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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朦胧心初动


子时。

佑天院。

夜已很深,屋内的灯火依旧亮着,刘焕身穿便服,懒懒靠在罗汉床上,床上端放着一水晶棋盘,金丝为棋路,白玉为白子,玛瑙为黑子,

奢华至极。

刘焕盯着棋盘,半个时辰了,双指之间的黑子迟迟未下、这棋局是与皇帝布的,下到一半,皇帝因为外邦的战事而匆匆回宫。王爷便再未

把视线从棋盘上移开。

仇夜不知该如何开口劝王爷歇息。

忽然刘焕开口:“想想,父皇也六十有八了……”

仇夜面色一凛,没有接话。

刘焕轻笑了起来:“总归是有破绽的……”

“啪!”一子落定,直中天元。刘焕脸上的笑意愈浓,明媚如同春风。“仇夜来看看。本王是如何破了吾皇的棋局的。”

仇夜从暗处走近,看水晶棋盘上上下翻飞的黑白二龙,抬眼看向刘焕,却未敢名言,只抱拳:“属下驽钝,未看得出来。”

刘焕不看他,开始收棋子,闲闲说道:“仇夜不是驽钝,而是太过聪明了。”仇夜深吸口气,将头埋在双手之后,额角青筋突突跳着:“

属下有罪,请王爷……”

还未说完,刘焕不耐地挥动挥动宽大的袖袍:“罢,罢。本王没有怪你的意思。仇夜跟了本王十多年,本王了解你的心思。”他斜瞄了眼

居于下首一动不动的黑衣男子,“现在,你去趟于思巷,把翠屏姑娘接来。”

“是。”仇夜欲退下。

“慢!”刘焕又唤住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蘸了几案上的汤色龙井,在几案上写下一个子,复抬首看向仇夜,淡定地笑了。

仇夜胸略为膛略微起伏,抱拳道:“是。”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他含着笑意重新靠在软垫上,抬首望向幽邃的苍穹,星辰满天。喃喃自语:“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时机未

到啊……”

翠色含珠,不知不觉荷花开了满池。转眼间,素栀在王府呆了将近一个月,自从那天之后她再未见到过王爷,也再未看见过翠屏。琳琅说

王爷派人找过,可是听说她已投奔远房亲戚去了。素栀虽有不舍,但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在王府的日子也是极为惬意的,平日里浇浇花养养草,闲来无事抚上一曲古琴,或是到西厢房读读古籍,兄长在时尤为偏好医学,素栀便

决心研究,没想到竟对它极为有兴趣,天天钻入医书中,忘了自我。

唯一没有做却唯一想做的事便是打听相府灭门的事,只是不敢随便开口。她在等,等一个可以问清事实的时机,而不是现在。

那日素栀正在园子里修剪花束,忽见院门前立着一个一下二十三四的玄衣男子,在宽大的袍下露出刀鞘。那冷淡的视线一直看着她,脸上

却看不出任何表情。素栀愣了下,身子不由得僵住,又随即松下来,莞尔笑道:“请问你是……”

仇夜没有回答,只淡淡道:“王爷请姑娘去一趟。”

素栀笑笑:“劳烦大哥等一下,素素先要梳洗一番,这样太失礼了。”的确,她现在只穿着白色长裙,头也未梳起,闲闲垂到腰间。仇

夜看了她一瞬,眼眸中有一丝惊叹,又在瞬间消逝了。他也不再多言,轻轻点了点头。

素栀转身进了屋子,转身之时脸上笑意随即没有了,轻轻嘟囔,王府中的人处了王爷温文尔雅之外,都是这样冷冷的吗?虽然她只见过这

三个人。

素栀到佑天院时,刘焕正在屋内会谈。

素栀便在院中随便转转。佑天院虽不大,却是精致讲究。假山之上是潺潺流水汇入山下池塘,四周繁花似锦,时时暗香扑鼻。亭台阁楼,

无不细致入微,飞檐上的吻兽,飞龙。瓦当上亦雕有飞龙,麒麟,鸿雁……她走了,看得热血沸腾。虽然相府也不逊色,终究不如王府这样舍

得用金玉为材料。这份奢华和大气终究是敌不过的。

她怎么知道,人人都说,国有八王,富贵无双。

院子里很安静,她随意走走却隐隐听见屋内激烈的谈话:“祝家……皇上……诛灭……”

