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林觉得自己的出生就带着悲剧色彩。

在他哥哥还没死的时候他是家里的小透明，等哥哥没了，他才知道被无视被忽视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已经十岁，哥哥也死了好几年了。

母亲曹雯将对孩子的一腔疼爱全都转嫁到他身上，叫他喘不过气来。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中专，一直到工农兵大学生，他以为终于能够逃离母亲的掌控，到头来都是枉然。

在分配工作时，韩玉林第一次产生逃离的念头，拿自己多年积攒的钱，贿赂了学校老师给他安排到了下面的县里。

他的自作主张激怒了母亲，母亲瞪着眼睛浑身发抖指着他道，“你这不仁不义的孩子，我为了你操碎了心，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爸可从没管过你，可你居然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老老实实在省城待着！”

韩玉林从未如此时这样难过，他企图跟母亲讲道理，“妈，我已经长大了……”

“你长大了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母亲疯狂的尖叫怒骂，将家里砸个稀碎，“除非我死了。”

那时候的韩玉林即便难过，也还是不想妥协，在父亲的帮助下，他终于离开了省城，到了余春县，成了医院里的采购科大夫。

因为父母的关系，医院里对他很关照，也有不少人想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也见了几个，却都觉得不合适。

直到有一天，有个女同志带着一条野鸡脖子来卖蛇，韩玉林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肆意和活力，他的心可耻的动了。

后来姜灵又来卖过几回，韩玉林又找机会跟她说了几次话，为了跟姜灵见面，他积极促成县医院对下面乡镇的帮扶工作。

可他不知道姜灵究竟住在哪个大队，一个个的跑下来，他终于打听到了姜灵住在榆树村。

他见到了姜灵，果然是如他想象的那样漂亮。

再后来姜灵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韩玉林鼓足勇气承认了，可姜灵拒绝了他，姜灵说她不喜欢他这样的。

韩玉林不知道姜灵喜欢什么样的，他很想追问一下，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这人性子向来就孤僻，他将他对姜灵的喜欢都写在了日记里，却不想母亲从省城来看他的时候，偷看了他的日记，在外头对姜灵发难。

在那时候，韩玉林就知道他和姜灵彻底没了指望。

果不其然，姜灵连好脸色都不肯给他了。

母亲呆在县里不肯回去，想叫他回省城，“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了，韩玉林，你是我的儿子，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哪怕你死你都得死在我身边。”

韩玉林心里只剩下绝望，似乎他的人生只是为了他的母亲而活。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浑浑噩噩，在母亲眼中就是为个女人要死不活。

韩玉林回去家中，发现他的日记本被母亲撕了。

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满眼的愤恨，“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竟然喜欢上一个那样的下乡知青。韩玉林，你醒醒，你是我曹雯的儿子，你怎么能那么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

韩玉林从不曾想过他不过是喜欢一个姑娘，就被安上自甘下贱的名头。

他知道姜灵不喜欢他这样的，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他这样的，人家看不上他也是正常。

他活着干什么呢？

韩玉林头一次产生了死的念头。

他不吃不喝了，等待死亡的感觉竟然也挺好。

听着外头邻居骂孩子的声音，听着孩子们跑跳的声音，听着其他年轻人嬉笑的声音。

韩玉林觉得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曹雯终于怕了，哭着哀求，“玉林，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吓唬妈呀，你如果也死了，妈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呢？

看着母亲哭，韩玉林竟然有些莫名的爽快。

为什么痛苦的只是他呢。

曹雯妥协了，他去村里提亲，落魄而归，对姜灵破口大骂。

韩玉林内心里挣扎着一堆疯狂的小人，想要突破他的胸腔疯狂的发泄。

可他没有。

他跑了，找个地方藏了三天，然后被疯狂的母亲找到。

他到底不想死。

他觉得他就不配喜欢姜灵。

余春县他是待不下去了，韩玉林被带回了省城。

有父母在省城，安排工作是很容易的事。

韩玉林就想既然不让他痛快，那大家都不要痛快了。

不是想要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吗？

那他偏不想叫他们如愿。

让他相亲他就相亲，最后都成不了。

时间长了，认识的人都知道韩玉林不好好相亲了，曹雯更是疯了，极尽侮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给韩玉林听了。

韩玉林无所谓了，他突然发现，无视是最好的反抗，他不想死了，也不想回应，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也听不见。

说了他就答应，答应了也不干。

一晃一两年，他工作单位来了一个女同志，叫柴郡，女同志很漂亮，也很耀眼，医院里喜欢她的人很多，可不知怎么的，柴郡竟然喜欢上他，并对他展开猛烈的追求。

韩玉林很烦，他不想处对象，他想打一辈子光棍，让韩家断子绝孙。

他认为韩家不配有后代，有那样的一个爷爷奶奶，真生出来也是对孩子的残忍，不如不生，断子绝孙才好呢。

所以他拒绝了柴郡，柴郡也不灰心，甚至对他说，“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你不能阻拦我喜欢你。”

