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楼梯上有瓷杯落地的声音,宋忆南猛地起身,慌忙回头看。
荆璨正站在楼梯上,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小璨……”
宋忆南不知道荆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上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没有查到什么?”楼梯上,荆璨忽然开口,小声问。
荆在行和宋忆南谁也没有回答。荆璨动了动,宋忆南忙朝前走了几步,要去迎他。
荆璨一步一步朝下走,不知道走下几个台阶后,忽然硬生生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碎裂后滚下楼梯的杯子碎片扎进了他的小腿,宋忆南惊呼一声,荆在行已经先一步上前,扶起了摔在地上的人。
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滚下来,当下荆璨的眼前就变成了一片漆黑,等到重新看到了屋里的世界,他又感觉到了身体各处如同被碾压过的疼痛。
他在荆在行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却慢慢拂开了荆在行的手,朝后退了两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是他们搞错了。”
荆璨小腿上的血一直在往下流,他睁大了眼睛,不错眼地荆在行和宋忆南。
“他们……”荆在行说这话时很艰难,可他又不得不说,“他们查了名单……”
“名单会错!”原本一直安静着的荆璨突然近乎崩溃地大喊,他甩开了荆在行的手,一直朝后退,直到楼梯的扶栏抵住了他的后背,刺到他坚硬的骨头,他退无可退,他才用很大的声音朝着荆在行吼道,“名单会错!贺平意跟我说过,他是转学过来的,所以可能他们查的那份名单不是最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搞错,但是一定他们搞错了!”
坚硬的木头刺得他骨头都在痛,可疼痛在这时已经不能再让荆璨冷静下来。
说完这话,荆璨才看清了荆在行和宋忆南的眼睛。宋忆南说他对于情感的感知很敏锐,的确是这样的,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看清他们眼底的情绪。有担心、有心疼,可唯独没有……信任。
这样的认知让荆璨的心理彻底坍塌,他喃喃道:“你们不相信我……”
这话像是对宋忆南和荆在行说,但只有荆璨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没有人会相信他,从他变成同学们口中的“疯子”开始,就已经没人会相信他了。他们会说,聪明又怎么样,可惜是个精神病。
"你们不相信我……"
荆璨不住地重复这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弱。
“小璨,我们没有不相信你,只是……”
不待宋忆南说完,荆璨便开了口:“他昨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还给我的小狗做了个家……”
他的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到最后,更是泪水代替语言,划上了句号。
“小璨……”
“我要去找他。”
窗口有刺眼的阳光透进来,荆璨逆光望去,忽然挺直了背脊。
“我要去找他。”
在宋忆南和荆在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荆璨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口。门被拉开,又重重阖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宋忆南的泪水一下子滚落。荆在行他们连忙追着荆璨跑出去,小区里的行人被他们一家三口的架势吓到,都停下动作,愣在原地看着这边。
荆璨的视野已经是全然的模糊,他没跑多远便重重摔到了地上,忍着疼痛起身时,便看到身前站着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
许何谓。
“要去徽河吗?”许何谓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朝他伸出手,要扶他起来。
这双手在荆璨最不知所措的时候拉过他一把,他陪他走过了最为痛苦无措的岁月,他曾经是荆璨心中唯一的好朋友。许何谓一直都没变,依旧是温和的模样,不慌不忙的神情。
荆璨紧紧却咬着唇,不回答他,也没有动。他看着许何谓落泪,许何谓开始时平静地回望他,在荆璨的泪水越来越克制不住的时候,许何谓微微皱起了眉。
“荆璨,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他又朝荆璨伸了伸手,“把手给我,我带你去找他。”
荆璨摇头,晃得泪水都到了地上。
他自己起了身,想要绕开许何谓朝前走。许何谓却不依不饶,挪了挪身子,挡在他身前。
荆璨被许何谓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朝后退了两步,有些狼狈地回避许何谓的靠近。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不理我能改变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一团糟。”
一团糟?
荆璨顿住脚步,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对,他的确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可有谁又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如今的场面只是糟糕成这样。
荆璨走神间,许何谓已经又贴到了他的面前。他低下头,蛊惑般轻声说:“像以前那样,我们一起做题、一起讨论,不好吗?”
在这句话的影响下,从前那段看似平静的人日子一下子闪到了荆璨的脑袋里。画面里的阳光很好,荆璨在如今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许何谓追问:“为什么?”
