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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大江东去去不还(3)


第83章

  百官早已将家眷送至内院,由各家带在身边的部曲侍从保护。

  此事一发生,众人尽皆慌乱,六神无主,有央告上天求神佛菩萨保佑的,有愤怒难当、不顾身份高声辱骂反贼的,还有担忧垂泪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众侍君正哭着,一个孙氏的侍奴躲进内帷,袁氏主君拉住他询问:“外面众位大人怎么样了?”

  侍奴语句混乱答:“大人们与、与薛侯对峙。”

  “谁?”袁氏主君一愣,“可是凯旋侯?”

  侍奴慌忙点头。

  也有其他人关注此处,闻言想起凯旋侯之名,险些一下子昏厥过去。旁边诸人也一时无言——那可是凯旋侯薛玉霄啊!她年纪轻轻,二十岁功可封王,陪都中赞誉无数,若是此事由她控制,那么……

  忽然有人道:“她的侧君是不是随我们一同入内了?裴郎君何在,快去劝劝你妻主啊!”

  众人如梦方醒,皆寻裴饮雪在何处。然而他本来应坐的席位却全然不见人影。

  “裴郎君呢?他去哪儿了?”

  “哥哥快别找他了,久闻如意园部曲[jing]锐,若裴郎也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我等岂不危矣。”

  “废物蠢材,妻家挡在外面,才让众人没受刀兵加身,你竟然不想着怎么救妻主,贪生怕死之徒,让开,我去寻!”段都尉的正君道。

  段妍之夫与她恩爱多年,又同是出身寒门,本来在这些名门郎君身边就不受待见。然而他本人也瞧不起这些娇弱之态,故而与众人脱离,问裴饮雪往何处去了。

  周遭小侍皆说不清楚,他便一路搜寻而去。

  满园结彩之[se],红纱灯笼罩烛火。裴饮雪早已离开诸位侍君所在的内院,他身边跟着还剑、以及两个如意园中的薛氏家兵,一路走到婚房之外,见内中人影憧憧,靠近之时,孙氏新娘的叱骂入耳。

  “我本为皇帝的面子才迎娶你,谁不知道你素来不干不净,轻佻[lang][dang],能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出了事,要是你姐姐倒了,我正好把你献给新皇斩之!这样还算我的一份功劳。”

  大局未定,竟敢对谢不疑说这种话。

  裴饮雪上前数步,轻叩门扉,孙氏新娘高声道:“有事禀报就说!”

  裴饮雪道:“在下如意园裴氏,奉薛侯之命有要事与娘子商议。”

  孙氏女早已派人打听到外面是薛玉霄的人马,闻言浑身一震,她亲自走过去开门,目光扫视了一眼裴饮雪以及他身后家兵,咽了[kou]唾沫,让开道:“郎君快请进,说不得再过数[ri],敝人就要唤郎君为贵君千岁了。不知侯主有何事相商?”

  她亲自关好门,以防两人商议的是改变时局的大事。

  外面的战况由于“明圣观”的加入,而逐渐扭转情势,京卫左右支绌,难以抵挡,在外哨探的孙氏侍从连连回报。此人自然也见风转舵。

  裴饮雪淡淡道:“[yu]从娘子这里取一物。”

  对方大为振奋,道:“郎君请说,若我有,必予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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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一落,不待孙氏女反应。他身后的家兵立即上前,“噌”地一声拔出佩剑,在其惊恐放大的瞳孔前方迎面横扫,登时血迹喷洒,溅上裴饮雪一身素淡长袍。

  孙氏女轰然倒地。

  还剑低头递送手帕。

  裴饮雪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他依旧漠然疏离,冷若冰霜,见其倒地而死也未[se]变,而是上前去揭开了谢不疑头上的盖头,见到他竟然墨发散乱,被堵住嘴、扼制住手腕,受绳结捆绑,想必那个按着他拜堂的宫侍,就是奉命监督执行这一切的。

  裴饮雪亲手取下桎梏,越过身给他解开绳索。谢不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chao]冷的血迹,忽然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裴饮雪动作一顿,很快又继续,他道:“刺王杀驾。”

  谢不疑道:“岂不受天下之谤?”

  裴饮雪解下捆着他的绳索,按住谢不疑的肩膀,与他对视,道:“你不恨她、不恨我,却怕她受天下恶名。你与谢不悔……”

  谢不疑道:“你看我如今的样子,可有半分皇子之实?”

  他的手腕上尽是勒痕,吉服之内留有被宫规教训、鞭笞之伤。这是自婚约定下那一[ri]开始的规训和管教,因为谢不疑太过刚烈不驯,内廷无从管教,无计可施,在谢馥的默许下用了许多针对宫人的管教方式,丝毫不以谢四皇子身份为意。

  也正因如此,凤君宁愿留于宫内,也不肯承认这门婚姻,不曾前来受拜。

  吉服内伤痕[jiao]错,有的还徐徐渗出新血,沾染吉服。裴饮雪低头看了看,轻叹道:“我料想以你的[xing]子,断然不肯屈从。一旦对方辱没于你,恐怕必以生死相争,所以连忙前来。妻主感念你昔[ri]传递消息、不怕得罪谢馥也让她在珊瑚宫觐见之事,嘱托我务必救你。……谢四,事已至此,无论是恨谁,再恨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准备了一套便装给你更换,让人保护你。等尘埃落定,若一切顺利,我会派人送你悄悄离开,再不受此囚困。”

  谢不疑却问:“裴哥哥,可有剑否?”

