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斩草务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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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禾面前摆着三样蜜饯,陈皮、山楂和芒果。
陈皮健脾和胃,山楂消食散瘀,芒果解渴护心。
她慢慢地拿起咀嚼,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这是不是幼时品尝过的味道。
陈经石走进营帐,脸上还带着惯常的笑意。
赵政派来保护她的护卫和伺候梳洗的侍女早已经离去,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禾不说话,笑得有些难过。
“陈伯,”她并未客套半句,温声开口道,“缚心毒,有药可解吗?”
陈经石脸上的笑容僵硬,他膝盖发软身体无力,难以自控般跪坐下去。
宗郡传回来消息,说在陈经石寿春城的宅院里,发现了缚心毒。
余毒未清,以至于周边草木枯萎,院子里连一只虫蚁都没有。
宗郡对这种毒素所知甚少,不知道该怎么解。
只听说用完便会毒发。第一次毒发若熬过去,下一次会在半年后。
半年内没有解药,人便救不活了。
而就算有了解药,也只是减少痛苦。最终中毒的人活不过三年,便会暴毙而亡。
据说尝过第一次毒发的滋味后,不管是什么人,都甘愿成为傀儡,为人所用。
所以这种毒药经常被用来策反和控制对手。
如果陈经石中毒,那么他不光不可信,而且也已经性命垂危了。
姜禾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发现了奸细,还是该难过父亲的故友被逼迫至此。
“不必劳烦公主殿下,”陈经石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件包袱,“事实上我有点庆幸殿下发现了,不然他日黄泉之下,不知该怎么跟姜老弟交代。在这里挺好的,官职比在楚国时大,法纪严明官也好做。只是我家里人那日恰巧出去看花鼓表演,他们没有中毒,这件事也不知情。可雍国有连坐之法,我死不足惜,我那小孙女,才刚满一个月。”
“本宫知道,”姜禾道,“宗郡查出来了。”
不光查出来这个,宗郡还说,韦南絮在寿春城,得到了楚王的重用,正研究制毒解毒之法。
“陈伯,”最后,姜禾问他道,“是芈负刍吗?”
“不全是,”陈经石回忆着那蚀骨灼心的一幕,恨恨道,“还有一个雍国的女人,姓韦。”
姓韦,韦南絮。
外面传来兵马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唤陈经石的名字,声音凌厉威严。
陈经石忽然站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
他看着不远处姜禾的脸,这姑娘从很小的时候便有泰山压顶却面不改色的镇定。
她像她的父亲。
她答应照顾他的家人,就一定能够做到。
陈经石掀开帐帘,脚步却停下,缓缓道:“殿下,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陈伯没有机会再听了。”
姜禾站起身,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陈经石走出去,外面秋高气爽风景正好。
不远处天岩山耸立,白杨树的叶子正在变黄,一层一层,洒落绚丽的金光。
他忽然想起很久前在寿春城外,与姜安卿告别的时候。
“姜老弟尽管放心,”他自负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既然做官,我就做个好官。”
“做什么好官?”姜安卿在道路旁拔出几根狗尾巴草,给姜禾编织小狗,一面道,“这世道,哪儿能安心做官呢。”
是啊,这世道。
这七国征战,逼得他这个只想做官的人不得不做奸细的世道。
陈经石苦笑一声,看着远处逼近的郎中令军,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东边。
东边是日出的方向,是他的故土。
一道斜斜的血迹喷溅在姜禾的营帐上,随即是“咚”的一声闷响。
外面传来郎中令军的声音:“这人自尽了。”
“当然要自尽,不然有的是酷刑等他!”
“死在哪里不好,弄脏了殿下的营帐。”
“快去给殿下擦干净。”
乱糟糟的声音中,姜禾走出来。
“劳烦各位,”她抬声道,“贼人已畏罪自尽,诸位请回吧。”
为首的郎中令军犹豫一瞬,转头看到不远处苏渝的示意,连忙施礼退下。
姜禾走到陈经石的尸体面前。
他的头朝着东边趴在地上,血液从心口蔓延开,渗入土黄色的泥土。
姜禾蹲下身子,把手帕展开,遮盖陈经石的脸。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蜜饯是什么味道了。
甜,甜里又有一点点酸,混合着药草的芳香,让人忍不住想多吃一点。
陈伯,他是个好人。
冲进陈经石宅院的郎中令军,只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丫头。
小丫头年纪不大,笑眯眯地吃着蜜饯,对郎中令军首领道:“你们找人吗?”
