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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荆璨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不答话,还又仰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又是擦头又是献吻,再加上现在这眨个不停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怕他生气而提前讨好他。

贺平意一眼看破,问他:“打什么坏主意呢?”

“没有……”荆璨这下挪开了眼,低声说,“想和你商量个事。”

“说。”

荆璨磨磨蹭蹭地又抱着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将头埋进贺平意的脖子里,使劲吸了一口沐浴露的香气,才说:“你得回学校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已经耽误太久了……我打算,明天跟我爸妈回北京,这样你能安心备考,好不好?”

这大概是荆璨这几天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他说这话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平静,和从前告诉贺平意要好好学习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不行,”贺平意听完,拧着眉驳回了他的要求,“你哪都不去,就在这待着。我在家也能学习,别瞎操心。”

荆璨摇摇头,自己在家学和在学校学习怎么可能一样呢。再说了,贺平意在家,还要花大量的时间陪他,照顾他的心情。谁高考之前不是争分夺秒,别人恨不得连觉都不睡地去复习,贺平意却在这一直干着和学习无关的事。再这么下去,贺平意这个高考真的不用考了。

“不行。”荆璨小声说。

“行,你回去我不放心,你就在我眼皮底下待着。”

两个人的态度都很坚决,好似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荆璨早就知道他这么说一定会被贺平意拒绝,所以此时也不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其实我最近还是总能看到他们……”

在那天之后,其实贺平意并没有和荆璨聊过他的病,荆璨不主动说,他就不追问。贺平意愿意给荆璨时间,让他慢慢去调整自己,直到他愿意彻底接受自己进入他的另一个世界。

如今荆璨开口了,贺平意心中便提了一口气,他收了收手臂,问:“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像老朋友那样说几句话吧,我不想理他们,可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荆璨叹了一口气,说,“贺平意,我觉得我任性这么几天已经够了,你为了我不去上学,我爸妈为了我留在这,不去工作,我压力太大了。这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你病了,大家都在担心,你得快点好起来。可是……我做不到的,你明白吗?”

荆璨能清楚地感觉到,焦虑和愧疚在使得他的思想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有时候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你越迫切地想要达到一个目的,另一个力量就越要拽着你往反方向走。强烈的心理暗示与渴望下,他又开始被那些幻觉拉入另一个世界。这太危险了。

“不需要你做什么啊,”贺平意赶紧说,“你没有强迫我们做什么,我去不去学校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荆璨闷了一会儿,辩驳道:“那我也可以选择,我想回去。”

“小璨……”贺平意深知荆璨这人有多认死理,此刻有些头疼地在想要怎么才能说服荆璨,不要因为别人对他的陪伴而有负罪感。

“就像我说的,我做不到马上好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也不可能以后每一天都在我身边待着。”

十几岁的年纪,其实应该没那么多顾虑才对。贺平意很快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事从他发现荆璨生病开始就想过了,反正他以前也没什么确切的人生的目标,如今他便想着,参加完高考,学个心理学,以后荆璨去哪他就去哪工作便好了。

荆璨看着他,把嘴唇抿得紧紧的。贺平意瞧见他这绷着劲的样子,笑着抬手,点了点他的唇角:“放松点,除了生死以外,都不是大事。”

这是真心话,他从没觉得荆璨的病会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什么影响,他只是心疼荆璨,也懊恼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苦。

荆璨没答话,作势欲起身。贺平意以为他不高兴了,忙拽住他的手,问:“去哪儿?”

“拿东西。”

荆璨挣脱贺平意,到书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叠卷子。他把那些曾经他们一起奋战的夜晚摊到贺平意面前,跟他说:“你看,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应该有个好结果的。”

贺平意不说话,抬手翻了翻那些卷子。每一张卷子上的字迹都很工整,每一张卷子上都写着两个名字。

见他一直低着头沉默,荆璨又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接着说:“我那天只是受了点刺激,不太冷静,你陪我待了这几天以后,我就没事了。再说了,我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真的没那么矫情。一个多月眨眨眼就过去了,你专心学习,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等你考完我再来找你,行不行?”

