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总角
从文还是习武,这个问题关月思考了很久。
其实本来没什么可想的,她当然希望自家小侄儿从文,这也是长嫂的意思。
但…
她去找自家副将的时候,恰逢温朝对着一本被涂得满目疮痍的《诗经》叹息,关大将军见了这幅情形,默默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温朝将可怜的《诗经》放在一旁,找到试图逃跑的小关,一把提溜到了院子里,罚他在瑟瑟秋风里扎马步。
“让他读个书怎么这么费劲呢。”温朝看着院子里摇摇晃晃的小朋友,倍感头疼。
“……”我小时候更费劲,关大将军心想。
“从文还是习武,想好了么?”温朝将桌上茶盏推给她,又看向一摇三晃的小关,“扎个马步晃成这样。”
“他故意的。”关月直接蔫巴了,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回他,“小孩子怎么这么难搞啊…”
关月看着院子里左摇右摆的小朋友,认命般地叹息一声:“从…从文吧。”
温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连个语气词都没给她。
“……”关月瞥见了一旁面目全非的《诗经》,在心里给兄嫂狠狠磕了三个头。
短暂的沉默后,关月从书架上随手捞了一本书按在桌上,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就从文。”
“……”温朝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片刻,幽幽开口道,“关大将军,那是我的书。”
关月:“……”
事实证明,教小关读书,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浩荡工程。
关月这个正经的亲姑姑,书读得实在不怎么样,偶尔教教他,也是纯纯一个误人子弟。温朝遇见过两回,火速带领小朋友逃离现场,以防关大将军的歪理邪说进了他的脑子。
关月气得半死,半威胁半恐吓地问小关:“你喜欢跟着谁?”
小关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小脑袋转了好几圈。最后悄悄地向温朝那边儿挪了几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喜欢叔叔。”
关月:“……”
给人当先生,得时刻提醒自己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能掐死。
这是温大将军最近的心得。
关大将军斩钉截铁说要从文的第一天,温朝教小关《诗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小关扬起他的小脑袋,眨巴着无辜大眼睛问:“可是桃李本来就不会说话啊?”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温朝无视抬杠的小朋友,继续给他将其中的典故,“李广将军曾遇敌众我寡之局,这样毫无胜算的局面,应当如何?”
小关兴奋地大声回答:“打呀!”
温朝:“……”
“他命令军士下马卸鞍,作出一副悠闲的样子,敌方以为有埋伏,不敢贸然进攻,最终化险为夷。”
“……”小关咬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儿,“那他们好傻哦。”
“关大将军。”温朝叫住了刚来的关月,冷笑道,“你自己教吧。”
教小关读书的第二天,温朝决定挑一篇和打仗没关系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关今天学得倒是格外认真,“就是说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强迫别人做,对不对?”
他说的的确没错,但温朝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嗯。”温朝颔首,“是这个意思。”
小关从椅子上跳起来,挺起身板理直气壮的喊:“那小姑也不喜欢读书!为什么要我读!”
“……”就知道不对劲。
教小关读书的第三天,温大将军罢工了,在一边儿悠哉悠哉地看着关月如何搞定这个小孩儿。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关月哗哗翻了好几页书,找了句自认为能解释通的。
“这个我知道!”小关举手,从她手里抢过书,“坏的不能掩盖好的,好的也不能掩盖坏的。”
“小姑,是不是这个意思呀?”
“对。”关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表现不错。”
“那小姑这么厉害,也有不好的地方吗?”
…完了,一边儿的温朝默默扶额,顺手揉了揉眉心。
“嗯。”果不其然,关大将军成功上套。
小关一副小大人样子,正经地点点头:“小姑读书不好。”
“我是小姑的侄儿,所以我读书也不好。”小关说,“但是我也很厉害。”
“……”教不了教不了。
第四日这二位集体罢工,只把小关摁在书桌前抄书写字,他们在隔壁书房相顾无言,一阵头疼。
“…还是请个先生吧。”关月讪讪道,“但是按他这样,来一个就得气走一个。”
“想太远了。”温朝无奈地叹息,“你先想想过段时日去云京,带不带他。”
“…带吧。”关月彻底蔫了,“我可不指望魏叔能管得住他。”
书房里愁云惨淡,校场阳光明媚。
温怡很喜欢这匹纯白色的小马儿,有子苓和忙着哄人的谢小侯爷帮着她一起照看,如今小白马都快成了温怡的跟屁虫。
若是没个绳子拴着,它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温怡,走哪跟哪,黏人得紧。
“上马。”谢旻允松了松拴着它的绳子,“还怕么?”
