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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深秋的夜,寒意渗人。

  皎白的月[se],与廊芜下悬挂的灯盏,[jiao]织出一片昏黄的光。

  燕翎穿着一件深湛的墨袍,背影挺得笔直,渐渐没入廊道尽头。

  淳安公主已经被皇帝揪去主殿,太子唤了他们夫妻俩过去说话。

  宁晏迟疑地跟在燕翎后头,那高大俊挺的身影跟山似的,笼罩在她心头。

  有么一瞬间,她仿佛在他背影里看到了一抹难以描绘的清寂。

  陌生得令她发怵。

  不过宁晏很清楚,这是她心理的不安和紧张在作祟,自清醒过后,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一股深深的惶恐与无力主宰着她。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百[kou]莫辩。

  她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带着沉重的脚链坐在了侧殿的圈椅里。

  太子端坐在主位,左边一排圈椅空着,右边整整齐齐摆着六张圈椅,燕翎坐太子下首,宁晏坐在末端,两个人中间隔着四个空位,仿佛是被迫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极近可能撇开彼此的关系。

  十二盏华丽的宫灯在头顶摇晃,一片片五颜六[se]的光芒[jiao]织在二人身上,无端割离出破碎的光感。

  太子也渐渐的从刚刚那荒唐的一幕反应过来,起先觉得好笑,到现在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如此生疏,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燕翎端正坐着,双手搭在扶手,瞳仁像个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有任何情绪翻涌出来,整个人显得沉默又萧索。

  我才不喜欢那块冰木头,

  冰木头..

  我喜欢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五陵少年,

  少年....

  这几个字跟魔咒似的箍着他脑筋。

  燕翎脑海有那么片刻的混沌。

  前一刻跟舅舅坦白,他对她很满意,下一刻,被打脸得明明白白。

  人家不喜欢他。

  她是真不喜欢他,还是在生气?

  生气他洞房撂下她,生气他没带她去狩猎,抑或是别的.....

  他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巨石压着,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太子看他一眼,心中默默同情一把。

  又瞥向宁晏,光怪陆离的灯芒下,那个梳着随云髻的姑娘,目若朝露,眉如远黛,光影一帧帧从她姣好的面容滑过,她像是浸润在时光里一副永不褪[se]的画,美得惊心动魄。

  这么玉柔花软的小姑娘,偏偏撞在燕翎这冷心冷[xing]的男人手里,燕翎定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才被人家嫌弃。

  对燕翎那点子同情,顿时抛掷九霄云外。

  “来人,上茶...”太子首先打破沉默。

  内侍立即给三人奉上茶水。

  燕翎没动,宁晏也没什么反应。

  太子捏着茶盏吹了吹热气,斟酌着如何开[kou]劝和,隔壁主殿内传来皇帝的喝声,

  “你简直是胡闹,看你干的好事!”

  淳安公主耷拉着脑袋站在空[dang][dang]的殿中,理直气壮道,“父皇,好端端的,您干嘛走角门偷听我们说话?是乾坤殿的正门不够宽敞吗?”

  皇帝无语了,敢情错在他?

  他扶着腰,明黄的宽袖长长垂了下来,一身怒火难消,他听到那席话首先是恼怒的,恼怒那小妇人不知好歹,竟不识得外甥的好,索[xing]如了她的愿让他们和离得了,可一想起燕翎恰才那番话,既是外甥喜欢,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能做恶人呢。

  他总不能去训斥宁晏,自然将气撒在女儿身上。

  “人家小夫妻好好的,你为什么从中作梗?快些,去跟你表兄赔个不是!”

  淳安公主不干了,“什么叫我从中作梗?若真好好的,我作梗得了吗?”

  皇帝竟是无法反驳。

  淳安公主双手抱臂,镇定下来,“父皇,晏儿没有错,燕翎那个混账对她不好,还不许她说几句真心话了?”

  父女俩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到侧殿来。

  已是无地自容的宁晏,头额涨得发疼,忍不住低头四处张望,瞧瞧哪儿有地缝,赶紧钻进去得了。

  “父皇,儿臣刚刚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燕翎若因此记恨晏儿,那以后她的事儿臣来管。”

  皇帝给气笑了,“你怎么管....”

  吴奎怕皇帝气出个好歹,连忙上前搀着他老人家坐下,

  那头淳安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总之呢,他们俩不合适,依儿臣看,您干脆好人做到底,做主让他们俩和离得了。”

  咣铛一声,太子手中的茶盏磕在桌案上,差点跌碎,热水洒了衣摆一片。

  往后,主殿再也没听到淳安公主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嘴拖开了。

  侧殿内恢复了肃静,空气了每一颗粉尘都像是要压倒平静的最后一根稻[cao]。

  宁晏两眼望灯,眼眶渐渐地漫上一些湿意。

  她只是酒后胡言,却没想到让燕翎当着皇帝与太子,还有内阁大臣的面,丢了这么大脸,燕翎本就不喜欢她,这么久了,都不曾碰她,她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与底气,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原谅她,等待她的定是一纸休书。

  几乎已经料定这个结局,宁晏面若冷灰。

  燕翎脑海又多了几个魔咒般的字眼,

  和离...