  裴饮雪怔然相望。

  谢不疑墨发散乱,唇[se]苍白,唯有眉宇一点朱砂殷红艳透。他用力握了握裴饮雪的手,道:“好哥哥……我此前说那些话气你,都是因为我太过艳羡你,身份、际遇、命运,一概如此。我从没有觉得她的文章不好、她的诗不好,相反,我觉得她太好,我如果不假意贬低鄙夷,实在不知道满腔喜爱之意如何掩藏。”

  他陡然起身,从家兵手里取出鞘中的剑,那剑沾过孙氏的血。

  “谢不疑……”裴饮雪下意识叫他。

  谢不疑却没有回头。他穿着吉服、握着一把沾血长剑,向他摆摆手示意裴饮雪不要担心,便孤身向庭院而行。

  ……

  明圣观人马加入,京卫已经无法将人拦阻在外,消息传递得非常混

  ()  乱。由于军府里有薛玉霄的诸多好友,此刻皆不能痛下杀手,所以许多部众得到的消息都是勤王救驾、接应家主,提及“诛杀反贼”

  的反而不多。

  终于,一行京卫突破进来,拜在谢馥身后,开[kou]道:“我等救驾来迟!”

  谢馥面露笑意,指了指对面的薛玉霄,倨傲道:“众将不能动手,百官不能与之相争,那就让朕的军士诛杀逆贼,还不去杀了她!”

  京卫统领干脆应声,一抬头,见到面前居然真是凯旋侯,眸光一滞,呆了呆:“侯主、侯主……”

  “你所侍奉之主,险些误了你,难道统领不知?”薛玉霄面无表情道,“你与本侯同在徐州守城,整理粮[cao],统领忘了那些[yu]将我等杀之在外的算计?谢馥背弃大齐,昏庸无道,你不曾见?”

  京卫统领浑身僵硬,她举棋不定,听到身后谢馥的呵斥,才拔出兵刃。但让她将兵刃向着薛玉霄刺过去——这实在艰难,人之本心难以违背,忠义不能两全。

  薛玉霄道:“还不退下?”

  统领身后便是皇帝的注视,她左右为难,掌心颤抖,几l乎冒出自戮的念头,以全忠义之心,然而很快又一伙人冲了进来,庭院里被兵卒部众填满,为首的乃是周少兰,众人的皮甲底下是明圣观练武服,她身旁关海[chao]大喊道:“至圣大天女,护法救驾来迟!皇天庇佑,天女福泽万民,有道当伐无道!”

  真是为难她记词儿了。

  此言声音极高亢广阔,远播四野。庭院内的众百官面面相觑,军府将领一时呆滞,都不知道这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名号。

  倒有一些人对发展很快的明圣观有所了解,始知这是薛玉霄的部下。她身后的李清愁眉头微皱,忍不住脱[kou]自语道:“……至圣大天女……?”

  李芙蓉连握着剑鞘的手都松开了,瞥她一眼:“你猜猜是不是叫你好姐妹。”

  话音未落,关海[chao]扑通一声跪在薛玉霄面前。

  李清愁:“……”

  李芙蓉哼笑一声:“快去结识吧。她本来就是个骗子,连我都习惯了,你还不懂?”

  李清愁向旁边撤开一步,不理她。

  两方将庭院填满,各自[chou]出兵刃,眼见战事一触即发。如果在这里打起来,恐怕就顾不上什么“士族”、“高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就在此刻,紫微卫统领谢若愚带着一个小匣子回来。谢馥唇边笑意扩大,接过木匣,对薛玉霄道:“千万世恶名讥谤你不在乎,那你亲长兄的头颅,薛侯可在乎?连亲眷之命都不放在心中,即便让你事成,也不过是残暴之主,众卿焉敢与之同谋啊!”

  薛玉霄看了一眼谢若愚,面[se]平静,道:“让结发正夫饮用避孕汤药,经年[ri]久,使之不能生育,连发夫的身躯都能残害,如此断情绝义,无故加害,居然有颜面用我长兄之名来威胁我。”

  谢馥道:“胡言乱语!这又是污蔑朕!”