柴郡的行为让他母亲知道了，老太太人脉广的很，开始调查柴郡，最后跟韩玉林说，“果然太漂亮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柴郡跟人退过婚，真是不检点，这样的女人可不能进我们韩家门，你拒绝是对的，妈再给你介绍一个。”

听听，多么的冠冕堂皇。

本来韩玉林没想跟柴郡怎么样，偏偏他妈这样，反而激起韩玉林的叛逆心。

他对柴郡说，“我曾经喜欢一个姑娘，可对方不喜欢我，但她还在我的心里。而且我妈似乎对你意见很大，你介意吗？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和你处对象试试，如果合适我们可以结婚，如果不合适你可以随时提分手。”

对于他的话，柴郡很惊讶，思考两天后柴郡答应了，“你妈那边不是问题，我跟你结婚也不是跟她结婚。至于你心里那个人，我不觉得我比不上，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我会将她赶出去的。”

韩玉林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可他笑不出来。

他觉得他就是传说中的人渣。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渣还有人喜欢。

韩玉林跟柴郡在一起了，果然引起他母亲强烈的反对，“我就不明白了，给你介绍那么多优秀的女同志你都不同意，怎么偏偏就喜欢些不知检点的人，姜灵就算了，人家不喜欢你，这个柴郡可是退过婚的，名声都不好，你非得跟她在一起干什么？”

似乎提到柴郡的名字曹雯都难受无比，话越说也越难听，“她这样不知检点的人不能进韩家，韩家丢不起这个人，你赶紧跟她分了。”

韩玉林看着母亲的脸，心里痛快不已，他笑着说，“不，我就要跟她在一起。”

曹雯惊愕，“你想气死我？”

韩玉林：“你能被气死吗？不，不会，我都没死，你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会跟她分手，你如果妄图将她调走，那么，她走那一天，就是你给我收尸的时候，上一次我找死的时候其实没怎么想死，这一回不一样了，我随时都能死。”

许是他的威胁让母亲有所忌惮，虽然每天都会劝他分手，也去找柴郡，可到底没因此把柴郡调走。

放假的时候韩玉林跟柴郡去省城，不料出城时被人盯上了，他突然渴望被人打一顿，他觉得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应该很痛快。

于是他不肯给钱，他被人打了。

柴郡哭的撕心裂肺。

结果他被人救了，声音非常熟悉，竟然是姜灵。

看着姜灵，韩玉林有些恍惚，他都多久没见过姜灵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姜灵。

他不想让姜灵帮他，他说，“算了。”

柴郡不乐意，哭着道，“不行，你得去医院。”

韩玉林没吭声，他坐在了姜灵开的车上。

一路上姜灵没跟他说话，他也没敢开口。

到医院将他们放下姜灵就要走了。

不知为何，韩玉林总想问一句，“姜灵，如果在他之前我认识你，你会……”

“不会。”姜灵非常肯定的否决了这个可能，“我就不喜欢你这样的，不管是外形还是家庭，没有让我喜欢的。”

早就知道答案，可真的听到这话的时候韩玉林松了口气。

姜灵说，“祝你们幸福。”

可韩玉林觉得他很不是个东西，他不配得到柴郡的喜欢，“柴郡，我配不上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柴郡摇头，反而问他，“你会一辈子喜欢他吗？”

韩玉林不知道这个问题。

柴郡抱住他，轻声道，“我等你把他忘记。”

柴郡并不胖，可她的怀抱很温暖，韩玉林突然不想推开他了。

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现在心里还有没有姜灵。

如果人生有意外，他突然希望柴郡是那个意外。

他觉得他不配柴郡的喜欢，可柴郡却用行动表示他值得她喜欢。

直到有一天，柴郡没去上班，没出现在他办公桌前，韩玉林终于慌了。

他想他是爱上柴郡了。

1979年，为了逃离父母，韩玉林和柴郡一同参加高考，考上了东北对角线的西南那边的大学。

离家前，他看着痛哭的母亲，前所未有的爽快，“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前尘往事，再也不想记得，他要逃离这里。

临走之前，韩玉林与柴郡领证了，没有婚礼，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两人拎着行李，先去了京城，再倒车往西南去。

在首都时他们又碰到了姜灵，那时候的姜灵已经是清大的大学生了。

不过他们没打扰姜灵，韩玉林的心里竟然很平静，并没有痛苦。

或许他真的成长了？

韩玉林握紧了柴郡的手，说，“走吧，我们该上车了。”

往后余生，希望姜灵安好，也希望他和柴郡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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