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辅冤

        大明庙堂政治中，会极门是一个曝光率很高的地方，这个地方原来叫做左顺门，就是嘉靖大礼议时打了二百多人廷杖的那个地方，后来嘉靖皇帝将这里改名为会极门。

        会极门是东西朝向的，从午门进来后向东边转过去就是会极门，穿过会极门便到了内阁所在地和文华殿，所以这是一个关键节点。

        在会极门常驻有司礼监文书房太监，负责收取奏疏和紧急公文。今天事少，天色已经是午时，当值太监正无所事事的闲坐，忽见有锦衣卫官送过来文书。

        这太监下意识问道：“什么要紧事情？”

        那锦衣卫官答道：“此乃外边衙门坐探传来的消息，有部堂大臣没了！”

        厂卫在各部、寺、监都派有锦衣卫官校，不干涉任何工作，只负责公开监视，名曰坐听或者坐记，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有违法悖逆之处便上报。

        另外像二品部堂大臣去世这种消息，按规定就应该立刻上报到天子这里。所以这位锦衣卫官才会将报信文书送到这里。

        天子正在文华殿开经筵，会极门当值太监收了文书，便急急忙忙的送到会极门里面的文华殿去，没几步的路程。

        然后文华殿门口当值的锦衣卫官接了文书，转身就走进了大殿里。

        此时殿里众人都以为，今日的人事安排已成定局，申辅必定要吃一个哑巴亏。就快一锤定音了，然后便见门口的锦衣卫官匆匆进来。经验丰富的人就能猜出，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锦衣卫官没有公开奏事，直接将文书呈给天子。此后天子展开文书看了几眼，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底下距离宝座较近的大臣们偷偷察言观色，却从天子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个文书里写的到底是喜事还是坏事？

        天子指着文书，对身边扈从锦衣卫官示意道：“念！”

        锦衣卫官便手捧文书，对殿里众人朗声宣读道：“国子监急报！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在国子监与监生范弘道激辩，当场急症作，吐血昏迷，后经医士诊断已经断气身亡！”

        什么？文华殿里数十名大臣齐齐大吃一惊，这王世贞死了？这王世贞竟然死了？这王世贞竟然敢死了？

        这边殿中人正为了他的官职勾心斗角明枪暗箭，那边他却干脆利落的死掉，这是什么鬼？

        万历天子忽然觉得很有趣，因为坐在他这个位置，视线里可以很明显看到，此刻所有大臣的神态似乎非常整齐划一，这是很不多见的。

        但在短暂的整齐划一之后，大臣们又恢复了的神情百态、各有心思样子。其中最蛋疼的莫过于总策划者李植李少卿了，这位王宗师简直就是用性命放自己的鸽子啊。

        自己费尽心思合纵连横，眼看要大功告成之际，王世贞居然撒手人寰，直接把自己晾在了半空中，没有比这更尴尬得了，他李植现在也想吐血！

        辅申时行的心情则相反，有一种绝境逢生的喜悦充满了心怀。常言道，人生有四大喜，但此时申辅感到，绝境逢生是不次于四大喜的。

        李植等人一时间不想说话，申辅连忙趁热打铁，对天子奏道：“既然王世贞已经殁去，今日之议便作罢！”

        李植等人策划出的完美链条第一步就是王世贞出任礼部尚书，如今人都没了，这想法就只能作废。

        第一步都作废了，后面两步也就失去了驱动力。沈鲤如果不用让出礼部尚书，也就没借口去追求吏部尚书官职了，不然吃相就太难看，未来的东林党领袖沈大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有损自己名声的事情。

        在没有需求的情况下，朝廷难道闲着没事干天天换官位玩？所以还是各安其位吧，杨巍继续做吏部尚书，沈鲤继续做礼部尚书，一切照旧。

        消化掉王世贞身故这个消息后，众人不由得又想到他的死因——“与监生范弘道激辩，当场急症作，吐血昏迷”。

        这意思就是，王宗师与一个叫范弘道的学生吵了一架，因为吵不过对方，然后被气死了？

        每一个想到这里的人，很快就联想起了去年另一个大人物，无限接近于重新担任辅的张四维。好像传言里骂死张四维的那个人，也叫范弘道？

        众人纷纷有活久见的感慨，活了这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范弘道这样的人物。怎么看也只不过是小小的秀才，却连续两次都精准的直接改变了庙堂势力消长走向。

        类似的事情生一次是巧合，两次还能是巧合吗？别不是辅老大人故意的吧？

        于是众人看向申辅的目光就多了几丝玩味，看不出来啊，向来以温和宽厚示人的辅老大人居然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面。

        同时众人也有点羡慕，自己手下为何就没有这样的人才？简直就像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宝剑，杀伤力十足惊人。

        初始的惊喜过后，申辅的心情忽然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了。这种有伤天和的账，大家肯定又要算在他头上了！

        他希望呈现给世人的，是一个大度、宽和、坦率、厚道的长者君子形象，可惜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要被范弘道这个混蛋东西废掉一大半！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内阁在文华殿的对面，而外朝衙门都在宫外，所以出了文华殿后，内阁大学士与其他大臣便要分道扬镳。

        吏部尚书杨巍与申时行告辞，忍不住问道：“这范弘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时行面无表情的答道：“我虽然见过此子，但此子一切行径与我无关。关于他的所作所为，我并不知情。”

        一干大臣从身边路过，听到申辅的回答，忍不住出“呵呵呵呵”的声音。都是庙堂上打滚的人物，别把大家当傻瓜，你申辅不知情谁知情？

        杨尚书也露出“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表情，申时行顿觉百口莫辩，他想着晚上回家后，把关汉卿的《窦娥冤》翻出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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