荆璨说了这么多,把所有他能想到的理由都列出来了。

其实贺平意根本不用荆璨来说这些理由,这些道理他怎么不懂呢?今天陆秋叫他回去,也是跟他谈的这事,经过了他哥哥的事以后,陆秋和贺立对他没什么要求,他们不敢给贺平意任何压力,唯恐贺平意受不了。可陆秋还是表示,希望他起码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准备高考,他们不要求贺平意一定要考多好的大学,但起码希望他能够尽全力,免得日后遗憾。

可是懂又怎么样,他不想这么做啊……

本来知道荆璨生病之后,他就够无力的了,他治不好荆璨,也没办法替他分担任何,除了待在他身边陪着他,贺平意就再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如今荆璨说要走,贺平意哪能受得了。

他把荆璨拉过来抱着,问他:“说句实话,舍得我?”

刚才大道理说得溜,这会儿荆璨却蔫了,好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其实荆璨不答,贺平意也能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舍不得。”

墙上的钟表滴答走着,荆璨又将脑袋朝贺平意靠了靠,半天,才小声说:“舍不得。”

“那就不走。”贺平意很快说。

荆璨摇摇头。

舍不得,可是又必须舍得。荆璨不想因为他或者他们的感情而影响到贺平意的未来,他不希望往后哪天,他或者贺平意想起来,会懊悔对这段时间的安排。感情不能成为一方给另一方的负担,他们还这么小,往后的路都看不到尽头,只有两个人都站着,才有可能一起走得远。

荆璨抬起头,望着贺平意。

“舍不得,但想忍一忍。”

荆璨在第二天下午回了北京,贺平意背着书包,在荆璨家门口看着他上了车,荆璨放下车窗,朝他挥手告别。

贺平意有些无奈地走到车门前,弯腰。

宋忆南和荆在行就在一旁看着,贺平意不方便再做什么动作,就只摸了摸荆璨的脑袋,说:“记得视频。”

荆璨笑了笑,点头。

两个人又彼此望了一会儿,贺平意才直起身,提起手,朝荆璨摆了摆。

车子终于启动,尽管已经准备了一晚上,分别仍旧显得猝不及防。虽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追着车跑,贺平意还是无意识地顺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走了两步。

荆璨坐在车里,也一直转着脑袋回头望。宋忆南瞧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地说:“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好了,我陪你在这。”

宋忆南看得出来,荆璨非常信任和依赖那个叫贺平意的孩子。

车辆转弯前,荆璨又留恋地看了两眼,才摇摇头。

“不,他有自己该做的事。”

八卦的速度传播一向很快,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窗外的场景,再加上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去搜了荆璨的名字,扒出来他早就在A大读完了大学,正在国外名校读研,这一下子,便引来了更多有猎奇心态的人。

贺平意很清楚他回学校是来干嘛的,所以对这些暗地里的议论,他一直忍着。他按照和荆璨约定好的那样,一门心思要好好做题,好好复习,可他越想安安静静,却偏偏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叫嚷着凑到他身边来。

这天跑操,贺平意顶着大太阳站在队伍里,忽然听到还算安静的操场上起了很大的争执声,紧接着,便是惊呼声。队伍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边打起来了。”

贺平意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往八班跑过去。他直觉这场混乱跟荆璨有关,在看到被一个男生压在地上的周哲之后,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打人的男生贺平意认识,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人平日就总和一群别的学校的人混在一起,架没少打,隔三差五就要到训导处报道。

周哲文文弱弱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周围的人应该都没想到周哲会敢跟这个人动手,一时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谁都没上前拉架。

贺平意一眼就看到了周哲脸上的血,在八班男生上前之前,贺平意已经抢先一步,擒着那男生的肩膀,将他从周哲身上掀开。

“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那男生眯着眼睛看了贺平意一眼,嗤笑一声,"哦,你不是跟那个荆璨天天呆在一块的那个……贺平意吗,我知道你,体育特别牛逼。”

这句话使得贺平意确定了,周哲这架就是为了荆璨打的。那这便真的不能不管了。

贺平意没搭理他,蹲下身,看了看周哲的伤。

比较严重的是脸,眼镜被打坏了,不知是镜片还是支架划破了周哲左眼下方的位置。但好在,伤口看着不深,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眼球。

“能站起来吗?”