素栀神色一凛,轻轻上了台阶,停在廊下窗棂外,把耳朵贴近欲听个明白。

屋内,莫齐言正慷慨激昂地说辞:“想祝家早年协助吾皇打下江山封为一国宰相,如今吾皇却做出过河拆桥之事,真是……”

刘焕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放下手中的薄胎梅印茶盏,淡淡瞥了他一眼:“将军,有些话不可乱说。这话本王听了倒也罢了,若让他人听见

,不怕吾皇像对相府一样找个罪名处置了?”

莫齐言气焰小下去了,只微叹一声:“可怜了开国宰相一家。”

刘焕瞥了眼窗外投下的青色阴影:“本王听闻,尸检时少了一位女子,应当是相府千金。”

莫齐言听闻不禁提声问道:“王爷,当真?”

刘焕看见窗外身形一抖,淡淡笑了:“本王何时骗过将军?不过目前仍无音讯,本王正在全力寻找。忠臣遗孤一定要找到。”况且,百万

大军的令牌还在她手上。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莫齐言将军才匆匆告辞离开。推开门的瞬间,素栀慌忙躲在了廊柱后,探出头来,只看见一抹深蓝消失在拐角。

她竭力平复心中激烈的感情,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八王爷是友,那是否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在犹豫,屋里忽传来那男子一贯

懒懒却润泽的声音:“素素姑娘可来了?”

素栀屏息半晌,深深吸了口气。从廊柱后出来,整了整衣衫花钿,迈开小碎步进了书房。

“素素让王爷久等了。”素栀袅袅施礼,抬眸打量打量这个王爷的书房,竟惊讶的发现这里的格局和装饰并不像王府内一贯的奢侈华丽,

而是素雅清淡。玄关处摆着是山水玉璧题诗屏风,案几上摆着月白釉三足炉燃着瑞脑香,氤氲缭绕。书架上摆着成册的书籍,仔细看过都是战

书和史书。

刘焕放下手中把玩的黑地绿彩缠枝葵口杯,温润笑着:“素素姑娘,可住得惯?”

素栀看他面目含笑,心中不由一暖:“谢谢王爷,素素过得很好,让王爷费心了。”

刘焕上下打量她一番,轻轻笑着:“此次让姑娘来,只是想和姑娘下一局棋。”

素栀不由皱眉,看他的眼眸中平静的没有波澜。心中有一面鼓敲着,半晌才开口:“真是对不住,素素不会下棋。”

“哦?”刘焕挑眉,与她对视半晌“无妨,本王教你。”

素栀不知他是什么用意,想只是为追忆与她相像的女子,也不好驳了他的意思。只浅笑在案边坐下,看那水晶棋盘上已有棋局。她不在

意地瞄了一眼,发觉这棋局大有来头:白子步步为营,守得固若金汤。而黑子步步紧逼,雄心勃勃。

刘焕捕捉到她的,淡淡一笑:“这是本王和十一弟下的。”

素栀笑笑:“白子定是王爷的。”

“哦?”刘焕双眸闪过什么情感,“素素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素栀暗暗恼自己多嘴,笑着解释:“只是觉得王爷偏好白子。”话说出来又恼自己了,怎么看王爷偏好黑色。

刘焕并不在意,淡淡别开话题:“这下棋啊……主要讲究的是定心凝神。来,本王执……白子,素素执黑子。”

他的一声“素素”没有了姑娘二字。

她抬眸看见他面上柔和的线条,心中一阵恍惚。

素素、素素……

多年之后,他这样叫她,却再没了当年的那份特别。

棋下了一半,刘焕忽然开口笑了:“姑娘当真没有学过下棋?”