  说罢,她将木匣打开,[yu]取薛明怀的头发出示,要挟命令她退下。然而木匣

  内却全然没有青丝一缕,

  只有无数避孕汤药的药方、记录、以及脉案。里面还有医署多人的陈词,

  还有谢馥传递命令、让看守将皇仓粮[cao]以[cao]木柳絮填塞运输的手谕。

  此手谕曾下达给谢若愚,命其阅后燃尽。

  谢馥眸光微颤,转头看向身侧的紫微卫统领,下意识后退半步,与谢若愚火光下幽然的眼眸相对。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立马夺过侍从掌起的火把,想要烧毁木匣。然而火把却被谢若愚从中夺下,这位宗室紧紧攥住握柄,熊熊烈焰迸响出燃烧的声音,在浓郁火光下,映照着两人相仿的眉目。

  “陛下,臣奉命取此物。”她低声道,“陛下为何不展示给诸位大臣观看,反要烧毁殆尽。”

  “你这个……叛贼。”谢馥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许诺了你什么权位!你不顾陈郡乡老,不顾名誉了吗?!”

  谢若愚冷笑道:“名誉与金银土地相比,何能相及。”

  两人言谈已经泄露诸多迹象。谢馥愤怒至极,从紫微卫手中[chou]出剑刃,向谢若愚劈过去一剑。但她久不握剑,刃锋不稳,劈得偏了一截,而后肆意挥剑,喝问道:“如此逆贼,你们为了不杀了她?!紫微卫守护皇帝,你们都忘了吗!这木匣中的都是假的,是假的!她们都是一伙的!”

  无论是脉案记录、皇帝手谕,这全部都是真的。

  紫微卫见到陛下与统领居然争斗起来,一时都心生迟疑。

  薛玉霄望着她挥舞兵器的样子,道:“陛下所作所为,背弃天下。”她说完,从部下腰间[chou]出一把作为礼器的青铜剑,剑锋较之寻常兵刃更钝一些,但杀人足矣。

  她持剑上前,身后传来数道声音。

  “薛侯不可!”

  “若如此动手,坐实刺王杀驾之名,纵事成,史官当如何记载啊!”

  “侯主怎可亲自相杀,罪名太过,将其软禁就够了啊!!西汉伊尹、霍光行两度废立之事,也没有亲刺皇帝,薛侯三思,三思!”

  薛玉霄只道:“三思?人有三思之时,却不是此刻。若软禁废帝,我与众将心中不得痛快!”

  “将军!”“少主!”

  顷刻之间,呼喊之声更强烈了。不知是谁带头,一个属官小吏两股战战,居然跪了下来。紧接着众多文臣属官、胥吏侍从,都纷纷跪下叩拜,身躯低伏下去,而卿大夫之中,亦有人俯身行礼哀告,请求道:“求将军为此后天下着想!”

  谢氏大势已去,众人皆能看得出来。但薛玉霄行事不加以掩饰,失于忠臣之名,要是再亲手杀了谢馥,恐怕地方豪强将会难以接受、陡然生乱,皆窥伺宝座。

  薛玉霄握住青铜剑的手略微一顿,考虑到了这一点。谢馥见她犹豫,陡然大笑道:“你在军中算无遗策,民间声望甚高,薛玉霄,你却还是受制不能动手,就算有万千杀意又如何!你是我之臣属,只要我活一[ri],见我则永为臣属!”

  话音甫落,忽然一道男声[cha]入其中。

  “何必用自己的[xing]命来难为她呢?既然一心求死,

  不如让四弟代劳。”

  众人循声看去。

  烈烈火焰,

  红纱灯光晕冷透,天边乌云无光,四殿下身穿朱红吉服,手持一柄沾着血的长剑,拖曳剑锋,缓步行来。他没有戴冠束发、不曾佩戴金饰,夜风冷拂,吹动青丝纷扬。

  谢不疑眉间仍点着那颗朱砂,鲜红刺目。

  他步步走近,面带笑意,对她道:“皇姐连发夫都能残害,何况是我呢?我闻天女下凡为帝,当有九劫,皇姐,何不完纳你的劫数?”

  “谢不疑……你疯了么。我为你指婚,分属应当!不思感恩的贱人……”谢馥切齿道。

  谢不疑轻轻摇头,唇边笑意更盛。他当众举剑而刺,但却被谢馥挑开剑锋。两人同出一母,骨[rou]相残,谢馥早不念旧情,一剑冲着谢四心[kou]挥去,在割破他吉服的刹那,忽然胸[kou]一凉,微冷的夜风灌入胸[kou]。

  谢馥低头望去,见到一枚飞刀刺入胸膛,整根刀刃没入其中。血迹猛然漫过咽喉,她视线模糊,看向薛玉霄,却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薛玉霄所发的暗器,目光缥缈地望向她身后——

  李清愁把玩着手中隐蔽的短小刀刃,掌心寒光隐现。

  在她被飞刀击中,迟滞不动之时,谢不疑落剑刺入,[cha]剑贯入她的尸身。他怔怔地看着脚下残躯,忽然笑了起来。

  天际乌云堆叠,闪过一丝雷电白芒,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se]。

  众人轰然而响,声息鼎沸,议论纷纷。

  而谢不疑只是笑声渐响,他站起身,拔出长剑,环视众人,最后看了看薛玉霄,视线落入她墨[se]的眼眸之间,低声自语了几l句话。

  因为周围太过吵嚷,天际雷声轰鸣,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雷声、电光,以及闷了一瞬,骤然倾盆而下的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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