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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母花


倾斜岛的地形对任何靠腿行走的生物来说,都是体力上的灾难,除非插上翅膀,否则速度上很难长时间维持。周岐与徐迟与触手般的不明荆条且战且逃,时不时被围追堵截,陷入鏖战。二人挥舞砍刀,互为手眼,每一刀劈下去,荆条里黑紫色的汁水便喷射而出,溅得人满身满脸。待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两人如从墨池里爬出的恶鬼,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对此,徐上将几乎抓狂,怒意上头,砍起来越发凌厉狠辣,浑似不要命。

        历经几次被困与突围,二人反应过来,这荆条数量之多,砍杀不尽,似乎是想以消耗体力为目的将敌人活活拖死,于是他们开始注意保存体力,能避则避。后来,徐迟发现荆条总是大量出现在西南方向,在大方向上总把他们往东北逼走驱逐,像是在刻意维护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二人于是转换路线,往荆条密集的反方向铤而走险。

        荆条的攻击越发猛烈,几乎劈头盖脸,徐迟于体力上亏欠许多,逐渐招架不住,周岐便有意无意地将其护在身后。他杀红了眼,劲头又足,气势全开时有一夫当关之勇,站在他身后的人,容易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哪怕四面八方涌来的荆条使出倾巢之力扑杀围剿,他也能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徐迟往前都是护人厮杀的那一个,眼下被护着,不习惯之余,竟生出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周岐此人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是个十分可靠的队友。

        徐迟走神的瞬间,一根荆条寻得机会,于漫天飞舞的残肢中咻的一声射出,直冲面门而来,周岐提刀阻挡,另一根荆条趁乱攻起下盘,正中周岐膝盖上方。周岐吃痛,拧起眉毛一声暴喝,手起刀落,砍下荆条,自大腿上拔出尖端。只见那截沾了血的荆条在手中一阵狂舞,而后竟逐渐枯萎收缩,冒出阵阵黑烟。

        徐迟蠕动嘴唇,想道一声谢谢。

        但周岐没给他机会,抢道:“徐娇娇你欠我好几条命,这次活下来,你得答应我三个要求!”

        徐迟劈开戳至眼前的一道荆条,颔首:“好。”

        周岐扭头过来,眉飞色舞:“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可都记在这里了,你别想赖掉。”

        他没指脑袋,却指了指心。

        徐迟上下扫他一眼:“不赖。”

        周岐身上不止一处伤口,他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前胸后背被划出道道口子,所幸除了大腿上的那一下较深,其他的都只是划破层油皮。徐迟与他相差无几,脸色更是苍白得浑不似人,也喘得厉害。

        “要不咱……”周岐萌发退意,他担心徐迟支撑不住,“撤退吧?”

        徐迟抹去脸颊上的一线血星,那是周岐刚刚拔出荆条时不小心溅到他面上的,是周岐的血。

        “撤退?”徐迟面色愈白,显得眼珠愈黑,黑得发亮,亮得瘆人。

        周岐被那双眼睛对上,咽一口唾沫,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我们不退。”徐迟竟勾起唇角,森森然笑了,令人联想到暗夜里的玉面修罗,“它们进攻的姿态越疯狂,就表明,我们离我们想要的东西越近。目标近在咫尺,临门一脚,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此时他目中的癫狂与桀骜丝毫不加以掩饰,高昂的战意如潮水倾泻。周岐怔了怔,忽然就确定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徐迟都不是真正的徐迟,这才真正的徐迟,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就算四面楚歌求生无路也笑着说出不退二字,他是生长在危境与战场上的曼珠沙华,见血才盛放。

        “好。”周岐也被激发出淋漓斗志,断眉一挑,“你想看,我周岐便带你去看!”

        拼杀到最后,刀钝人乏,不知负伤凡几,他们终于抵达上翘面的西南沿岸。

        这部分岛面高高翘起于海平面,腾空在半空中,显得离月亮都近上一些。

        月华流照,给脚下这片罕见的洼地铺上一层静谧的银霜。

        狂舞的荆条仿佛忌惮什么,不甘地退去。

        而那股潮湿的、腥甜的、腐朽的气味终于找到了出处——这是一片半悬浮在空中的花园,里面栽满了一种形态怪异的花朵。

        这些花呈饱满的蛋形,黑紫色的花瓣紧紧闭合,硕大的花苞中间,黑色的绒毛覆盖着一条深深的沟缝,缝隙里流淌出透明的粘液。粘液顺着长长的花茎流下,在月光下晶莹闪烁,缓缓渗入腐烂的黑土地。

        周岐伸手比了一下,这一株花的花茎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花苞则堪比城市酒店里的一间标准大床房。

        “这花的造型……”周岐咧着嘴思考半晌,吐槽,“挺有后现代艺术范儿的。”

        徐迟未语,驻足观望一阵,先行滑下去。

        “蛾子一只没见着,花啊树的倒是见了不少。”周岐东摸西摸,拿刀剐蹭着花杆子上的圆形斑点,“哎,你说这花,是不是蛾子们的储备粮啊?没人血吸的时候,就来采采花蜜什么的,说到底,也是虫子嘛……”

        徐迟转了一圈,有种误入森林之感,怕乱走迷失了方向,又转回来,指指上面对周岐说:“我想上去看看花苞。”

        周岐仰头看了看高达十几米的花茎,挠了挠寸头,点头:“那好办。”