素栀回道:“只是以前在街边,见过老大爷下过,就记了些,未想今天倒是拾人牙慧献丑了。”

刘焕笑笑:“素素姑娘说笑了,也归功于姑娘的聪慧过人。我看姑娘半攻半守,攻中带守,守中带攻,颇具女将风格。这种下法,倒像我

一故友。”他顿了顿,继续道:“素素姑娘可听说过相府的大公子祝致远?”

素栀浑身一僵,指尖的黑子险些落下,她极力缓和内心情感,半晌方才抬眸若无其事的微笑:“素素很少了解朝廷之事,未曾听闻。”

刘焕好脾气地解释:“可惜了一代才子。那想必姑娘也未听闻过惊动朝野的相府灭门血案。”

素栀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是宰相祝品大人,无意中说了开朝之前的一些秘闻,恰巧被皇帝听见,戳到了痛处,就灭了满门。真是惋惜,可怜了他们家的一双儿

女,听闻相府千金才貌双全,不过幸好逃了劫难,只是生死未卜啊……”刘焕长叹一声,闲闲瞥了她一眼。

素栀此刻面色苍白,浑身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却强忍伤痛冲他莞尔一笑:“老天会眷顾相府的。”

刘焕盯着她,双眸炯炯有神。

素栀低着头,一言不发。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规矩地立着文武百官,却安静异常,没人敢吱声。良久,居于最高处着镶金龙纹藻饰明黄龙袍的老人缓缓开了口

口:“朕年事已高,看来是要立个太子来分担国事了。”

此言,朝廷之上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当今皇帝共生育了八男七女。大皇子已四十有七,身体一直虚弱,被送往玉皇寺休养至今,无

心与皇权之争,而二皇子早已在征战中殉国,其他的皇子过于平庸。最有优势的便是文韬武略的八皇子刘焕和宅心仁厚有才有德的十一皇子刘

昭。

老皇帝的双眸依旧锋利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定格在面无波澜的八王和一如既往淡定微笑的十一皇子脸上。

今日的刘焕一身银丝玄衣,外罩暗色纱袍。那双乌色深眸深邃异常,炯炯有神。刘昭一席金丝月白长袍,袖角绣有繁密的龙纹,素雅而华

贵。他有一张俊逸的,眉宇之间是清淡雅致,雅如明月流水,淡如高空流云,清如荷塘碧莲。他的双眸如同黑色玛瑙宝石熠熠生辉。若说从刘

焕的眼眸中,你可以看见幽潭,即使他面上笑意浅浅,可眼中依旧是淡漠的冷意癚癚。而透过刘昭的眼眸,你却可以看见繁星满天的星辰。

二人并肩而立,都是人中英杰,无人可比。

老皇帝凝视了很久,依旧没有说话。

莫齐言一向是个胆大甚至莽撞的主,看无人敢出气,心中一横,一个箭步跨出队列,半跪行礼:“皇上,末将觉得八王爷有这太子之德。



一言即出,朝野上终于有了声响。

“哦?”老皇帝看着莫齐言,“莫将军可有理由?”

莫齐言又一抱拳“当然。”他斜瞄了眼刘焕,却见他挺直站着,脸上默然甚至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莫齐言深吸口气:“皇上,想

当年八王爷年方十六就随军讨伐奸凶,长驱直入直捣敌营,立下汗马功劳。那是末将亦随出征,八王爷的文韬武略,过人的才智谋略末将亦是

清楚的。想必皇上也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十八岁便封八王为晋王。”

他言罢,又瞄向刘焕,见他仍是那番模样。心中哀叹一声,退回队列中。

他刚退下,就见大夫戴一格一步跨出:“臣荐举十一皇子。“未等皇帝发问便接着说:“十一皇子虽不过十八,却已熟读各朝历史及战术

。亦有贤良忠纯之德,这太子之位,当之无愧。”

有人冷哼:“有这才德又如何,不久经沙场,不是纸上谈兵吗?”