“少废话!让你的主子出来!”
“我主子?”小丫头大惊失色,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道,“我的主子可是安国公主殿下,你们是谁派来的?竟然要拿我的主子吗?”
郎中令军一头雾水,只得靠近几步,打量面前的丫头。
小丫头采菱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印鉴丢过去。
齐国王族印鉴,方方正正,刻着安国公主的大名。
“麻烦回去呈报国君陛下,”采菱收敛玩闹的神情,屈膝施礼道,“陈经石是齐国人,不受雍国连坐律法约束。他的家人已经被公主一路押送回齐国受审,其余的事,公主自会禀报陛下。”
郎中令军日常驻守王宫,自然见识过赵政同姜禾的如胶似漆。
既然采菱这么说,他们也不敢违抗,连忙收好印玺,对采菱点头。
只是到底觉得不放心,首领忍不住靠近采菱,低声问道:“押回齐国受审,是不是就是说,一进齐国边境,就放了?这不是押送,这是千里护送吧?”
采菱白了他一眼,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奴婢只知道,听主子的话,就是咱们这些人的本分了。”
郎中令军首领被说得有些脸红,挥手走了。
“跑了?”
赵政没有抬头,声音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情绪,却惊得郎中令军忐忑不安,连忙把采菱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达。
赵政抬起头,唇角分明带着一点点笑意。
“被她抢了先。”他开口道,“下去吧。”
好在她没有拦着陈经石自尽,已经比以前好了些。
郎中令军如蒙大赦,把印玺放下,小心翼翼退出去。
赵政在竹简上写了几笔字,终于忍不住放下笔,目光落在印玺上。
这印玺还是去年这个时候,姜贲送给她的。
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能量,总是唤醒陌生人心中的善意,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帮助她。
赵政苦笑着摇摇头。
斩草务净,杀掉他们,自己只需要去一封信给姜贲就好。
阿禾,还是太单纯。
他要教她狠辣,让她变得可怕。这样等他两年后离去,齐国公主姜禾,才能在雍国站稳脚跟,杀伐决断。
再过几日就是天岩山下的祭典了。
到时候再把印玺还给她。
赵政把印玺揣入衣袖,微微笑着起身,向止阳宫的方向走去。
桂花飘香,他时不时停下咳嗽一声,心情很好。
祭典如期举行。
洞穿天岩山东西两面的岩洞已经被挖开,上游百里远的水闸处,等待开闸的士兵盯紧日晷。
只要时间到,他们就可以打开闸门,让泾水东流穿过天岩山,汇入洛水。
数百年来,从西到东的关中平原,将第一次不必担心干旱。这里的百姓可以吃上清澈的河水,两岸的庄稼将被滋养。
然后不久之后,雍国将会拥有丰足的粮食用来攻城略地。
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天岩山下,旌旗飘扬,人头攒动。
最后面是数十万修渠民壮和士兵,再前面一点是居住在韩渠附近的百姓,而靠近祭坛的方向,是雍国数百大臣。他们跪倒簇拥的,是祭坛上的国君赵政,以及太后姬蛮。
马、牛、羊、鸡、犬、豕,六牲畜高高摆在祭台上。
赵政手持香烛向上天求告,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姜禾并没有在祭台上。
按照规矩,她是齐国的人,没有资格在祭台上叩拜先祖。
所以她在营帐中。
这几天来,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陈经石自尽前说她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是什么故事呢?
小的时候每逢父亲出使后回来,陈经石都要到家里坐上一坐。
姜禾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她听过的故事,都是父亲融会贯通,用来让她记忆兵法的故事。
那么她讲给陈经石的,很可能便是那样的故事。
远处鼓声阵阵,一声一声犹如击打着姜禾的心。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她扭伤了脚只能待在家里,陈经石来看她,她似乎把正在读的故事,读给他听过。
是什么,是什么?
那是一个夏天。
那时候她觉得很热,不停地扇着扇子。
陈经石笑,说可惜姜大人的官职不够高,宫里不会赏冰过来。
那故事,是——
一道闪电般的亮光闪过姜禾脑海,她双手发抖忍不住提起衣裙。
身体像是一把被连环弩弓射出的箭,冲出了营帐。
那故事是连环计,是连环计!
她中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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