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夫人抬起眼睛看过去，望见门口那抹银红色的人影时，略显浑浊的眼里闪过微微的亮光，慈祥地笑着招手道：“阿善过来了，快些进来吧。”

与之相反，马氏的脸瞬间拉下，眼里飞快滑过一抹不喜，想到自己女儿苍白憔悴的模样，再看对面那人白里透红娇艳欲滴的脸庞，喉咙里像是哽着一根鱼刺。

“看看你穿的什么东西，一身的轻浮味儿，哪有一点大家夫人的庄重，还不快去换了来！”

这训斥来得十分突兀，周围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目光隐晦地落到进来的人身上，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夫人这衣裳怎么了？瞧着不是挺好的么，娇艳明丽又不失端庄大气......众人心里突了一下，难不成夫人现在对少夫人，已经看不顺眼到这个地步了？

从外面进来的人，像是没听到屋内刻意的刁难，脚下的步子不疾不徐，缓缓来到堂中，恭谨地屈膝请安：“见过老夫人，夫人。”

这熟悉的声音带着平直且生疏的语调，陈老夫人面有怅然，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缓缓道：“起来吧，坐。”

江善依言起身，平静地道了声谢，来到马氏对面的位置坐下，稍微抬起一点眼眸，便能撞上对面冷怒的人。

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冷淡地回道：“夫人许是昨晚没睡好，所以这眼睛也不大灵光，我身上的这身衣裳，一针一线俱是出自府中绣娘的手，我自认为并没有出格的地方。”

马氏呼吸一促，眉眼骤然严肃下来，口中斥责道：“长辈说话，你听着便是，哪有那么多反驳的话！”

江善平静地回视过去，语气不咸不淡：“不过是就事论事，既然夫人说是反驳，那就是反驳吧。”

这副‘我不想与你分辨’的模样，直将马氏气得一个倒仰，她有心教训对方两句，对方偏顺着她的话服了软，嘴里顿时像含着一块火石，咽不下吐不出，别提多难受了。

陈老夫人恍然未闻地喝着茶，直到有婆子端着一张单子进来，这才缓解了马氏的尴尬。

“回禀老夫人，各处管事已经对好单子，还请老夫人过目。”

何嬷嬷下来拿过木盘上的用物单子呈给老夫人，老夫人略微扫过一眼，颔首道：“你们办事我放心，今日府里来的客人多，让各处都警醒着点，等大姑娘成亲过后，每人赏半个月的月银。”

端着木盘的婆子眼里闪过激动，高声对老夫人道谢，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板着脸的马氏都忍不住露出半分笑意来。

唯独江善表情平平，目光落在旁边丫鬟打开的画卷上，老夫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着说道：“阿善刚过来，想是还不知道，这是娘娘赏给你表妹的。”

那画卷上，确实如珍珠所说，用不同的字体，写着许多喜字，只是或许是容嫔进宫后，疏于练字的缘故，画卷上的一撇一捺，多少含着些僵硬之感。

她平淡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老夫人没有介意她的冷淡，苍老的嗓音依然慈祥：“我知道你心里怨着你表妹，但她成亲过后，你们再想见面也难了，大家便各退一步吧......”

说着她幽幽叹息一声，余光瞥过面有不痛快的马氏，以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江善，继续道：“我上次便说过，昕言成亲过后，让你学着打理府中事务......我看就从今日开始吧，等会儿由你去二门处，接待上门的诸位贵客，正好让外面的夫人们，认识认识咱们陈府的少夫人。”

“老夫人......”马氏眉心紧皱，眼底带着不赞同的神色。

按理来说，迎门送客的事情，合该由她这个当家夫人来操持，毕竟男方那边，也是由老爷招待，老夫人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外孙女推出来......

想到之前长福堂派去慈恩寺的婆子，难不成是那边有好消息传来，所以老夫人这是打消了对她的芥蒂？

马氏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瞥向对面的眼神，多有冷意闪现。

江善抬眸朝老夫人望去，弯弯的柳眉轻拢，有心开口拒绝，陈老夫人却不给她机会：“......你这位陈府少夫人，还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趁着今日大喜的日子，正好出去见见人，这事就这么定了。”

闻言，她无奈地咽下唇边的话，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头。

陈昕言的亲事，她没想过出一分力，原本是打算请安过后，便去花厅里待着，不想老夫人会开口吩咐她做事。

经过之前的事情，她对老夫人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孺慕，有依赖，有委屈，亦有失望......

见江善答应下来，老夫人脸上浮起笑容，对着她细细交代叮嘱几句，这才放了她离开。

出了长福堂，珍珠提着灯笼，小声的询问道：“姑娘，现在时辰尚早，咱们是先回院子，还是直接去二门呀？”

红绡走在另一侧：“早晨的天儿还有些冷，姑娘不若先回去歇一歇？”

江善抬头看了眼天空，缓缓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记得从二门进来，旁边就是一条长廊，咱们先去那边坐坐，有人上门抬头就能看见。”

三人缓步来到二门处，因为要来来往往地搬东西，二门处的两个婆子，早早就将门打开，现在正坐在廊下，兴致盎然地看着来往抱着东西的奴婢，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咳咳。”珍珠轻咳一声，提醒前方脑袋挨着脑袋的两人。

两个婆子说得正兴起，冷不丁身后传来声响，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紧接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请安：

“老奴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安康。”

......少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会是觉得她们当值不尽心吧？

“都起来吧，不用拘束。”江善扫过两人一眼，轻声解释一句，“你们不用紧张，老夫人命我前来迎接客人，现在时辰尚早，你们去端些茶水果子上来。”

两人忙不迭点头：“是，少夫人请稍等，老奴这就去。”

江善淡淡地嗯了一声，在红绡擦拭过的栏杆上坐下，右手随意地搭在上面，因为日日用着药膏的缘故，她掌心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只余几丝淡淡的暗色痕迹。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个婆子兴冲冲地从后面上来，一人端着一方矮几，一人端着一个木盘，小心地将东西放到江善跟前，见少夫人没有其他的话交代，两人相视一眼，恭敬地退了下去。

矮桌上放着一壶花茶，和两碟双色豆糕，豆糕上冒着热气，显然是刚蒸出来的。

之前在琅萱院时，已经垫过肚子，用过一块豆糕后，就不再继续用，而是端着茶盏，双眼毫无焦距地落地长廊外。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边的天空从半缕灰白，过渡到漫天耀眼的朝霞，太阳跃出山脊，洒下灿金色的光芒。

珍珠无聊地用脑袋抵着廊柱，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刚抬起脑袋准备醒醒神，突然瞟到二门外有一行人靠近。

她精神一震，两只眼睛顿时睁大，激动地唤了一声，“姑娘，终于有人上门了，奴婢瞧着像是......夫人？”

兴奋的语气急转而下，尾音明显拔高两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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