“不怕。”温怡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它肯定不会摔我的。”
“嗯。”谢旻允将缰绳递给她,“不过还是要小心,马儿若受了惊,它可不记得自己背上还有个人。”
“知道了。”
温怡骑着马的速度可谓龟爬,谢旻允悠哉悠哉地跟在她旁侧晃,连缰绳都不怎么握。
“诶。”温怡偏过头看向他,“我很少见到白马呢。”
“品种不一样啊。”谢旻允说,“白马温顺,不适合用来打仗。”
“可是姐姐的马不是带了点白色么?”
“她的啊…”谢旻允沉默片刻,“以前老帅送的,觉得女儿家,应该喜欢好看些的。”
“你们学骑马的时候…”温怡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不少,“也这么费劲么?”
“我们?”谢旻允愣了一下,失笑道,“不会。”
“关月这样长在北境的,仿佛天生就会骑马。”谢旻允想起儿时,低头笑了笑,“真要说起来,我算是关月教的。”
“也不对。”谢旻允说,“她那哪叫教啊。”
谢旻允儿时,有段日子是让人省心的,他虽然调皮,但读书这事,从没让人操过心。
教他读书相当容易,当时侯府的先生每天乐呵呵的,一把白胡子跟着晃呀晃,看着憨态可掬。
——直到关月把他拉上了马场。
大约是武将之后的血脉突然觉醒了,一向让人省心的侯府嫡子,从此在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侯府可怜的屋顶因此遭遇,在他和关月的蹂/躏下不负众望地塌了。
关月教人骑马的方式相当野蛮。
被忽悠着进了马场的谢小侯爷懵懵地上了马,人才刚坐稳,马儿就嗖的一声蹿了出去。懵圈的谢小侯爷就如温怡当时那样,死死地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他本来马儿一停就可以逃跑,可惜这么一折腾,他好像有点腿软,还有点想吐。
关月在旁边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笑眯眯地又给了马儿一鞭子。
…他纯属是被颠习惯了,在关月整日的折磨里迅速学会了跑马。
不过小孩子嘛,被欺负了总要找父母撑腰。谢旻允小时候长得相当可爱,是随便来个长辈都要捏他两把的程度。
小小谢憋好了委屈巴巴的表情,颠颠地跑进书房给长辈告状,等着爹爹给自己撑腰。
谢老侯爷听他告完状,转头就把新买的糕点送给了关月。
回过头一把将他提溜到旁边:“学个骑马学成这样,你是我儿子吗?”
谢旻允当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从此和关月在冤家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他这样学会了骑马。
至于习武…那就是更早的事了。
温朝不记得这桩事,但他记得很清楚。
他那时候皮得很,除了读书哪里都讨人嫌。温怡那时候刚满周岁,在她的周岁宴上,谢旻允瞅着圆滚滚的小奶团子,一时手贱去捏人家的脸。
大约是把小团子捏疼了,小姑娘震天响的哭声引来了长辈,长辈哄好了便返回宴席,但温朝追着他打了半个院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谢小侯爷知耻而后勇,从此雷打不动的扎马步练武,誓要一雪前耻。
待他摩拳擦掌准备找温朝再打一架的时候,他这才突然意识到,父亲似乎很久没带自己去过温侍郎府上了。
他偶尔听母亲同旁人提起过,傅姨的小公子,似乎在周岁宴那天落水了,险些没命。
这种时候是胜之不武,谢旻允心想。往后再找他打架,也是一样的。
小孩子感受不到云京城压抑的氛围,但他知道自己很久没出去玩过了。谢旻允缠着父亲要找温朝算账,后来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云京。
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渐渐淡忘了这个人,这件事。不久后关月来了云京,有了新的玩伴,打架的事儿更是远远抛在了脑后。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本该相互扶持着长大,成为总角之交。或许侯府的屋顶,本该承受四个人的重量。
但世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兜兜转转一圈,他们还是在沧州重逢了。
“我小时候逗哭过你。”谢旻允说。
“嗯?”温怡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久。
“可是…可是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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