  她竟然生出和离的念头....

  掌心快掐出一丝血[se]来。

  太子这头擦了擦沾湿的衣摆,终于深吸一[kou]气,奉命劝导,

  “燕翎啊,你别跟淳安一般见识,她一向[kou]无遮拦,又是个糊涂的[xing]子,今[ri]弟妹是受了他的连累,放心,父皇定狠狠责罚她。”

  太子说话很讲究水准,先把责任往淳安身上一推,随后提起了重点,

  “当然啦,夫妻之间嘛,总有些龃龉,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弟妹一些玩笑话你就更不能放在心上....咳,这桩事孤已下令不许外传...”心里想着,三弟那张嘴最是关不住事,指不定要笑话燕翎。

  顿了一下,太子想起一事,

  “对了,太子妃你是知道的,平[ri]里最端庄稳重的人,有一回孤竟也无意中听她喋喋不休抱怨孤,还有,父皇那么好的一个人,母后不也时常埋汰他老人家?孤告诉你,这是女人的通病...”

  宁晏窘得抬不起头来。

  仿佛被安慰到的燕翎,执起身侧的茶杯,抿了一[kou],“时辰不早,殿下回去歇息,臣知道如何处置此事。”语气一如既往沉稳而笃定。

  太子冷笑一声,他若当真知道如何处置,今[ri]就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他本就是被燕国公[bi]着不情不愿成了亲,定逮着这事闹,离了宁氏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宁氏这样的大美人都能拖着不圆房,可见他对这门婚事有多不满。

  比起皇帝偏袒外甥,太子却是站在宁晏这头。

  宁晏听了燕翎这话,心底拔凉拔凉的,如此斩钉截铁,看来真要休了她。

  手帕已被她绞成一团,长睫不自禁颤了颤,随着燕翎站起,她僵硬地扶着桌椅缓缓直起身,跟着朝太子屈了屈膝,太子正注意到她,瞥见她垂下那一瞬,眼底似有水光闪烁,无奈叹息,下了台阶走至燕翎身侧,扯着他衣袖低声斥道,

  “你呀,[xing]子过于刚硬,女人家的,都是要哄要疼的....”

  燕翎眸[se]倏忽一顿,喉咙黏住,半晌闷出一声“嗯”。

  太子不再多言,他衣摆沾湿不好久留,信步离开。

  燕翎跟着送他至殿外,宁晏看着他□□的背影,长吁一气,没跟过去,而是折向廊道往后殿的廊庑走。

  夜[se]苍茫,月光倾泻在四周,浮雾缭绕,她抬步往台阶下走去,恍若漫步在一片寒霜里。

  也无所谓了,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承受得起。

  这门婚事本是高攀,嫁给他这段时[ri],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当初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或许是瞧着能离开宁家那个牢笼,待燕翎离了她,宁家也定弃她,天底下从来没有一处地儿是她的家,她无拘无束,放开手脚去做生意也未尝不好。

  或许自小的经历所致,宁晏从来不对任何人或事,抱过大的期望。

  最初的慌乱与惶然过去后,她心底只剩一片空茫。

  淳安公主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见宁晏失魂落魄的,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晏晏....”

  宁晏被她搂紧,下巴磕在她并不算坚实的肩膀,眼底忽然涌现一眶泪。

  淳安公主沮丧道,“是我不好,都怪我让你喝酒...”

  “不过话说回来,父皇也有责任,他老人家好端端的,不走正门干嘛走角门?堂堂皇帝怎么能走角门呢...”淳安公主委屈地控诉。

  宁晏被她这一搅合,反而笑了,她轻轻将泪痕擦拭,朝淳安公主露出一脸笑来,

  “罢了,不怪你...”

  说到底,还是她与燕翎没有感情,经不起风吹雨打。

  燕翎若真要休她,那么今[ri]之事只是导火索。

  淳安公主听了这话,反而越发愧疚,握着她双手,没底气地问,“你觉得燕翎会怎么对你?”

  宁晏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笑了笑,“左不过被休罢了...”

  “那可不成!”淳安公主细眉竖起,“只能和离,不许休妻。你这段时[ri]照顾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得了休书,你今后如何再嫁得出去?”

  宁晏眼睫颤了颤,胸[kou]涌上一团酸涩,她有资格跟燕翎谈条件吗?

