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争
燕帝这一病,朝堂之上自然由东宫佐政监国。按惯例,燕帝虽然病着,太子仍然需每日向他汇奏朝堂诸多事宜。
可燕帝这一倒,眼看着高热不退,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谁也没个主意。只说陛下进来劳心劳力,忧思过度,再加上被罪人下了毒,这才一直昏昏沉沉的。
虽说已确定没什么大碍,但人实在是迷糊着,清醒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此刻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实在飘不进他的寝殿来。
这会儿宫妃反倒不装什么情深意重了,也顾不得燕帝醒来听说了她们这等凉薄反应会作何感想,只想着明哲保身,有多远就躲多远。
毕竟顾皇后这几日收拾乔贵人、清查后宫,手段那叫一个快准狠。宫妃刚开始在殿外嚎了几嗓子,顾皇后以打扰燕帝休养为名,在殿前一顿板子。
她们便讪讪收了神通,再不曾来哭天抢地过。
妾室侧妃躲了十万八千里远,侍奉君疾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顾容身上。
燕帝入口的膳食汤药,都由文奂亲自验过。人清醒的时间也渐渐长了,能同太子稍论两句政事。
紧盯着顾皇后,指望她行差踏错的宫妃们看着这逐渐好转的情形,默默放弃了想借题发挥,给皇后使绊子的小心思。
蒋淮秋将兵部有关北境的一应事务全数握在自己手中,半点空隙不给旁人留,倒让朝臣们记起了当初那个敢下怀王面子的兵部尚书
至于宣平侯…这件事谢剑南能帮的实在不多。
刻意激怒燕帝,让恒嘉候说不出话来,顺道帮他们盯着云京的妖魔鬼怪。再多,就要给旁人留话柄了。
总之,到目前为止,牵扯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志得意满,但…
怀王简直要气吐了。
这个乔贵人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就挑了这么个时候。
简直是存心和他过不去。
林照得知这个消息,将方才写好的字揉作一团,随意丢在桌旁。他赶往怀王府中,静静看着这位主子没点坐相地瘫在上头。
怀王李永安,比太子年长许多。
在林照看来,他如今能和东宫有一争之力,与早生的这几年脱不开关系。
顾皇后尚未入府时,王府内只有他和宪王两个孩子。
宪王李永桓,不提也罢。一个外族女子的儿子,再怎么轮也轮不着他。
李永安生母淑妃的家世其实并不差,王府未和顾家议亲时,人人以为这个侧妃被扶作正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几年朝堂坊间攒下的人脉情分,为如今情形多有助益。
但顾容是个什么家世,一根头发丝儿都能把淑妃比进泥里去。燕帝登基后,李永绥受封太子,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人做过的事儿不能一下子全抹了,支持怀王的人虽然悔青了肠子,但只有少数几个敢向东宫投诚。
结果这几位连东宫的大门都没进去,一转头发现自已被怀王扫地出门,境况可谓凄惨。
于是先前尚在观望的诸位自成一派,在东宫如日中天时夹着尾巴装孙子,心里却是希望李永安能争点气的。
林照捏准了燕帝的心思,丝毫不顾念东宫提携之恩,当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以林照转投怀王为始,旷日持久两党相争,正式拉开帷幕。
李永安这个人,当个守成之君未尝不可,但如今的燕帝实在没什么成能让后辈来守,等着他们的尽是些烂摊子。
他有点能耐,也有些心思。在意政事国运,却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例如程柏舟贪的银子,李永安心里一清二楚,却从未说破过。
手下人没有好处拿,谁肯跟着他呢?
这样的主子,最让人放心。
“那个贵人到底怎么回事?”李永安有些不耐。
来人拱了拱手,答话说:“是她身边的婢女,自府中带来的。这个婢女家中有个姐姐,早年因触怒圣上,被处以杖刑。”
“罪人留下的手书中,说自己没能及时察觉,愧对陛下,所以自裁谢罪,望陛下不要牵连她的父母。”来人悄悄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继续说,“那个婢女的事宫中已经查实了,由皇后娘娘做主,将相关二十八人,按罪论处。”
“那就在等几天。”李永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哗营这种罪名,也不是多拖这几天就能风平浪静的。”
林照不语,行了礼与那人一同退下了。
他未传车马,一路步行回府,路过顾府时,在门前稍稍逗留。
“顾尚书令,果然厉害。”他轻声说,仿若自言自语。
恰逢过路的书生听见了,在他身侧驻足,用极艳羡仰慕的语气说:“那可不是嘛,而立之年就官至尚书令,还是先帝钦点的状元。”
“这读书人,哪个不仰慕他?”
