial是正式课程后的小班辅导,现在刚开学,还在试听的时候,时间都还能改。

  乐燃做事也很认真,能跟他结组,许知意求之不得。

  许知意立刻找出课程表,和他一门一门地往下对。

  乐燃:“这个我改成和你一样的,这个你改成下午吧?我们正好一起上课,晚上还能一起回家……”

  许知意没有意见。

  今早只收到了油汀,没收到房东大人别的纸条,可见昨晚的厨房清洁是过关的,许知意和乐燃这回一起煎了蛋烤了吐司,说说笑笑地吃了,一起换鞋出门去学校。

  两人都没留意到,主卧的门微微开了一点,又关上了。

  --

  十年前。熙市。

  那年暑假过后,裴长律就要离开熙市去明大了。

  众所周知,全国的大学除了TOP2,TOP3起码有五六七八所,明大就是其中之一。

  裴长律报明大的原因,许知意心知肚明,因为明大离熙市特别远,他爸妈鞭长莫及,管不了他。

  临出发前那两天,裴长律愉快得像马上就要放归野外的狼一样,一圈圈地在笼子里转悠。

  他对许知意说:“我走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弄不明白的题,可以直接去找寒商,我也让他有时间就去看看你,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许知意鼻端下意识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哦。”

  裴长律并不是说说而已。

  有天中午下课,许知意收好东西,拿出钥匙,准备回家。

  她家离三中很近,向来回家吃午饭,许知意妈妈在单位不回来,但是会做好饭菜放在冰箱里,自己热一下就行了。

  教室里忽然一阵[sao]动。

  许知意抬起头时,大半个教室都在兴奋。

  “那不是寒商吗?”

  “真的是寒商!”

  “寒商到高二这边来干什么?”

  寒商就靠在门[kou],正在看她这个方向。

  他长得帅,成绩超好,前些天又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人人都认识他,站在那里,异常惹眼。

  寒商对正在进门的两个同学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两个立时满眼放着八卦的光,吆喝:“许知意!寒商找你!!”

  许知意火速出去,把寒商带到旁边没人的走廊拐角,才问:“有什么事?”

  寒商悠悠道:“裴长律让我经常过来看看你,他不太放心。”

  许知意默了默,“没什么好看的,我什么事都没有。”

  寒商却继续说,“我还得问一下,最近有什么不懂的题目要我帮你看看吗?”

  许知意想都不想,“暂时没有。”

  教室门[kou]有人在往这边探头探脑,许知意只想快点把这尊大神送走。

  寒商接着问:“那有人欺负你么?霸凌什么的。”

  许知意:“当然没有。”

  都高二了,大家全都忙得像鬼一样,有时间巴不得多睡一会儿,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

  寒商点了下头,“行。那我走了。”

  他的任务成功完成,转身就走。

  许知意大大地松了[kou]气。

  不过许知意很快就明白,寒商说的“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你”,这个“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

  一周。

  寒商像打卡一样,每隔一个礼拜整,周二的中午,就会定时定点地出现在许知意的教室门[kou]。

  比机械钟里冒出来报时的布谷鸟还准。

  几次之后,大家都被他报时报出了条件反[she],一看见他出现,一群人就立时一起拉着长声唱:“许知意——寒商找你来了——”

  许知意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去背人的地方,悄悄跟他接头。

  寒商都例行问:“有什么题要帮你看看吗?”

  许知意摇头。

  寒商再问:“有人欺负你吗?”

  许知意再摇头。

  两个问题问过,就算流程走完。

  反复好几次后,这天寒商来找她,许知意忍不住说:“其实你不用过来,我要是真有问题,自己上楼找你就行了。”

  他这样打卡,真的太招眼,班里的谣言已经传上了天。

  寒商随[kou]答:“没关系,不麻烦。”

  许知意没办法,只得坦率地说:“你不麻烦,我麻烦。”

  寒商奇道:“是我过来,你有什么麻烦的?”

  许知意无奈,“我怕别人误会。”

  寒商俯低一点,用那双极黑的眼睛盯着她,问:“误会什么啊?”

  这就纯属明知故问了。

  许知意:你说一个高三的男生,快高考了,不抓紧时间用功,时不时就往高二教室跑,来找一个女生,别人能误会什么?

  他故意这么问,好像是存心想让她尴尬。

  她偏不尴尬。

  许知意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诚恳,吐字缓慢而清晰,“误会你在追我吧。”

  她回答得这么直白,有点出乎寒商的意料。

  他的眼睛里冒出一点笑意,好像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

  他直起身,“那倒不用让他们[cao]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追哪个女生。”

  许知意在心中呵了一声。

  还挺拽。

  大概是他觉得自己销路太好,就算不做推广,不拉客户,也不会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的意思。

  不过寒商接着说:“你去问裴长律,认识我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根本不会追谁,也不打算谈恋爱,以后更不会结婚。”

  他的眼眸里多了点[yin]沉的颜[se],语调却仍然很轻松自在,“像我这种基因,就应该断子绝孙。”

  许知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寒商却只看着她,又说:“真的没人找你的麻烦?你脾气那么直,又莽,该管的不该管的事都敢管,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那天在楼道,看见我抄起铁管,还不赶紧跑,还敢出声。你就不怕我杀红了眼?

  “反正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离得那么近,只要一两秒,我就能过去抓住你,用铁管对准你的脑袋也来一下。

  “后来还敢去教务处给我作证。你知道寒翎和他妈是什么人?不怕报复?”

  许知意望着他,不出声。

  寒商也不说话,眼眸定在她脸上。

  好半天,他才接着说,“……裴长律……”

  他用舌尖抿了一下嘴唇,“……裴长律的意思是,寒翎是个虚张声势的废物,我经常过来看看,他未必就敢欺负你。”

  都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毕竟寒商上次就差点把人弄死,下次再有这种事,未必能中途停下来。

  许知意心想:他撒谎。

  裴长律根本不知道她帮他作证的事。

  这并不是什么裴长律的意思,是他自己的主意。

  寒商仿佛轻轻吁了[kou]气,平静地接着问:“所以最近有什么题目要帮你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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