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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 食饕6


凌静在书房翻阅大周律令,说:“上一世李观棋入宫为宦,常伴帝王左右,少帝蔺夷衡对其颇为宠信。李观棋蛰伏宫廷内院服侍少帝,我们身在宫外哪能随意进出后宫,自是不知晓背地里藏了他这么号人物。”

    “细下想来,他从入宫那一刻,怕是就已有了谋划。隐于暗中收集证据,只待时机成熟,直接一纸书信,将前朝余孽宁三的身世告到御前,仅为一击毙命。大姐姐前世听信宁家,同宁三亲近助他钱财,更因少帝想除掉蔺夷隆这么个心腹大患而大做文章受到牵连。”

    凌静盯着书页不动了,“阿淮,我如今跟你说千次万次对不起都晚了,可我还欠你一个解释。当年我是舍弃了你,因为我确定你身为北域皇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可当时的大姐姐身陷囹圄,宁三私逃下落不明,蔺夷隆被少帝软禁,我穷途末路,寸步难移,只能出此下策,狠心拿你性命威胁少帝不敢妄动,他忌惮北域兵力,不敢拿天下百姓开玩笑,只能从轻发落。”

    凌淮摸着书脊,笑道:“三姐,你不欠我什么。那时大姐忙生意,二哥忙打仗,你忙着应付祝家和王府的内院琐事,我忙着念书挣功名利禄,阿铛、阿岑、小七他们三个失散后生死不详。一开始就四分五散,不齐心,此后走的每一步路都逼不得已,更是处处受外界迫使行事。没有谁像今朝的你一般,苦心积虑撑起这一个家。”

    “往事已逝,勿要再提。今生今世该我谢你才对。”凌淮笑望着她,“劳你费心了。”

    凌静泪眼婆娑回望,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身侧,伸手抚上他鬓角,忽而将他揽抱入怀,积压心底的亏欠如洪水决堤。

    “对不住……”

    “害你受委屈……”

    “吃那么多苦……”

    “要是知晓你和阿铛有了孩子,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去打扰你们……”

    星夜荧荧,凌家门口停了一高一矮两人,各牵一匹马在手,上了门前台阶,扣响了门。

    “来了来了。”钏婳婆子套了身外衫,捋着发去开门。

    门一开,钏婳婆子愣了下,又立马笑褶了眼角,忙招呼道:“快,快进来。”

    院中屋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烛灯。

    厨房生了火,柴烟顺着囱洞散在星夜下,钏婳婆子和葵青围着灶台,为夜归人准备夜宵热水。

    大双小双连夜赶路回上赋城,姐弟俩饥肠辘辘,待吃饱喝足,径自去了书房。

    大双拱手汇报:“大姑娘和疾已公子去了京都面圣,因实在担心家里,就命我俩先一步回来。”

    凌淮同凌静相视一笑。

    周帝大限将至,病急乱投医。

    此番专门召见凌琼,不仅是例行赏赐,更是自以为见得神医能妙手回春,给他延年益寿。

    凌淮会心笑道:“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正缺个能说会辩的机灵人。”

    大双不明,“此话怎讲?”

    “有件大事要你出面。”凌静简略告知佩詹卿一事,说完又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马上就到六月了。”

    大双实诚接话,“还有两个月。”

    凌淮轻勾唇角,说:“无福之人六月死。”

    次日一早,除了丫鬟婆子,凌家人全挤在书房,杨甘巡夜放衙径入凌家,轻车熟路进了书房。

    他见到今日突然多出来的大双小双,蹭到凌静身侧坐下,自来熟拎壶沏茶。

    杨甘上下打量他们,问凌静:“他俩谁啊?面生得厉害。”

    凌岑翻出一个白眼,“看一夜大门你不知道?指不定在哪个芙蓉帐里快活。”

    这话说得可太不客气了,好歹有求于人,凌铛听不过耳,直接一脚踩过去,“来者是客。”

    凌岑痛嘶一声,弯腰抱着脚丫子,冲凌铛吹鼻子瞪眼。

    杨甘嚼着花生米,斜过身子对凌静说:“还是你家姑娘懂事,会说话。正好我家二弟跟你家四姑娘年纪相仿,三姑娘能否赏我个面子忍痛割爱,促成一段上好佳缘。”

    “……”

    凌铛无语。

    早知这人有这么一句话候着,就该由着阿岑耍嘴皮损他一顿难看。

    凌静不冷不淡地笑了一笑,说:“我家四妹妹的婚事就不劳杨巡检您过多费心了。”