  燕翎的面子被她丢得干干净净的。

  别说是休妻,他就算掐死她也是易如反掌。

  淳安公主斩钉截铁道,“放心,他敢写休书,我定跟他不死不休。”

  眼见四处游廊人影穿梭,可见是篝火宴的人回来了,宁晏便催促她道,“殿下,时辰不早,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淳安公主担忧看着她,“你跟我回去,刚刚燕翎那张臭脸,我看着都吓人,父皇劝了他几句,他一声不吭的,我担心待会你回去,他能掐死你,你还是跟我走,否则我不放心。”

  宁晏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好。”

  左右现在回去也尴尬,只有一张床,能怎么睡,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再与她一起的,与其被他轰走,还不如自个儿走来得体面。

  此外,她也想再拖两[ri],拖到回京再处置此事,这里是行宫,能给自己留点面子是一点面子。燕翎总不会去广阳殿赶她。

  宁晏跟着淳安公主回到了广阳殿,如霜抱着她的衣物去了温泉宫,后来听说出了事,又被淳安公主的人带回了广阳殿,此刻就在殿内候着,瞧见宁晏面[se]苍白进来,慌得落泪。

  覆水难收,说再多也无意义。

  二人喝了酒,受了一番惊吓,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洗一洗便睡了。

  燕翎这厢将太子送走,转身去殿内寻宁晏,哪还瞧见人影,以为她回去了,于是一路快步追回天羽殿,待他风尘仆仆迈入东配殿,只见荣嬷嬷正与如月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连忙住了嘴。

  燕翎冷眼扫了一圈,不见宁晏踪影,脸[se][yin]沉,

  “你主子呢。”

  荣嬷嬷也是刚刚从如月嘴里听说此事,一下骇得心神俱震,燕翎鲜少去后院,荣嬷嬷摸不准他的脾气,满腔的话不敢辩解,唯恐惹恼了他,听他这声暗含怒火的问,荣嬷嬷径直跪了下来,

  “世子爷恕罪,夫人被淳安公主请去了广阳殿....”

  燕翎心[kou]闪过一丝躁意,唇角绷得直直的,越过二人迈进了内室。

  径直去了净房,热水已备好,他褪衫沐浴,脑海全部是宁晏刚刚拒他千里的模样,胸膛如聚着一团火,堵在嗓眼,不上不下。

  荣嬷嬷听到浴室的响动,不敢进去,晓得宁晏今夜大致不会回来,悄悄收拾了些[ri]常用物,嘱咐如月送去广阳殿,自个儿又去外头着人将云卓唤进来伺候燕翎。

  她倒是不敢走,至少在此处给宁晏打打掩护,或者给燕翎当当出气筒也成。

  这桩婚事得来不易,无论如何不能散了,眼下主子在气头上,且避一避,待怒火过了,再让宁晏回来道个歉,兴许有挽留的余地。

  燕翎这次洗得比往常慢,半个时辰方才出来,本以为宁晏该回来了,可惜屋子里依然空[dang][dang]的,心中躁意[yu]盛,他寻着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瞧着热气腾腾,没急着喝,捏着茶盏来到床沿,搁在一旁的高几上,一个人枯坐在床沿,冷冷看着前方。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就是噎着一[kou]气。

  但凡她解释几句,或说两句好听的,他心里也好受一些。

  偏偏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闭上眼,脑海浮现白[ri]瞧见那五陵少年,个个身着澜衫,衣带当风,或执扇或吹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她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来人....”他寒声道,

  进来的是云卓,

  “主子,您有何吩咐?”云卓侯在珠帘外,也不敢进去。

  燕翎听得他的声音,没由来的有些恼怒,只闷闷不乐问,“她多大了?”

  云卓不明所以。

  荣嬷嬷就在门[kou]不远处,听得这话反应过来是在问宁晏,立刻跪进来回,“大婚前的一个月刚满十六...”

  他们八月成的亲,那么她是七月的生辰。

  还是小姑娘一个,难怪喜欢那些花俏的东西。

  燕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荣嬷嬷等了半晌,不见燕翎吭声,心里恐惧尤甚,哽咽着道,

  “世子爷,姑娘还年轻,有些地方行事不周到,还望您莫要与她计较...”荣嬷嬷原还想提一提宁晏孤苦的身世,惹燕翎一分怜惜,可“自幼丧母”四字到了嘴边,眼泪就蒸了出来,想起陈管家[jiao]待,燕翎最不喜女人哭哭啼啼,当即止住了嘴,磕头如捣蒜。

  燕翎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仰身往床榻一躺,等着宁晏回来。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行宫外头已空无人迹,宁晏依然杳无音信。

  燕翎这才后知后觉,宁晏这是不会回来了。

  跟淳安公主商议怎么跟他和离?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小妻子处心积虑离开他?

