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竖直的巨大岩板正从右侧陡峭的山壁上脱离,四散飞溅的石渣裹着尘土和一丛丛枯萎的灌木腾空而起，像一场慢放的焰火秀，向山谷中倾泻而下。

  很快最先松动的碎石就落到了车顶,砸出一片脆响。

  而前方的视野也开始弥漫着尘土。

  “别减速,”邱时站在驾驶座后面,看着即将完全从山崖上分离出来的岩板,“冲过去。”

  岩板的下方因为风蚀而变得尖锐，如同脱了把的斧头，这个速度和重量，落到车上就是车毁人亡,落到车前,他们就会被堵在山谷最狭窄的这一段里，一场正面冲突无法避免，而从上至下的打击，哪怕是没有重型武器，也够他们受的。

  “炸碎它。”邱时没有犹豫，紧接着下了命令。

  副驾驶位置就有一门迷你小炮,之前邱时看到了也没想明白这个对着前挡玻璃的玩意儿要怎么发[she]。

  他话音刚落的同时,赵一抓着副驾旁边的一个手柄拉了一下，整个副驾就从车里弹了出去，悬空着探出了车外。

  赵一几乎没有瞄准，对着那块已经开始下落的岩板开了一炮。

  轰响之后,空中的岩板被炸成了几块，碎石四散,几块大的岩石顺着山壁一路边滚边碎地向下扑来，这个大小的岩块撞击对于他们的车来说已经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但对人的身体是致命的。

  在岩板被炸碎之后邱时才震惊地发现，这个副驾弹出去之后是无法自动回来的。

  邱时想也没想,手扳着车门上方就准备伸手出去把赵一拉回来。

  而副驾出去的这个距离，想要拉回来，先不说能不能够得着，就算够得着，这姿势也很难用得上劲……

  在邱时挂在车门边脑子里想招的这一瞬间，小右从他身侧冲了过去，扳着车门探出身，一把抓住了副驾的椅背，把赵一连带他一块儿给拽回了车里。

  车门关上的同时，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砸在了赵一刚才的位置上。

  “我[cao]。”邱时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句，接着转头往车后看了过去。

  中间的队员都对山壁上方继续警戒中。

  桑凡和小左都是站着的。

  邢必还坐着，一道黑[se]像是藤蔓一样从左侧锁骨蔓延到了颈侧。

  邱时知道这应该是邢必控制了小右。

  小右走回自己的位置之后，他们才一块儿坐下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邢必控制共生体时的状态，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玩意儿没有自动回来的装置吗？”邱时转头看着赵一。

  “没有，”赵一看上去也刚缓过来，“设计初衷不是为了这样作战。”

  “那他妈不就是个半成品。”邱时说。

  “也不能这么武断地理解……”赵一说。

  “这是你第一次用是吧？”邱时问。

  “嗯。”赵一应了一声。

  “辛苦了。”邱时说。

  “是共生体袭击吗？”龙昊盯着前方，脚下油门没敢松，车一直高速向前飞驰。

  “不是，是人类，共生体……”邱时回头看了一眼邢必，“应该不会用这么不方便命中率还得靠天的陷阱，至于是什么目的，就不清楚了。”

  车里大家都没再说话，注意力都在车外。

  车尾有邢必负责，邱时暂时没回车尾，一直在驾驶座后面观察着，同时盯着眼前的地图。

  虽然关于控制共生体他特别想问问邢必，什么感觉，有没有影响之类的，但现在他毕竟是个队长，应该也是唯一在外面待过，跟各种游民和生化体打过[jiao]道的人类，这种突发状况下，他不能偷懒。

  不过这一队人刚才的反应和表现让他还挺安心，赵一明知道那个处刑架一样的座儿是个收不回来的半成品，但还是一点儿没有犹豫地把自己送到了车外，这是邱时没想到的。

  当初赵一带着人跑掩体去的时候，也没看出来碰上事儿了他能这么猛。

  车很快安全地冲出了山谷，顺着一条碎石小路转向西南方。

  “前面有块岩石，单独一块儿的，”邱时说，“在那儿停几分钟检查一下车况，我听着底盘有声音。”

  “好的。”龙昊说完仔细听了听，又看了邱时一眼，“队长耳朵挺好啊。”

  这倒是，毕竟生活在荒山野岭，任何动静都有可能要命，耳朵不好的都死了。

  那块岩石是邱时每次从洗马镇回云城时的路标，返程时看到这块孤单的岩石，就说明快要到云城了。

  正好借这个机会给邢必介绍一下旅行的第一个景点。

  龙昊把车停在了岩石旁边，方便隐蔽，然后大家下了车。

  第一个下车的是卢宇，下车之后他弯腰往车底看了一眼，顿时就举起了手里的枪，喊了一声：“有个人！”