        徐迟扯了扯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内衫,撕下腰际的两片长布条,缠在手上用以防滑,又脱了脚下鞋子,以增加足底感知力。准备妥当后,他准备上手攀爬,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周岐那个脑回路清奇之人,正手握砍刀,一下一下卖力地砍着柔韧的花茎。

        徐迟:“……”

        “你……?”徐迟不大能看懂这种优异的操作。

        “你不是要看花吗?”周岐挥舞着遒劲的双臂,脑门上的汗珠自鬓角流下,汇聚至下巴那一处,再沿着喉结浸湿衣领,“爬上去多费劲啊,不如直接砍倒,离得近,想怎么赏花怎么赏。对了,咱一路打打杀杀地逃过来,你也累了吧?还愣着干什么?别站着了,赶紧找地方坐吧,我来砍,你休息,两秒钟的事儿。”

        徐迟支棱着双手:“不是……”

        不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朵可怜的花遭不住周岐猛烈的摧残,应声而倒。

        “哗啦”一声,周围几朵花也被无辜株连,倒伏一片。

        周岐大手一挥,器宇轩昂:“来,看看哥送你的花!别不别致?”

        徐迟默了默,配合地举起双手,干巴巴地鼓了鼓掌:“别致。”

        说完,他敷衍的笑容光速消失,脚跟一转,赶去察看花苞。他怕再待几秒,面对某人灿烂又臭屁的笑脸,他会忍不住把心里的憨批骂出声。

        周岐自觉贴心又聪明,公孔雀开屏似的背着手,从折断的花根处大摇大摆地走到花苞那头,看见徐迟正蹲在地上,试图用双手扒开花苞中心的沟缝。但他的力气显然不够,饶是手臂上青筋暴起,咬起牙,清俊的面上涨得通红,也不能撼动花苞半分。

        出于某种恶趣味,周岐抱臂欣赏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嘲起来:“你怎么力气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徐迟面无表情,激道:“你行,你来试试?”

        “我试就我试,看着啊。”周岐撸起袖子,就着徐迟前胸靠大腿蹲着的姿势把人抱起来,搬开,放到一旁,“走远一点,别碍事。”

        徐迟现在对于被随意搬来挪去这种事已经产生了免疫力,除了在心里骂一句大牲口,别的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说什么周岐都是一脸,不敢不敢,下次还来。他索性忍耐。

        日后,徐上将每每思及自身这一大改变,都会感到无比震惊且匪夷所思。

        周岐弯腰发力,使出五成力气掰第一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大意轻敌。

        等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掰第二下时,他开始觉得骑虎难下。

        到手脚并用的第三下时,身后的徐迟发出嗤一声冷笑,周岐的脸烧了起来,一声闷哼连发数次力。

        花它纹丝不动!

        “这花它想不开。”周岐讪讪地刮了刮鼻子,“咱就别强花所难了吧?”

        他灰溜溜地转身,只见徐迟学着他之前的姿势,抱着双臂挑着眉:“看你挺壮实的,怎么力气小得像个大姑娘”

        以牙还牙。

        周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够了啊,徐娇娇,在外面给男人一点面子。”

        徐迟精亮的眼睛望着他,里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天生弧度往下的嘴角竟有些发自内心往上扬起的趋势,但尚未抵达眼角,在中途就消弭于无形,凭空蒸发。

        这人,连想笑,都无法顺利自如地笑出来。

        周岐喉结上下一滚,走到近前,伸手捂住徐迟的眼睛。

        徐迟下意识后仰,想躲开潮热的手掌:“你……”

        “嘘。”周岐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脑勺,用了点力道,不让他退却半分,“徐娇娇,来,跟我念,哈哈。”

        徐迟抬手想推开他,莫名其妙:“你搞什么……”

        隔着散发出各种难闻气味的布料,触及起伏颤动的胸膛,他动作微滞。

        “哈哈哈哈哈。”周岐跟坏了的复读机似的,不厌其烦地重复,还耍起无赖,“说嘛,哈哈两声又不会少块肉。”

        徐迟冷着脸,半晌,紧扣的牙关松动了:“哈?”

        “哈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周岐大笑起来,松了手,指着徐迟捂起肚子:“哈哈哈哈哈!娇娇,你好呆哦,外面人知道你这么呆吗?你怎么这听话呢?来,采访一下,岐哥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你……喂,打哪里都行,别打头!脸也不行,我以后还打算靠脸吃饭呢……”

        两人扭打成一团,徐迟一边觉得这行为有失体统和身份,一边又觉得实在手痒难耐,不抽人能憋坏。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会儿他那张周岐口中“苦大仇深”的脸上正洋溢着笑容。他向来惯会冷笑、讥笑、奸笑、狞笑,但他很难展露出纯粹的发自真心的笑,自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不是不会,是缺乏场合和机会。

        比厮杀轻一点的打闹中,周岐被折断的花茎绊了一跤,摔倒前他匆忙拉住徐迟垫背,于是两人齐齐仰倒,恰好撞在那颗怎么都想不开的花苞上。

        “咚”的一声,那是周岐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花瓣上。

        周岐嘶一声,抱着脑袋大呼好痛,这花他妈的可能是朵金刚花!

        徐迟趴在他身上,忽听一声“噗”的气流声,他抬眼望向周岐背后——无巧不成书,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刚好把花苞上的那道缝隙给压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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