牙齿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锋利地刺进唇瓣,激出鲜血。血腥的味道使得荆璨的神经变得更加紊乱,他忽然对如今的处境有些怀疑,也忽然记不起事情完整的前因后果。
他怎么会站在这?怎么会和许何谓这样对峙?他又是怎么被宋忆南和荆在行发现的?
他好像对于每个问题都有个模糊的答案,可回忆又不那么清晰。
“不知道,”荆璨浑浑噩噩地摇头,继续重复那唯一的念头,“我得去找贺平意。”
许何谓听了,笑了一声:“你找不到他。”
“我找得到!”这句似乎完全激怒了荆璨,他朝着许何谓大吼,“他和你不一样!”
许何谓没有说话,而是像被荆璨的话刺痛了一般,看着他,深深地拧起了眉。
宋忆南和荆在行已经追了上来,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这场景荆璨再熟悉不过。他不想留在这,一刻也不想,这里每个人的眼神都让他喘不过气。
荆璨想要继续朝前跑,荆在行却用力拉住了他。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荆璨拼了命地挣扎,上衣都在两人的拉扯中被拽变了形,领口将脖子勒出了一道道红印子。
“小璨!”荆在行用胳膊将他死死箍在怀里,在他耳边大声喊,“不要跑了!我去开车,我们带你去找他。”
“对,”宋忆南哭着说,“你不要再跑了,你受伤了,等你爸爸去开车,好不好?”
听到他们这么说,荆璨才慢慢停止了挣扎。他的双眼始终凝视着前面空荡荡的地面,他重新回归了安静。
四周慢慢起了议论声,刚开始还克制着,到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大,有个小孩子用很正常的音量问:“妈妈,那个哥哥怎么了?”
荆璨眨眨眼,没抬头。
去徽河的路上始终没人说话。荆璨和宋忆南坐在后座,宋忆南看着他不住地用指甲抠着一个大拇指,试图阻止,可荆璨却像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似的,只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车子停在七中门口,还没停稳,荆璨便冲下了车。门卫开始还拦住了他,荆璨哽着声音说:“我是这里的学生。”
门卫好歹对他还有点印象,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便猜测说:“你这是错过考试了啊,赶紧进去吧,不过这都快考完了,不知道现在还让不让你考啊。”
大门打开,宋忆南和荆在行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荆璨跑到二十一班门口,扒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在看到全然陌生的脸后,才想起,这次考试是要打乱顺序考的。
他不知道贺平意在哪个考场。
“不在这,”荆璨强装镇定,对已经跟上来的宋忆南和荆在行解释,“这是他的班,但这次考试考场打乱了,他不在这里考试。”
荆璨说完,便开始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实验班这边的楼找完了,便又往其他教学楼跑。他每到一个班级,都会有在里面考试的学生好奇地看向他,他们或许都没有恶意,但在那越来越多的探究的目光下,荆璨的脑袋里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开始像从前一样,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宋忆南、荆在行、许何谓都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焦急的、关切的,荆璨在这一刻又开始觉得,许何谓和宋忆南他们真的没什么两样。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错的,他不住地修正着自己的思想,在他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最后几乎是从一个班级的门口扑到另一个班的门口。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许何谓扶着他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荆璨,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荆璨下意识地摇摇头:“许何谓,你帮我找他……”
话说到一半,他才想起了什么。他看到许何谓身后,荆在行和宋忆南悲痛的脸。
荆璨愣了愣,猛地朝后退。
“荆璨,不要这样。”
许何谓伸手,想要拉住荆璨,荆璨却像发了疯一般甩开了他的手臂:“你别管我!求你了!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但我求求你别再管我了!”
“小璨!”
宋忆南跑过来,想要抱住他,可荆璨拼命挥着手,根本不给她上前的机会。
他近乎疯狂的动作和喊声很快招来了两位老师,老师们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便厉声朝这边呵斥:“你们在干什么!现在在考试,你们不要扰乱课堂秩序。”
荆璨朝他们看了一眼,而后便紧咬着唇,不再说话。他迈着已经有些僵直的腿,躲过围在他周围的所有人,打算去下一间教室。
“这一层找完了,”荆璨喃喃地说,“要去楼上找了。”
“荆璨!”