  “什么？”邱时很震惊，地图上并没有显示。

  他跳下车弯腰看了一眼，说了一句：“死了的。”

  多年收尸经验让他只扫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刚才塌方的石头一块儿被卷进车底的人，而且是个碎人。

  邱时习惯[xing]地就往车底探过去，准备把这个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卡在车底的尸体拆出来。

  但邢必蹲下拉了他一把。

  邱时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小左和小右。

  “让他们来弄吧，队长。”邢必说。

  “……嗯。”邱时站了起来。

  邢必还是蹲在车边，小左和小右很利索地钻进了车底，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这个尸体从车底拆了下来，拖到了一边。

  看到这一堆散装身体时，龙昊转开头干呕了两下。

  邱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蹲到尸体旁边，扯着尸体身上的衣服看了看，又看了看脸和颈后，接着又检查了一遍身上。

  除了尸体的手腕上戴着的一条手链，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条手链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白[se]的石子穿成的一串，石子是那种略微有些疏松的质地，看着跟难民市场那些自己打磨的小东西没太大区别。

  但等邱时拿在手里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

  “骨头。”邢必站在他旁边，低声说了一句。

  是的没错，是骨头，但分不清是动物骨头还是人骨……他仔细辨认的时候，猛地发现其中最小的一颗珠子不是圆形的。

  那是一颗小小的牙齿，比成年人的牙要小得多。

  “我[cao]他祖宗。”邱时只觉得一阵反胃，把手链扔回了那几块尸体上。

  除了车底绞碎了一个人，车子整体没有什么问题，大家原地稍微修整一下，一会儿继续往洗马镇方向去。

  邱时拿了瓶水正喝着，李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二队。”

  “在。”邱时应了一声。

  “停止移动了？”李风说。

  “碰上几个可能是游民，不确定，”邱时说，“甩掉了。”

  “现在安全吗？”李风问。

  “暂时安全，”邱时看了一眼四周，天[se]很[yin]，完全没有上午该有的明亮，估计又要下雪了，“我们休整一下就准备出发，争取雪下大之前到扎营地。”

  “好。”李风说。

  “那两队怎么样了？”邱时冲邢必偏了偏头，往岩石边上走过去。

  邢必跟了过来。

  “目前都顺利，”李风说完又放低了声音，“石底镇和竹园镇，你去过吗？”

  “没去过，到过旁边的村子，”邱时说，“但是知道方向，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李风顿了顿，“邱时，二队是我唯一不担心的队伍。”

  “当上副组长了是不一样，”邱时说，“说话都甜了。”

  李风笑了笑，没再说别的，结束了通话。

  “这是……”邱时拍了拍岩石，看着邢必，“这次咱们旅行的第一站。”

  “这个景点有名字吗？”邢必也在岩石上拍了拍，又找了一个相对光滑些的位置搓了搓。

  “我管它叫‘独石’。”邱时看了看邢必颈侧，从锁骨延伸出来的黑[se]已经消失了。

  “没什么影响。”邢必说着又在石头上摸了摸。

  “敏锐，”邱时也伸手在邢必摸过的地方摸了摸，“你摸什么呢？”

  “以后经过这里，都摸一下，”邢必说，“慢慢就会变得很光滑。”

  “……然后呢？”邱时问。

  “没有然后，就是光滑。”邢必说。

  邱时看着他。

  “老祖宗们特别喜欢这么摸，”邢必说，“像云城大门那几个雕像，要是放在以前，脚和头肯定会很光滑。”

  邱时觉得很难理解。

  “求好运吧。”邢必说。

  “那说明他们过得还不错，”邱时说，“居然还会有人觉得好运可以求到。”

  还有人相信好运。

  好运这个词邱时都很少听到了，上次听到，还是在难民市场，有人得到了进内城工作的机会，大家怪笑着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邱时在石头上又摸了摸。

  云城大门的那几个雕像里被砍掉头的那个，你知道是谁吗？你应该认识吧。

  他很想问邢必。

  但没问，砍掉雕像的头，那必然是在大清理之后，就在邢必亲手清理掉云城所有生化体之后。

  “求好运。”邱时再次摸了摸石头，“为所有想活下去的。”