又有人反驳:“此话有待商榷,如今世态安定,外邦已经妥协降兵……”

瞬时大臣们分为两队,议论纷纷。

“好了!安静。”老皇帝转向刘昭,问道:“十一,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颀长的月白身影上。刘昭略微愣了一阵,随即淡淡一笑,向皇帝行礼说道:“儿臣以为,儿臣年级尚

轻,阅历也浅薄。对很多朝政不敢多言。不敢胜任。”有人赞赏、有人希嘘、还有人鄙夷。

言罢,向八王爷微一颔首。

朝廷上又是一阵缄默。

直到皇帝微叹:“此事他日再议,退朝吧。”众人才心中一松,却知道,这场夺嫡之战,已经悄然开始了。

而后的两个月里,素栀再不去想关于相府灭门之事,而那戳中皇帝痛处的事,她也无从得知。

如今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所有改用到的生活用品全被考虑周到。先前送来换洗的衣物各色俱全,却见素栀只穿月白、青莲和

天青三色。于是后来送来的衣物只有这三种颜色了。

这样的优裕的生活就如同以往,从未改变过一般。素栀试图渐渐忘却记忆中的血腥。可依旧会在无数个冗长的梦魇中挣扎醒来,看不见了

那一双双无神的眼,一具具冰冷的身躯,只留一床汗津津的被褥。

于是养成了不熄灯睡觉的习惯。

每日,那个叫刘焕的王爷都会来这素心院里转转,有时在廊下摆上棋盘叫她下棋,有时在花丛中走走向她指点各种花色,有时到屋内点上

香炉抚上一曲古琴,品上一壶香茗。一切惬意自得。她渐渐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只是令她不解的是,诺大的王府,她只见过那三个人和一些闲

杂的丫鬟,很少见到其他女眷。素栀曾问起过,但她知道听到的永远是琳琅淡淡的声音:“琳琅不敢僭越议论。”

今日刘焕下了朝,连朝服也未换便到了素心院。一进院子便看见这一幅美丽画面。用青莲色丝绸做的花床之上,躺着一青莲色的白皙女子

,身躯和软榻竟成了一体,难分彼此。她闭上了眼睛懒懒睡着了。长发未束,如瀑布般倾泻在青莲上。斑驳的光影投在她的面颊上,依旧难以

掩去那份清淡素雅之态。缤纷的落英飘然落下,停在她的裙襦、发际之上,美丽得那么不真实。

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刘焕心中暗赞道。

琳琅上前,款款施礼:“王爷。”

刘焕没有说话,只挥了挥首示意她退下,缓步走近素栀。

素栀一向浅眠,此刻忽觉眼前的阳光掩去不少,便睁开了眼睛,那张俊爽的容颜登时映入了眼帘。

她慌忙跳下软榻施礼:“见过王爷。”抬眸,见他眼中含有几分玩味,直直盯着自己,方觉自己这身装束实在失礼,脸上一红:“素素失礼了,容素素先去梳洗。”

说着,便转身往屋里走。

臂弯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一愣,转身看他。刘焕淡淡笑着,缓步上前轻轻抬起了手,抚上她的发。素栀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

此时脸颊染上了红云,秋水的眼眸波光粼粼。

他缩回了手,修长的手指见夹着一片浅红色的花瓣。

素栀脸上红云仍未消退,微微低头,那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双眸的闪光,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他猜得出。

素栀缓缓后退,一溜烟就进了屋,关门之际目光对上了他的目光,脸上又红了。

刘焕笑出声来,想着也许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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