周哲点点头,在贺平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干嘛呢你们?”先赶到的老师是苏延,看见周哲的样子后,他立刻呵斥,“还打起架来了?先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处理完来找我。都散了散了,各班体委整队,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多跑两圈。”

人群散开,贺平意弯腰,把周哲碎了的眼镜捡了起来。

“谢谢。”

周哲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贺平意扬了扬头,说:“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因为没了眼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周哲一路都走得很慢。等到了医务室,从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淌了半张脸,把校医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周哲没出声,贺平意把手里碎裂的眼镜亮出来,说:“眼镜扎的。”

校医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还叮嘱周哲千万别碰水,因为伤口离眼睛比较近,一定要小心不要感染。

等校医走了,屋里只剩贺平意和周哲两个人,贺平意才问:“你为什么和他打架?”

周哲缓缓说:“他说荆璨。”

周哲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敢先动手,他哪打过架。但他听到那人肆无忌惮地说着难听的话,当时根本没过脑子,完全是被愤怒支配着,就朝那个人扑了过去。

贺平意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对周哲说:“你不会打架,跟他们动手只会吃亏。”

“我知道我不会打架,”周哲的脸上露出隐忍的样子,他将模糊不清的视线投向贺平意,情绪的起伏直接体现在了话语里。他的语调变高了不少,话说得很急:“可他说得太难听了,我听不下去。”

贺平意盯着周哲的表情看了几秒,问:“说什么?”

“说……”那些难听的话,周哲甚至都不能流利地复述出来,“说荆璨……是个疯子,还说,荆璨长得白白净净的,指不定是怎么疯的。”

屋子里静了很久,两人都没再说话。

周哲看不清,自然也没注意到贺平意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

"我知道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顿了顿,贺平意又说,“以后碰见这种事你来告诉我就行。”

周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贺平意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碰见谁在背后诋毁荆璨,就来告诉他。

周哲不知道贺平意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觉得,以贺平意和荆璨那么好的关系,贺平意肯定会收拾那人一顿。

所以他也没再多嘴,只是问了一句他最关心的事情:“荆璨还会来学校吗?”

贺平意摇了摇头。

周哲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便接着问:“那我之后能去看看他吗?等我的伤好了以后。”

贺平意点了点头:"当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

从医务室出来,贺平意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说实话,荆璨离开后的日子,贺平意挺难熬的。早上醒来,有时候骑车分了神,他都会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骑到了荆璨的家门口。只不过,这次那里再也没有一个背着书包,早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小电车的后座变得空荡荡的,胳膊底下也不会再探出一个不安分的脑袋。

天气早就变暖和了,他却还没有让荆璨试试端一杯水坐在后座。

路过车棚,贺平意停住脚步,往那个方向望了望。

周哲猜到了贺平意会收拾那人一顿。但他没想到贺平意会这么快地付诸行动。

当天晚自习前,八班就了锅。温襄赢把手机递给周哲看了一眼,抬着嘴角说:“恶有恶报,苍天有眼。”

周哲用伤痕累累的眼睛扫了眼群里的消息。那个和他打架的人被绑在椅子上,好不狼狈。

“据说,还是被隔壁楼六楼抓违纪的老师发现的。”

隔壁楼的六楼原本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但是显然高三和这些教室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早就没人再用了。

“关键是老师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不说是被谁打的,也不说是为什么,而且学校老师查监控,就查到了一对跑去六楼一起吃饭的小情侣,还有他,没再看见别人进六楼。你说神奇不神奇?”温襄赢凑近周哲,问,“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周哲定了定神,摇头。

温襄赢笑了笑,抽回手机:“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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