  燕翎生出几分挫败。

  这一夜,自然不可能睡好,次[ri]醒来时,下意识往床边看了一眼,期待落空,脸[se]就更差劲了。

  慢吞吞地用了早膳,又喝了两盏茶。

  宁晏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燕翎脸[se]已沉如锅底。

  依着安排,今[ri]有马球赛,整个行宫的防卫都需要他负责,他必定早早得去乾坤殿调度,可是他为了等宁晏,有史以来第一次延误了公差。

  片刻,云卓进来禀报他,“世子爷,马球赛马上开始,陛下已起驾去了皇帐。”又凑近战战兢兢道,“夫人与淳安公主已到了赛场....”

  燕翎猛地抬起了头,满脸不可置信。

  他在这里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她竟然跟淳安公主打马球去了。

  燕翎硬生生忍住骂人的冲动,起身,[chou]起屏风上的外衫,大步往外去了。

  他纵马来到行宫前方的[cao]原,先去了皇帝的帐中,皇帝见他眼下略有黑青,便知外甥是气狠了,心中愧疚难当,淳安说得对,他昨晚为何非得抄近路呢,否则人家夫妻俩还是甜甜蜜蜜的小夫妻。

  皇帝心中懊悔了一阵,招燕翎坐下,

  “多大点事,男人就得宽怀大度,朕已教训淳安了,她保证,以后不再带着宁氏喝酒...”

  燕翎听了这话,连冷笑都欠奉,“淳安不是怂恿她与我和离么?”

  皇帝猛咳,“小孩子的胡闹话,怎么能放在心上。再说了,你不该反思反思,为何你的妻子心生埋怨吗?”

  燕翎无言以对。

  三皇子在一旁幸灾乐祸[cha]话,“父皇,翎哥儿这脾气不改,多少个媳妇都能被他气走!”

  皇帝正愁没地儿出气,抓起手边的茶盏朝他扔出去,“你[cha]什么嘴?有你什么事!”

  三皇子被扔了个正着,叫苦不迭。

  皇帝又与燕翎道,“朕已准许淳安去打马球赛,你晚边带着你媳妇回去,事情就过去了....”

  燕翎深吸一[kou]气,目光往讲武场上探寻,果然在校场中间看到了宁晏,她穿着一身湛蓝的劲装,衣袖和裤腿都给束起,迎风而立,英姿飒爽,比平[ri]多了几分清致的气韵。

  宁晏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偏首朝他望来。

  燕翎气得移开眼。

  宁晏抿了抿唇,干脆也不搭理他。

  淳安公主见她情绪低落,拉扯了下她胳膊,“好了,别难过了,总之你们俩就要分开了,你今后跟他也没关系了,还在乎他作甚?”

  宁晏长长呼出胸[kou]的闷气,神[se]一片坦然。

  明[ri]便要回京,最迟后[ri]他就会给她一纸休书,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怕是见着了,燕翎也不会认得她,不对,他们俩身份悬殊,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还在意那么多作甚。

  抛头露面便抛头露面吧。

  淳安公主忙着组队,一队六人。

  隔壁的戚无双已张罗了五名高手,皆是京中马球好手,淳安公主不甘示弱,下令招来三名禁卫军,最后在人群寻了一圈,嚷道,

  “还有何人愿意跟本公主一队?”隐约瞧见对面栅栏旁立着一芝兰玉树的年轻士子,生得是唇红齿白,风姿绰绰,淳安公主顿时来了兴致,坐在马背上朝他招手,

  “喂,对面那位五陵年少,对,就是你,穿澜衫的那位,你过来,陪本公主打一局...”

  燕翎耳力极好,顺着淳安公主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一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胀得通红,支支吾吾指着自己,似乎不相信自己被当朝公主给看上。

  五陵年少....

  燕翎堵在胸[kou]那股怒火瞬间窜至眉心,眼瞅着那人兴高采烈朝淳安公主跑去,燕翎不假思索起身,干脆利落[chou]起搁在柱子旁的马球杆,面[se]沉冷朝宁晏方向走去。

  马球场上人多,大家伙一时没注意到燕翎,宁晏却是心灵感应似的,发现燕翎朝自己走来,他手里拧着球杆,眼锋薄如锋刃,仿佛要杀人,宁晏咽了下[kou]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燕翎顺手牵了一匹马,视线就黏在她身上,翻身而上,纵着马缓慢来到她身侧。

  宁晏脸颊快要被灼破,不自在地别开了头。

  这时,对面的戚无双一队终于发现了燕翎。

  为首的淮阳侯世子,眼睛瞪大,上下打量燕翎,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从不掺和这些吗?”

  “就是,你来了,我们还打什么?认输得了!”