林照轻轻扯了扯嘴角,拂袖离去了。
——
“陛下,把药喝了吧。”顾容扶燕帝起身,试了试温度,才将药端给他。
“今日倒是安静。”燕帝说。
“未免宫中还有心怀不轨之人,臣妾这几日免了后妃请安,将后宫人等尽数查过,才能放心。”顾容吹了吹滚烫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他,“陛下若是觉得冷清,也只好再忍两日了。”
“安静些好。”燕帝突然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将药碗放下,“永绥这几日处理政事,朕看过几个折子,这孩子是争气的,皇后教得好啊。”
顾容闻言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微微躬身说:“是陛下教得好。臣妾一个后宫妇人,哪能教导储君国事。不过也就教他,孝亲敬长罢了。”
“不过…近日倒没听他提起北境。”燕帝顿了顿,带着些笑意问,“可跟皇后提过?”
“陛下就会打趣臣妾。”顾容接过帕子,替他拭汗,“这些事情,便是说了,臣妾也不懂。”
“永绥是个有分寸的。”燕帝点了点头,又说,“你先回去吧,让文奂叫太子过来。”
“陛下这话说的。”顾容像是忍俊不禁一般,贴近燕帝耳畔轻声说,“太子就在外头呢,先前文公公来报,您让他等着。”
“怎么这当父皇的,都能把儿子忘在外头?”
燕帝闻言,佯怒道:“就你有嘴。”
“臣妾这就告退了。”顾容行礼,与李永绥擦肩时,微微点了点头。
“这几日辛苦了。”燕帝瞧见他眼下乌青,倒是难得真心心疼了一会儿,“回去以后找太医瞧瞧,别病倒了。”
“多谢父皇挂心。”李永绥将奏折递给他,待燕帝大略扫了一遍才说,“前日不知从何处来的消息,说沧州主帅抗命,哗营夺权。”
“儿臣听闻此事甚为震惊,北境将帅乃朝中重臣,若是趁父皇不适,借机污蔑,其心实在可诛。”李永绥正色道,“但随后几日,再无关于北境的半点消息。今日听闻父皇身体好转许多,儿臣不敢拖延,即刻进宫向父皇禀报此事。”
燕帝合了奏折,方才的温情已荡然无存:“齐霄怎么死的?”
“被人所杀。”李永绥说,“儿臣收到奏报,即刻派人查抄齐霄府邸。”
李永绥跪地请罪道:“但只救下了齐霄的发妻和幼子,并在书房中找到了少量尚未被烧毁的书信。”
燕帝目光深沉,许久不语。
“齐霄在南境雍州一战中得胜,因此获封。当年雍州一战疑点众多。”李永绥依旧跪着,稍稍直起身说,“经书房所余书信佐证,转兵部核查,确信雍州战胜,属齐霄出卖南境玉兴府、朱郡所得。”
“据齐霄发妻供述,齐霄前往沧州前,曾在书房见客,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李永绥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齐霄曾在府内,祭奠孟将军。”
“他本为南境将领,祭奠主帅无可厚非。”李永绥说,“但齐霄发妻回忆,他通常在梦魇惊醒后前往祭拜。”
“至于北境…”李永绥似乎有些犹豫。
燕帝冷哼一声,不住地咳嗽,好容易顺了气才说:“说。”
“齐霄曾跟妻子说,待他回来,他们离开云京。”李永绥说,“核查书信后,儿臣派人前往北境,这才知晓驿站已被人控制。”
“自齐霄被杀后,关将军再领兵权,送往云京的一应书信奏报,全数被截。只有谢小侯爷派亲兵送回的家书,顺利抵达侯府,儿臣这才得知齐霄已死,派人查抄府邸。”
“通敌卖国、伪造军功、诬陷重臣。”李永绥叩首,“齐霄罪孽滔天,实非儿臣能处置的,还请父皇圣裁!”
齐霄的罪证查得并不顺利,刑部接手后,磕磕绊绊的一件件核查。
罪名一个接一个被证实,是板上钉钉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东宫以齐霄发妻首告有功为名,免去她和幼子死罪,改了流放之刑。
流放地是北境绀城。
北境最终以鄢州失守收尾,燕帝下旨归还帅令的七日后,齐霄妻儿的死讯传回云京。
燕帝听闻这个消息,沉默良久,最终以一声冷哼收尾。
齐霄妻儿到底是真的病死途中,还是…
朝中议论纷纷,最终归于暗流。
齐霄的幼子不过三岁,记不得什么事。
白微得了谢剑南的令等在绀城,留子去母,将熟睡中的小孩子交给了有意收养的人家。
李永绥得知这个结果,只留下轻轻一声叹息,往流水中撒了一把纸钱,不知是在祭奠谁。
瘟疫渐渐平息,一切回到正轨。
转眼就入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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