  邢必也摸了摸。

  短暂的休息之后，小队的人又回到了车上，继续前进。

  往南走，山变得很少，大黑山延伸出来的山脉在过了“独石”之后，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相对要平缓得多的坡地，偶尔有几个山包。

  这种地形，很容易发现危险，但如果有什么危险，也相当于直接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雪在十分钟前开始下，而且越下越大，这会儿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偏西一点往前开，”邱时看着地图，“大概还有不到一公里，下了那个大坡，下面有一个坑，在那儿可以停车。”

  龙昊按着他说的，在几乎看不到路的风雪里终于开到了地方。

  这是个地下水断流了之后塌陷出来的大坑，地势本来就比较底，藏在这里头，基本就很难发现了。

  “这种地方你都知道？”郑宇有些感慨。

  “你们……”邱时话没说完，考虑到接下去好多天大家都要在一块儿，那句“你们不光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是不是连内城都没出过”他没说出来。

  “你们平时不往这边儿来吧。”他说。

  “我们训练一般都在西北那一片。”郑宇说。

  “休息两个小时，”邱时下车看了看，拍拍车门，“雪小一点儿了就走，顺利的话按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到洗马镇。”

  “需要休息这么长时间吗？”赵一问。

  “两小时之后雪要是没停，就还得更久，”邱时说，“以前这边除了想去云城的难民基本碰不上什么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刚才那些人哪儿来的，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另两队不知道有没有休息。”赵一说。

  “这种时候就别想急着竞争了吧，”邱时还是没忍住，“这是真实的世界，不是你们平时的无实物训练。”

  赵一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邱时没再说话，回到车里：“该吃吃该喝喝，雪小点儿继续走。”

  邢必和桑凡站了起来，小左小右跟在他们身后，一块儿下了车。

  这种天气里，休息的时候出去放哨警戒的只能是生化体。

  邱时在车里吃个了罐头，用围巾裹好自己，又下了车。

  但风雪里他根本看不到邢必他们在哪儿。

  正想打开地图看看的时候，右后方传来了一声[kou]哨声。

  邱时回过头，看到了斜靠在一个坡地上已经被雪盖掉了一半的邢必。

  “[cao]，藏得这么好。”他跑了过去，扑到邢必旁边趴着，这个角度探头出去正好能把前方一大片开阔地看清，不过这会儿能看到的只有狂舞的雪花。

  “怎么跑出来了，”邢必说，“找不着地方擦手么。”

  邱时笑了起来：“怎么你意见好像很大。”

  “没人擦手的时候你往哪儿蹭？”邢必问。

  “自己身上，”邱时说，“不然呢。”

  邢必笑着没说话。

  “冷吗？”邱时问。

  “不冷。”邢必看着他，“你再趴两分钟就会冻僵了。”

  “你现在控制着他们吗？”邱时往四周看了看，看不到桑凡和左右。

  “没有控制。”邢必说。

  “你不怕他们……”邱时打开了地图，能看到除了邢必和他这两个点，另外三个方向都各有一个生化体。

  “会有点儿累，”邢必说，“我发现他们有问题再控制。”

  “会累吗？”邱时皱了皱眉。

  “嗯，”邢必说，“能感知到更多的信息，还需要甄别。”

  “你那个小方块儿脑子很久没这么用了吧。”邱时说。

  “是，”邢必说，又看了看他，“回车上去吧。”

  “陪你一会儿，”邱时说，“别人可能都觉得生化体很强，不怕风不怕雪，不知道冷热……”

  “也没错。”邢必说。

  邱时啧了一声。

  “先回车上，”邢必说，“你说话都抖了。”

  “有吗？”邱时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生[ri]快乐……”

  果然有点儿抖，咬着牙发出来的声音的确是不太自然，他又挺了一小会儿：“行吧，我先回车上。”

  “嗯。”邢必笑着应了一声。

  回到车上时邱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冻透了，上车的时候因为腿是僵的，差点儿直接跪下。

  “队长。”卢宇递了件大衣过来。

  “谢谢。”邱时扫了一眼，大家都已经穿上了大衣，他也穿上了，“能睡的睡一会儿，我守着，一会儿赵一醒了换我。”

  “好。”赵一点头。

  邱时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看着外面漫天的雪花出神。

  这雪下得很起劲，没有要停的意思。

  一个多小时之后，赵一过来替换了他。

  邱时走到车后坐下，切换到邢必的通话频道：“邢必。”

  “在。”邢必回答。

  “有什么情况吗？”邱时问。

  “没有，”邢必说，“很安静。”

  “我要睡一会儿，”邱时说，“现在是赵一守着。”

  “嗯，”邢必应了一声，“午安。”