    “杨巡检,今年二十好几了吧。”凌淮捏着柄折扇,挂着扇坠,扇面画着水墨竹,扇柄处刻着字,仅一个“铛”字,他拿折扇抵着下巴颏,时不时贴唇。

    杨甘讪笑,被他们盯着如坐针毡,忙喝茶掩饰满身的不自在。

    凌淮接着又说:“操心年不及弱冠的幼弟,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己。”

    凌铛借着桌案遮挡,轻扯凌淮衣袖,他微侧目,她立马朝他竖起个大拇指。

    凌淮顺势伸手圈握住她的手。

    他冷不丁的亲近举动,吓得凌铛倏地挺直腰板,飞快扫了眼凌静,不等瞧仔细,又连忙收回偷觑的眼神装作目不斜视。

    凌铛坐立难安,在桌底下可劲儿往回抽自己的手,又不敢有大动作,一时抽不出手,她斜着眼狠狠剜了凌淮一眼刀。

    杨甘清扫喉咙一声咳,说:“言归正传。你们让我查的保赖欠账细目,全写在这儿了。”

    言语间,他掏出一沓纸递给凌静。

    他不解:“要这个有什么用?”

    凌淮松开凌铛,笑意加深,他说:“演戏要全套,像这些有可能露出破绽的细枝末节,一个都不能放过。阿岑,将李观棋写的状词给杨巡检过目。”

    凌岑不情不愿地拽着状纸上前,一巴掌拍杨甘跟前,挡住他偷瞄凌静的色眼招子。

    凌静看着欠账,好笑道:“可以啊,欠这么多,人缘不错,上赋城内大半个店家都舍得让他赊账。”

    凌淮说:“就怕他欠的不够多。”

    杨甘搁下状纸,皱眉道:“你们背着我谋划了什么?”

    凌淮但笑不语。

    杨甘好气又好笑,说:“我都帮忙到这份上了,还防我呢?”

    凌静歉意一笑,说:“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甘气不平,趔正身子,搁下二郎腿,起身说:“我拿你们当自己人,你们这么做可真不够意思。行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他阴阳怪气撂完话,作势往门口去,一步两步三步……硬是走到门槛,没一个人出声挽留。

    杨甘握紧刀柄,讥嗤一声,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昌平四年四月底,周帝亲见凌琼,赏黄金赐匾额,复还家业,命朝臣将凌琼呈上的甘州瘟疫药方子写入《千济方》,并于各州各郡各县进行刻板示众。

    凌琼自此扬名立万,甘州城百姓专为她建庙宇,塑金身像,奉香火,虔诚叩拜。

    期间歌颂凌琼济药甘州解百姓疾苦的童谣俚语,顷刻间传遍周国大街小巷。

    消息摧枯拉朽传入上赋城宁家,宁二夫人打翻了茶盏,心气儿难平。

    婆子忙上前替宁二夫人顺胸口,宁二夫人死攥着手帕,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好啊,是我小瞧她了。”

    宁甫负手而立,手上捏着账簿,眺望窗外微风细雨,玉兰枝叶披纷,他眉眼寡淡,说:“此份账簿有假,实乃有意为之。凌大姑娘非闺阁弱女郎,她深谙官商,走一步算百步,算无遗策。有她相助,幸也。”

    “那又如何。”宁二夫人轻嗤,“苦心创办那么大个商会,盘结榆州地界各大盛名商客,到头来,还不是尽入他人之手。如今的凌云商会被阜嵩食楼的东家纳入囊中,张高轩可不是好打发的,那是个饕餮之徒,前有阜家垫脚,后有商会撑腰,他可走了大运,尽捡大便宜。”

    “表面光鲜罢了。”宁甫归座,“眼下商会里起的内讧,张高轩有得忙。我们宁家刚在其间站稳脚跟,自扫门前雪就好。”

    丫鬟涂完小指甲蔻,换到宁二夫人另只手,宁二夫人欣赏着丹蔻,说:“凌三姑娘鼠目寸光不识好歹,可凌大姑娘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不会不懂时务。想重新拿回商会,必会拉拢我宁家。到时,有凌大姑娘这么个会生财的聚宝盆……”