  “燕翎,前[ri]骑[she]比试,陛下给的彩头可比今[ri]贵重多了,你凑什么热闹。”

  大家愤愤不平。

  京城少年们也是攀比长大的,无论谁到了什么境地,最后总要跟燕翎一较高下,可惜,燕翎从不应任何挑战,也从不参加比试,别人在脂粉堆里打滚时,他不是在边关枕戈待旦,便是卧在营地挑灯夜读,白[ri]习武,夜里温书,笔耕不辍,风雨无阻,他的自制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起先还有人拿燕翎做参照,鼓励家中子弟上进,后来差距越来越大,渐渐被人丢开了。

  他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随戚侯深入蒙兀腹地,率三千兵力,出其不意,助主力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十六岁那年,蒙兀突袭彰武堡,燕翎独当一面,领五千弱兵,苦熬三天三夜,那一战,他身中三箭,箭矢如云而不退,撑到主力救援,守住大晋边防。

  去年蒙兀大军压境,戚侯身受重伤,蒙兀十万大军趁机猛扑,燕翎临危受命,研制出一种新型的空心兵阵,再以神/枪/营两翼压阵,大破蒙兀,捍卫了北境十四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危。

  哪怕没有燕国公府的爵位,燕翎依靠自己功勋足以封侯拜相。

  只是皇帝有意保护外甥,一直掩饰他的功勋。

  即便如此,京城的世家子弟都知道,燕翎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而现在,从不屑于玩这些把戏的燕翎,却出现在马球赛的现场,就好比三军主帅忽然来跟新兵蛋子比枪法,大家顿生沮丧。

  燕翎此人,浸润朝堂多年,无论什么场合,他向来应对自如,但今[ri]他心情奇差无比,只冷冷看着对方,一副“爱打不打,不打就滚”的模样。

  恰在这时,那五陵少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腼腆朝淳安公主施礼,

  “殿下,您有何吩咐?”

  淳安公主瞅了一眼已红透脸的宁晏,再睨着燕翎,并未立即接话,淳安公主面上不怕燕翎,心里却十分忌惮,否则昨夜也不至于拉着宁晏住在自己殿中。

  对面的戚无双大约也猜到燕翎为谁而来,面庞气鼓鼓的,指着那温润公子道,

  “燕翎哥哥,你别打了,让给他吧。”

  燕珺也在场,战战兢兢看着兄长,“大哥,您下场吧,放心,我们不会伤着嫂子的。”

  宁晏险些坐不住了,央求地望着淳安公主,想要下马,淳安公主哪里猜不到她所想,当机立断将那温润公子给挥开,

  “行了行了,改天,改天本公主约你。”

  旋即执鞭指着燕翎,“你可不许给我捣乱,上场了就好好打。”

  燕翎听得“改天”二字,锐利的眸光从那温润少年身上掠过,最终一字未言。

  马球比赛开始。

  起先燕翎不紧不慢跟在宁晏不远处,有危险帮她挡几脚,心思根本不在比赛上,渐渐的发现宁晏马球技术也不过如此,唇角忍不住掀起嘲讽,

  技术不好,还上场做什么?

  宁晏专注在赛场,压根没注意到燕翎这些心思,只是她打得有些吃力,那戚无双几乎杆杆对着她来,对方进了三个球,淳安公主这一队还无动静。

  呐喊声此起彼伏,场面很是热闹。

  淳安公主一改往[ri]的浮躁,这一次很沉得住气,她看得出来燕翎虽没认真打比赛,却一直护在宁晏左右,既如此,便可最大程度发挥宁晏的优势。

  宁晏的优势是准头好。

  随后,淳安公主调整战法,只要有机会,便把马球往宁晏脚下传,宁晏果断挥杆往球洞里[she],两刻钟内,宁晏连中了三球,全场掌声如雷。

  燕翎十分意外,她骑马很溜,准头更是超乎寻常得好。

  他算是明白了,乖巧和温顺都是装的。

  也不知在他面前,她有几分真面目。

  宁晏回眸悄悄看他,恰恰撞上他眼中不咸不淡的冷讽,她躁得面颊泛红,薄薄的脸皮儿在艳阳下娇艳[yu]滴,索[xing]策马离着他远一些。

  燕翎更气了。

  戚无双发现了宁晏的长处,自然是集中火力不给宁晏碰球的机会。

  一直[cha]科打诨的燕翎,总算舍得出一份力,四两拨千斤地给她划下一方安虞。

  宁晏这才发现,一贯面无表情的男人,也有疏狂肆意的一面,他轻松自如地挑杆,眉宇里带着几分轻倦与漫不经心,马球顺着他球杆滚落在杆心,又被他行云流水的一带,滑在她杆下,她奋力一击,马球在半空划过弧度,直落球门。

  “太[bang]了!”

  “晏晏,好样的!”

  比赛轻而易举赢下。

  宁晏心[chao]涌动,与迎面而来的淳安公主击掌庆贺,下意识扭头去寻燕翎,却见他不知何时已下了马,那球杆也被他随意扔至在一旁,只留给她一道清峻的背影,大步离开了。

  宁晏苦笑一声。

  燕翎去了营帐,有人私自入山狩猎,跌落山坡,燕翎对这一带[shu]悉,亲自带着侍卫入山搜寻。

  宁晏这一夜依然住在淳安公主的寝宫,燕家这头大约也听到了些风声,晓得宁晏与燕翎出了些岔子,是以也不敢闹出什么风[bo]来。

  燕翎半夜方回行宫,回了内寝再一次面对空空如也的床榻,眼底戾气横生。

  她这是不打算跟他过[ri]子了?