  邱时笑了笑。

  雪是三个小时之后才停的，邱时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亮了起来，视野里一片银白，没有一点儿别的颜[se]。

  赵一叫醒了他，邢必他们也回到了车里。

  “出发。”  邱时戴上了墨镜，和邢必一块儿坐回了最后的位置，“没有意外的话，天黑前能到洗马，他们有个炮塔，在镇子中间，最高的位置，可以在那儿过夜。”

  这轮换了卢宇开车，大概是睡饱了，劲头很足，在雪地上冲出一片雪雾。

  这一路回到了邱时印象中的平静里，没有再碰到什么意外，虽然邱时一直想不通那帮用人骨做手链的是什么来头，但之后也没再碰到他们。

  到达洗马镇之前，会先路过一个废弃了的小村子，叫什么已经不知道了，村[kou]写着村名的牌子早就没了，邱时给这个村子起了个名字叫洗牛村，洗马更南边还有一个村子，邱时管那儿叫洗羊村。

  “到了吗？”一个叫曹树的队员看到了车外的小砖房，有些惊喜地问了一声。

  “到村子了，”邱时说，“再往前半小时就是洗马镇，警醒起来，这里太好藏人了，是很好的据点。”

  车里的队员都进入了警戒状态，武器都指向了车外。

  一村本来都是低矮的倒塌得差不多了的一层小砖房，现在再被雪一盖，看上去就跟不存在了似的。

  “有脚印。”赵一低喊了一声。

  邱时起身，枪从[she]击[kou]瞄了出去，果然看到了通向村里的小路上有杂乱的脚印，很新鲜的脚印，完全没有被雪覆盖的。

  “我去看看。”邢必起身，“车减速往前开，不要停。”

  车慢了下来，邢必跳了下去，往脚印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邱时盯着地图，目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邢必很快追上来，回到了车里：“脚印是四个人类男[xing]，有武器。”

  “这里以前有人吗？”赵一看着邱时。

  “没有，”邱时说，“小心。”

  “我们几个下车，车跟着我们。”邢必冲桑凡偏了偏头。

  桑凡和小左小右站了起来。

  在他们下车的时候，邱时看到了一条细细的黑[se]从邢必锁骨位置向上延伸出来，接着便像是某种植物生长一般，伸出分枝，慢慢变粗，爬上了邢必颈侧。

  旁边几个队员也看到了，眼神里有明显的震惊和藏不掉的恐惧。

  邢必下车之后，跟桑凡在最前面，两边是小左小右，四个人分散呈扇形往前走着。

  邱时站在驾驶座后面，同时盯着前方的路面和眼前的地图。

  雪挺厚的，地面上旧的痕迹都已经被遮盖掉，之前如果有什么陷阱之类的，这会儿除了邢必他们，估计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发现了。

  “能听到什么吗？”邱时问。

  “很静，”邢必说，“没有什么声音。”

  “这条路是去镇子唯一能通车的路，”邱时说，“如果有什么，这条路出问题的概率是最大的。”

  “嗯。”邢必应了一声。

  几个生化体走得很快，半跑的状态，车跟在后头，没多长时间，就能远远看到镇[kou]竖着的一根钢柱了。

  “到了。”邱时说。

  邢必就在这时突然停下了，举手示意停车。

  邱时站上了车子中部的[she]击位，从车顶探出了头，在瞄准镜里看到了前面五十米开外的位置有一片脚印，但脚印都停止在同一个位置。

  在他们这个距离，不通过设备，直接看过去，很难看清前面有什么情况。

  卢宇停下了车，迅速把身上的枪也架在了[she]击[kou]上瞄准了前方。

  “有什么？”邱时问。

  “我试试。”邢必说着走向路边，扒开雪层，从下面摸出了一根枯枝，然后一扬手，把枯枝向前扔了出去。

  就在枯枝触地的瞬间，地面上的雪层突然炸出一片白雾，地上仿佛猛地弹起了一整面墙，闪着密密麻麻的寒光向他们这边撞了过来。

  邱时在震惊中看清了这些都是[cha]在木架上的一把把长度将近一米的金属尖刺。

  而尖刺上赫然还挂着两个被七八根尖刺戳穿了身体的人。

  邢必他们四个在尖刺墙弹起的瞬间同时向后跃起，躲开了这一击，在空中时邢必和桑凡同时往墙的那边扔过去了两颗雷。

  连续的爆炸过后，邱时听到了那边有很低的痛苦的呻|吟声。

  但地图上除了他们小队的人，什么也没有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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