    她没再往下说,勾着笑,翻来覆去看手,尤其赏心悦目。

    平栗义巷,府衙亲自登门拜访凌家,将抄走的房契地契等物悉数归还,另外附赠了一千两银子,以示赔礼道歉。

    府衙一走,凌静转回身,佩詹卿牵着雀跃蹦跳的凌安走出屋子,身后紧跟着章冬婆子。

    墙角竹丛蹲着的凌岑站起身,手上拿着柄竹镊子,身侧的李观棋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公鸡,鸡喙缓缓滴落一滴乌青血点子。

    凌淮和凌铛先后从书房门口现身,葵青端着茶托进出厨房,大双小双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

    凌静笑道:“是时候了,各位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请上赋城百姓赏一场大戏。”

    次日天方亮,府衙大门前敲响了鼓声。

    县令迈着四方步登堂,坐定,例行喝问堂下二人,衙役呈上状纸。

    “你二人,一道状告张高轩?”县令蔑视下方一高一矮的大双和李观棋,他问,“哪个是李观棋?抬起头来。”

    李观棋磕跪地面,闻言抬脸。

    衙役挡嘴,搁县令耳旁密语了几句,县令沉声道:“哑巴?”

    状纸搁去一边,县令睥睨下方,紧接着问道:“那你就是万大双?”

    大双依旧伏地磕着头,“是。”

    县令厉声道:“盛保腊月冻溺水缸一案已经结案,仵作也验明尸身,属实是醉酒溺亡,如何就成张高轩设计害死了?无凭无据,捏造谣言扰乱公堂,本官必饶你不得。”

    府衙大门外挤满了人。

    凌岑和凌淮一左一右夹着凌铛在最前面,凌铛大半个身子挤缩在凌淮怀里,脚背快被凌岑那二愣子踩扁了,她此时心里直滴血,早知道这么挤,打死也不来凑这份热闹。

    大双抬起脸,不卑不亢道:“回禀大人,今日草民不仅是为盛保冻死一案,还顺便代身侧小友观棋,替他生母亲姐被张高轩害死在阜家祠堂一事发声。”

    县令凝目,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县丞,县丞几乎不可察地轻点下巴。于此同时,候在内堂帘子旁的一名不起眼衙役,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入帘子,拔腿就跑了。

    县令力拍惊堂木,“从实招来!若有杜撰欺瞒,搁棍百杖下入死牢!”

    大双拱手,说:“此事要从一年前说起。李观棋一家祖籍是甘州城人氏,他是家中幼子,生父早亡,家中母女二人同在阜家为仆,补贴家用,供独子念书。母女服侍阜家少夫人佩詹卿尽心,做了心腹婆子和丫鬟。岂料,一年前,观棋他姐寄回一封书信,让他前往榆州上赋城,只因阜家少夫人怀了身孕,都说是男胎。”

    “未雨绸缪,想让观棋提早进入阜家,给阜家小少爷做书童,好跟着一起上书院念书,期望挣个功名富贵。”

    “观棋日夜兼程赶到上赋城,阜家少夫人早产产子,小少爷已有一个月。正当他打算登门见家人,他姐却趁夜先找了他来,还夹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阜家小少爷。”

    大堂外听得聚精会神,一片寂声。

    堂上县令听到大双提及佩詹卿,顿时冷汗直冒。

    大双扬声讲述:“起初,他姐告诉他,这是她生的孩子,还是阜家少爷的,怕阜家少夫人嫉恨会对她不利,偷生的孩子。叮嘱观棋不可伸张,让他尽快带着小少爷出城,怎么处置都由他。”

    “观棋心善,舍不得对自己亲侄儿下死手,便一路颠沛,带着孩子回到老家。他平日里要上私塾念书,没空抚养孩子,便找了户人家,将孩子托付。而那孩子,现如今就是凌家的七少爷。”

    一听这话,人群一阵哗声。

    县令心里直打鼓,下意识问:“哪个凌家?”

    大双铿锵有力:“创办凌云商会的凌家,以药济甘州百姓的凌家。”

    话音落,县令额头滚下一滴汗,他心底哀嚎,完了完了完了!

    这是有备而来啊,今日这两起案子不能善了了。

    凌家风头正盛,谁敢得罪凌家?!那可是当今天子赏赐金匾夸大善的好人家!百姓心里的活菩萨!

    眼下张高轩手握阜家家业,私吞凌云商会做大当家,凌家怀恨在心,哪能不报复。

    大人物打架,他一小小县令哪里兜得住。

    现如今的凌家谁敢治罪?那不是打天子的脸吗?!

    张高轩财大气粗,他也得罪不起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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