  翌[ri]回程,宁晏犹豫着要不要回天羽殿帮着燕家料理家务,虽是要离开燕家,只是最后一班岗她得站好,却被淳安公主拦住,

  “你何必去看家里弟媳的脸[se],你若不放心,我这就安排一个内监过去帮忙。”

  燕家或多或少听到了风言风语,定要笑话她。

  宁晏也不是非要露面,只要事情能安排妥帖便可。

  淳安公主将自己的管事牌子差遣去了天羽殿,他到天羽殿时,发现燕家下人有条不紊地抬着箱笼搬上马车,人人大气不敢出,正疑惑着,抬眸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廊芜下,竟是燕翎亲自在管事。

  管事牌子韩公公心里打了几个旽儿,先上前作了个揖,面上笑融融道,“原来是世子爷坐镇,世子夫人昨个儿不太舒服,着了些凉,公主留她养病,特遣老奴来看这些,既是世子亲自[cao]持,老奴便退下了。”

  燕翎平淡无奇看着他,心想生病是假,躲着他是真。

  韩公公是个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撬开一点[kou]风是不成的,燕翎也没打算多问,只道,“辛苦公公跑一趟。”

  韩公公回眸寻了一眼荣嬷嬷,荣嬷嬷朝他屈膝纳福,顺带点了个头,韩公公便知宁晏的衣物箱笼都准备好了,无需担心。

  巳时初刻,皇帝起驾回銮。

  宁晏窝在淳安公主的马车,神情有些恍惚。

  今夜回去是当真躲不过去了。

  也不必躲,她已做好离开的准备。

  经过这两[ri]的情绪消化,宁晏几乎已经看开,她现在唯一要争取的是和离,而非被休,原先她也不抱希望,只是昨[ri]燕翎出现在马球场上,让她生出几分期待,燕翎这个人,[xing]子虽冷,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试一试总归是没错的。

  至于和离的安排,宁晏也计划好了。

  她回去便买个宅子,住到南城去,专心打点外祖家留下的生意,等手里有了积蓄,再去泉州,回到母亲出生的地方,就在泉州养老好了。

  若论遗憾,怕是今后再难跟淳安公主见面了。

  淳安公主听她这些打算,急得从软塌上坐了起来,

  “宁晏,你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你就留在京城,哪儿不去,有本公主给你撑腰,谁也不敢欺负你。”

  宁晏笑起来有几分酸涩,淳安公主算是这辈子,除身边人外,对她最好的人,别人对她越好,她越慌,怕自己没什么能报答对方的。

  淳安公主信誓旦旦道,“本公主早替你打算好了,和离后,你便住进我的公主府,公主府的管事任你调遣,你自由自在的,想做生意去便是,待本公主亲自给你挑几名五陵少年,择温柔小意者,将你嫁过去,岂不正好?”

  宁晏感激公主这份心意,只是她从不会给人添麻烦。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说服她,便道,“我想一想吧。”

  回程倒是比较快,下午申时三刻便入了城,宁晏总不能跟着淳安公主入宫,淳安公主吩咐侍卫驱车直往燕国公府。

  斜阳慵懒地挂在树梢,金黄的光芒被枝叶割成细碎的光斑铺在地上,如斑驳绚烂的锦毯。

  一人负手立在屋檐下,如遗世独立。

  燕翎的眸眼是深邃的,还漾出一层薄薄的有如锋刃般的光芒,哪怕在这晚霞漫天的夕阳里,依然勃发出一种令人却步的寒厉。

  宁晏不敢看他,垂眸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淳安公主紧随其后跳下,见宁晏快步上了台阶,连忙追了过来,挡在她跟前与燕翎道,

  “我承认,那一夜我不该灌她喝酒,但是晏儿没有错,你若为了自己那点自尊心而伤害她,我不答应。”

  燕翎眼底眯出一眶寒霜,冷笑道,“你不是都打算怂恿她与我和离,你还怕我伤害她?”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淳安公主哪里真的想拆散他们,实在被燕翎[yin]冷的模样给吓到,与其委曲求全求人,还不如一刀两断,换个体贴的郎君。

  左右燕翎不喜宁晏,宁晏心里也没他,何苦强求。

  淳安公主气势汹汹道,“这不是还没离吗?要不,你现在给她一份和离书,我这就带她走。”她把手伸了出来。

  燕翎怒到了极致,红彤彤的夕阳褪不去他身上的寒意,他笑起来有几分渗人,缓缓地将她的手拨开,“我们夫妻的事,我们自己来处置,轮不到外人[cha]手。”

  淳安公主也知道依着燕翎的[xing]子,没这么容易罢手,泄气道,“那成,我暂时先把她[jiao]给你,但是你不许动手,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

  燕翎被这话给堵得险些吐血,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妻子与淳安对他有这样的误会。

  他是个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吗?