楼道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微一愣后,荆璨迅速回了身。
贺平意在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还张了开手臂。
“贺平意。”
隔着或真或假的世界,荆璨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这一刻荆璨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他来找贺平意,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不是为了证明贺平意是真的,他也根本不想朝任何人证明。他只是在产生了那种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孤独感后,疯狂地想要见他而已。
想见他,想抱抱他。
一直忍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荆璨朝贺平意跑过去。他因为过快的速度而失去了重心,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在重心降低更多之前,又被一双手牢牢接住。荆璨紧紧地攀住贺平意的身体,继续叫:“贺平意……”
贺平意抚着他的头,也将他抱得很紧。
“怎么了?”许是也经过了剧烈的奔跑,贺平意说这话时,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带着眼睛也酸了起来。
荆璨所有的力气好像都在刚才用光了,他的腿是软的,浑身都在打颤。他使劲摇着头,心里的委屈伴着泪水倾斜而出:“他们说你是假的。”
“我怎么会是假的。”贺平意用下巴抵着荆璨的耳朵,撩起眼皮,红着眼看了一眼前方站着的人,“他们说错了。”
荆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已经发出了呜咽的哭声。
“可是他们不相信我……他们都不相信我……”
贺平意已经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抱着荆璨,一只手一直揉着他绷得很紧的脖颈,试图缓解他过于紧张的精神。然而这样的安抚像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怀里的人还在抖。
“我相信你。”
贺平意忽然抱着荆璨,闪到了楼梯间里。他扣着荆璨的脑袋便吻了下去,一只手还不住擦着荆璨脸上的泪。
哭声渐渐弱了,荆璨仰着头,近乎痴迷地感受着这个吻。他紧紧抱住贺平意,在这个吻里,他的恐惧好像已经无法掩饰,他害怕被人当成疯子,害怕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更害怕……
不是更害怕,是最害怕,最害怕贺平意也把他当成一个疯子。
所以他疯狂地向贺平意索要着一份安全感,他想起贺平意说过会“陪着他”,那么,他就想用这个吻告诉贺平意,他真的需要他。
“我永远都相信你,好不好?”
吻完,荆璨已经是泣不成声。楼道里回荡着他不知所措的哭声,贺平意又将他抱回怀里,说:“哪有人哭着接吻?”
荆璨哭得一直在倒吸气,贺平意亲了亲他的耳朵,等他的情绪稍微平静。
“不哭了,我们回家。”
听他这么说,原本已经平静了一些的荆璨却又开始疯狂摇头。他忽然用双手推着贺平意的身体,想要让他离开自己。
“你去考试。”
贺平意皱着眉将他摁住。他现在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考试。
“求你了。”不知怎么的,荆璨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好像又变得激动起来,他突然朝着一旁大喊,“我没有!”
荆璨的眼里满是恐惧,和那日在满是人的赛车场上一样,泪水再一次克制不住地溢出来。
贺平意愣了愣,朝空荡荡的旁边看了一眼,慌忙又把荆璨抱在怀里。
“小璨,怎么了?还有谁在这里?”
荆璨将额头抵住贺平意的肩膀,哭着说:“我没有要拖累你……你去考试吧,求你了……我回家等你,我谁都不理,就等你回来……”
贺平意万万没想到,关于荆璨的真相会是由荆璨自己这样揭露。他问过自己的心理医生,他原本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在一个温馨的环境下和荆璨聊聊这些事。在他的计划中,应该是他抱着荆璨,在新年的屋子前,亲一亲他的眼睛。
然后告诉他,没关系,这不可怕。
可糟糕透顶的现实却没给他任何安排的机会,前两天他还在忧心的“夜长梦多”成了真,荆璨哭着回到了他身边,带着已经崩溃了的一颗心。
荆璨喃喃地念叨了许多话,贺平意听到了一个叫做“许何谓”的名字,听到荆璨不住地要央求他,去把卷子写完。
“好,”贺平意哽着喉咙说,“我去考完。你乖乖的,先回家去,在天台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去找你。”
“好,”荆璨说。
荆璨腿上有好几处伤,虽然他完全没有精神去感受疼痛,但到了家门口下车时,还是因为这些伤踉跄了一下。他扶着车门站好,忍住眩晕感,跟着宋忆南和荆在行往家的方向走。
有小狗的叫声。
是新年。
荆璨愣了愣,没有转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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