  顿觉自己失败极了。

  宁晏察觉燕翎脸上一阵血雨腥风,担心淳安公主再惹恼他,轻轻将公主拉转过身,浅浅地苦笑着,“殿下,您别担心了,快些回宫去,我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淳安公主万分担忧地握了握她掌心,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廊庑下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宁晏深深望着燕翎,樱桃的红唇抿了再抿,仿佛一腔晦涩不知从何说起,也不能干站着,

  “世子爷,这里风大,咱们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尾音都在发颤。

  宁晏即便做了心理准备,真正独自面对燕翎时,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当初风风光光嫁进来,如今要灰溜溜的离开,换谁都不会好受。

  燕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跨进门槛。

  宁晏深吸一[kou]气,顿了片刻,提着裙摆跟了进去。

  沿着长廊越过正厅,正要去寻燕翎的踪影,一眨眼不知燕翎去了何处?

  他从不许人去书房,想必是去后院等她了。

  宁晏加快脚步,往后院追,匆忙赶到明熙堂,只见荣嬷嬷等人抬着箱笼书册进进出出,视线往堂屋瞄了一眼,

  “世子在里面吗?”

  荣嬷嬷回头瞧见她,连忙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小丫鬟,迎她入内,

  “没瞧见世子爷。”

  宁晏心里发慌,叹了一声气,往屋里走,“着人备膳,请世子爷过来用膳。”

  廊芜下的灯笼还没来得及点,天际微亮的霞[se]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宁晏立在正屋门[kou],眺望院中的一切,桂花零落,残香不在,还未生根,却已拔芽,扭头见如霜和如月将箱笼往梢间抬,她淡声阻止,

  “不必抬进去了...”

  下人都愕了愕。

  宁晏信步跨进堂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迎着众人不安的神[se],吩咐道,

  “如霜如月收拾我[ri]常的衣物首饰,荣嬷嬷去清点我的嫁妆,都封箱备好。”

  荣嬷嬷脸[se]闪过慌乱,扑了过来,抱住宁晏的胳膊,

  “姑娘,您怎么不求求世子爷,万一...万一....”

  宁晏摇摇头,“旁人不懂,嬷嬷您难道不知道,我们至今没有圆房,世子是碍着国公爷的压力不得不与我成亲,如今我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理由要我?我也没脸面求他原谅,那些话是我亲[kou]所出,即便是玩笑成分居多,到底是下了他脸面,让他在世人跟前难堪。”

  荣嬷嬷眼泪在眼眶打转,缓缓滑落下来。

  如霜与如月呆立着,一时惶惶无助。

  宁晏最是沉得住气,眼下脸上没有半丝慌乱,反而气定神闲,

  “好啦,别杵在这了,荣嬷嬷,你将晴儿与梨嫂子叫过来,让她们去寻林叔,请林叔替我寻宅子,我们今夜先去明宴楼住一宿,待买了宅子再搬过去....”晴儿与梨嫂子便是新安[cha]进来的厨娘。

  荣嬷嬷跟着宁晏这么多年,当年看着大小姐故去,陪着宁晏从宁家到泉州,再又回了京城来,再大的风[lang]都经历过,即便此刻已经难受到了极致,却生生忍下来,一拂眼泪,快步迈了出去。

  如霜与如月晓得主子的[xing]子,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了,含着泪各自忙活去了。

  天[se]昏暗,西次间的膳食已摆了近半个时辰,

  燕翎没有来。

  她遣如霜去书房询问,小厮告诉她,燕翎有急事出去了。

  宁晏心想,今晚怕是走不了,她现在的状态也实在不想去给徐氏请安,派荣嬷嬷去了一趟容山堂,告了病假。徐氏大约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只当宁晏面儿薄,不好意思露面,就由着她了。

  连着三[ri],不见燕翎踪影。

  宁晏如被搁浅的浮萍,茫然坐在圈椅里,头上也似悬了一把刀,迟迟落不下来。

  这三[ri]她也没闲着,林叔递了话来,已挑好了院子,[jiao]了定金,再等两[ri]对方的家主回来,便可过户签押。

  耗得越久,越没了心气儿,只求燕翎能快些给个决断。

  十月二十这一[ri],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如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宁晏昏昏然睁开眼,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天[se]如被墨水浸染,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在圈椅里睡着了,身上被盖着毛毯,脚跟下也搁着个炭盆。

  小丫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醒来,小心翼翼禀道,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宁晏听了这话,瞬间清醒了大半,急忙道,“快些去请他来。”

  小丫头听她嗓音沙哑,立即给她倒了一杯茶,“如霜姐姐已递了话过去。”

  宁晏重新靠在椅背,喝了一[kou]温茶,将身上的毯子挪开,淡声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又坐了一会儿,廊庑下升起了团团光芒,被雨雾冲淡,一道暗长的身影穿过几片绒光,朝正屋走来。

  总算是来了。

  宁晏卸下的[jing]神气一瞬间绷了起来,她站起身,未如往常那般去迎接他,而是静静等候。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这一刻悬起,扑腾扑腾。

  燕翎大步来到明熙堂,明明处处是[shu]悉的,却又觉察到了不同。

  摆在廊庑尽头的那个书架不见了,挂在窗牖外的几盏美人宫灯也了无踪迹,原先充满着烟火气的窗棂,莫名变得清寂。

  视线从窗牖一个个掠过,随处可见的是封好的箱盒与打包的行囊。

  燕翎暗沉的眸闪过一丝猩红。

  光影一暗,颀长的身影到了门[kou]。

  风声猎猎,他衣摆被雨雾沾湿,五官轮廓比以往任何一[ri]都要深邃,眼神里透着几分倦意与锋利,下颌似乎还有些胡渣,瞧起来仿佛是三[ri]未曾歇息。

  宁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世子爷回来了,先进来喝[kou]茶吧。”语气与寻常似无不同。

  如果不是满地的大红漆盒,他还真信了她这话。

  燕翎入了厅堂后面的明间,隔着满地箱笼坐在了她对面。

  他目[se]沉沉盯着那些大红漆箱,一言未发。

  宁晏来到长桌处,去替他倒茶,藕粉的袖子滑下一些,露出一截骨细丰盈的手腕,燕翎目光就钉在那皓白的手腕上,看着那纤纤素手握着茶盏,一点点挪到他跟前,

  “世子爷,您喝茶...”嗓音也是细软的,听着令人生出几分倦怠,想要淌在这片温柔乡里。

  帝驾幸行宫,京营的将士趁机浑水摸鱼,两名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将为了个女人打了起来,双方斗殴,出了几条人命,他这三[ri]急着处理这桩事,耗尽了心力。

  回到后宅里,等待他的却是已收拾齐整却又空落的院子。

  心底募的一空。

  燕翎伸出手,握住了茶盏,却未急着喝。

  空气无端很重,沉沉压下来。

  宁晏就坐在他对面,他眉目轻垂,灯芒在他眼尾洒下一片[yin]影,整张脸显得锐利又有冲击力。

  宁晏不敢多瞧,移开目光,将那些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的话,宣之于[kou],

  “世子爷,那夜的事,我郑重跟您道歉。”

  她起身朝他屈膝一礼。

  燕翎眯起眼,冷冷看着她,心[kou]郁结的那[kou]气并未因她的道歉而消退,这满地的箱盒提醒他,她做了离开的打算。

  “然后呢?”

  他嗓音仿佛染了清霜,又冷又淡。

  他这个人哪怕不摆脸[se],都会给人无形的压迫,又何况此刻神[se]那般差劲。

  宁晏袖下的手指已轻轻颤动,将头埋得很低,嗓音也弱了几分,

  “我不想要休书....我只接受和离....”鼻头一酸,泪水差点溢出来,她生生忍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还请您看在这段时[ri],我勉强伺候得周到的份上,给我留一点体面...您若是休了我,我以后就没法见人了....”

  燕翎忽然锐利的抬起眸,神[se]越发狰狞。

  宁晏在他的[bi]视下,脸[se]一寸寸白了下来。

  燕翎倏忽站了起来,袖子拂过茶盏,茶水顺着桌案往地上洒下。

  高大的身影骤然罩过来,宁晏往后踉跄着,纤指捏着衣裳紧了又紧,手扶在身后的桌沿,勉强撑着不跌下去。

  燕翎双手往前一撑,将她圈在胸膛与桌案中,居高临下俯视她,

  “周到?洞房花烛夜,你不等我便睡下了,还以为自己很周到?”

  宁晏听他倒打一耙,湿漉漉的眸眼撞上他,“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离开的,怎么怪到我头上....”

  只是很快意识到,“那夜,您来了明熙堂?”

  燕翎目若寒潭,里头的幽光深不见底,他也知道洞房的事错在自己,只是眼下她[kou][kou]声声喊走,心里气不过,想欺负她一下。

  他靠得太近,周身的威压伴随一深一浅的呼吸,迫得她抬不起头来。

  宁晏真担心他一怒之下掐死自己,破罐子破摔道,“有了行宫的错处,旁的事都不值一提,您看着办吧,是休是离,给我个痛快!”

  还真是潇洒干脆!

  燕翎从来没有被气得这样狠,额尖青筋隐现,双目泛着猩红,伸手捏住她下颚,将她脸掰过来,唇角微不可见地挑起,

  “想走,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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