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木观。

    门内春节后一年一度的祭拜大典在观内数万弟子的注视下结束，各院像往常一样开始在外门弟子中挑选根骨和悟性好的弟子。

    外门则是在为新进的弟子举办祭祖仪式。

    还有登仙台上上千名获得外出的弟子，正在完成最后的手续，这些弟子外门和内门的都有，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走出山门后就不会再回来。

    这是千木观的传统，对于在规定时间里没有回来的弟子，千木观会在事后派人去登记，将这些弟子记录在册，不会将他们再抓回去，因为这些人已经放弃修行。

    不过，他们也不会脱离千木观，会转而成为千木观的世俗弟子，偶尔还会帮千木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的后代要是想进入千木观，也可以再送到观里。

    千木山群峰的西面，靠近道观外围河道的一座山峰之上，浓郁的水雾之中有一间草庐，草庐周边是茂密的灵木树和灵草构架的聚灵阵，在聚灵阵的边缘有一片灵气浓郁的竹林，沈小竹此刻站在竹林南面的一条小溪边上，她前面有一座新坟。

    这是她惟一一位弟子木云的坟，木云在入境与槐树神魂结合时，导致体内的灵脉溢出，意识也被瞬间污染，最终被她亲手斩杀。

    这些年她外出历练，看见过许多的悲欢离合，亲眼见过好些人晋升失败，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喵~”

    一只黑猫从小溪对面跳过来，走到沈小竹的脚边，这是左宣的三花猫给小竹送的灵猫，恰巧正在这时，一片祥云从天空落下，沈小竹看到来人，连忙抱拳行礼道：“见过师姐。”

    来人是柳双，她身边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子，这两个童子看起来有些紧张，却又故意装着镇定，想要表现一番。

    柳双笑着说道：“师妹，你这地方一直没人打理，这两个童子机灵，是我特意挑选给师妹打理庭院的。”

    她先道明带两个童子来的原因，随后又对两个童子说道：“快来拜见你们的老师。”

    沈小竹目光一闪，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喵！”

    黑猫跳到沈小竹的肩膀上轻轻叫了一声，并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沈小竹的脸颊。

    沈小竹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又看到两个童子纯正而期盼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木云时的场景。

    两个童子见沈小竹没有出言拒绝，立刻跪下行叩首大礼，并口称‘老师’。

    柳双在两个童子拜礼后，对沈小竹说道：“师父已经出关，你将这两个小家伙安排一下，然后与我一起去拜见师父。”

    沈小竹闻言从过去的记忆里清醒过来，黑猫跳下她的肩膀在两个童子身前绕来绕去，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沈小竹吐出一口气后先是扫了眼两个童子，接着对柳双回应道：“好，师姐稍等。”

    …

    山顶道场。

    王平独自一人在老槐树下对弈，夏文义和玄凌规规矩矩的盘腿坐于他的身前，正在与王平讨论《天人注解》里的内容。

    这本书是作为千木观前辈观察宇宙万物得出来的一些学说，其实与王平前世的《道德经》有些相似，比如道德经总是提到的‘名’和‘无名’，这本书里是以‘形’与‘无形’代替。

    形或者名指的是一切有形的事物，也可以称之为有名或者有形，但无名并不是指超乎想象的一切事物，因为有许多超乎想象的也是名，但‘无名者’都一定是超乎想象，道家所说的道就是这样的‘无名’。

    可这个世界的‘无形’却与‘无名’相差甚远，因为这是一个修行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修行者而言，对‘无形’的理解有三个阶段。

    练气阶段时，练气士对于‘无形’的理解停留在对天地五行阴阳的平衡，他们认为天、地都是有形，天地延伸的一切事物都是有形，而五行阴阳为无形，是对有形的一种延续，也就是修士们所修的法。

    修士修行必定要遵循五行阴阳的平衡，修行时必须要维持它们之间的平衡，而不遵循平衡的修士都是邪修。

    第二阶段是入境的后半部分修行，要遵循人性和理性的平衡，这里的道理是‘无形’的，是无可言明的，需要修士自行修炼，旁人只能做简单的疏导，修行者需要感受其中的关键，这一步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无法言明。

    第三阶段是虚无缥缈的，是一切基于‘形’的对象事物，是人道修士窥视天机的猜想，其中大部分都是胡编乱造，这是因为修士自身也没有研究明白，就更不可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的‘无形’其实与‘有形’无限接近，它的思想是引导修行者稳定修为，而前世的‘无名’更多是一种哲学思想，是一种自我修行的目标，比这个世界的‘无形’还难以言明。

    王平与他两个徒弟，谈论的是这个世界对于‘道’的第二阶段，也就是人性的思想以及一些行为。

    “前辈们在书中说，修行者要屏蔽危害，躲开命运里的危机，让我们要保持足够的谦虚和知足，还说修行者事情做得越多，无论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对于自身都是有害无利，这一点我是赞同的，可是…”

    玄凌平静而冷漠的诉说着他的观点，“可是所谓的知足又是何意呢？我是否应该为现在获得的一切而知足？”

    夏文义接话道：“先辈们留下这些话，是让我们修行时保持高尚而稳定的思想，不是让我们止步不前，知足是让我们的人性要匹配我们的修为，而不是满足和自满。”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王平则安静的在棋盘上落子，好半响后他抬头看向三河府方向的天空，随后一道青色流光闪过，雨莲出现在山顶道场上空，她此刻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身躯，身后还跟着苑苑。

    最近这段时间里雨莲经常往三河府跑，不久前已经将她母亲打败，正式成为灵蛇一族的女王，她还打算按照千木观的模式让她的族人好好修行，可她的模式只维持不到两天就宣告失败，因为灵蛇实在太过慵懒，而且她自己也懒得搞。

    然后，她就想到和千木观的弟子签订契约，以此来提升他们的修为，可对此感兴趣的只有她的好姐妹苑苑，其他族人都是当面点头，背后却是爱咋咋的。

    王平感应到雨莲的想法，抬起头看向他的两个徒弟，玄凌和夏文义当即停下讨论，随后抱拳向雨莲行礼，王平在他们行礼后说道：

    “道为自然，为万法，道是让我们明白宇宙万物的规律，明白世界一切的道理，如此才能有助于我们的修行，而修行注定是与‘道’背道而驰，你们要明白道，再去修道，要维持它们之间的平衡，方能成就大道。”

    王平轻声说完自己的观点，两个弟子并不是很信服，因为每个人对于‘道’都有自己的理解，王平也没有要弟子完全听信于他，便转移话题道：“为师将你二人叫过来，是想传你们一套秘法。”

    他说话间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玉简，看向玄凌说道：“此乃‘身外之术’，算是太衍教的秘法之一，此术掌握后不可轻易传于他人，你可明白？”

    “是，弟子明白，谢师父赐下秘法！”

    玄凌起身行跪拜大礼。

    王平在他起身后将手里的玉简扔出去，玄凌接过玉简的刹那，玉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在玄凌消化玉简的内容时，王平又拿出一枚玉简，看向夏文义，说道：“此乃‘转移秘法’，也属太衍教的秘法之一，你修此秘法后上阳山太衍教分支的因果就得你来承担，你可愿意？”    

    夏文义同样行跪拜大礼，口中郑重的说道：“弟子愿意，谢师父赐下秘法。”

    王平同样在夏文义起身时扔出玉简，随后看向旁边默默看着的雨莲和苑苑，雨莲当即就飞过来的同时缩小身躯落在王平的肩膀上，苑苑则飞到茶几边上竖起脑袋打量夏文义和玄凌。

    “给你们两个找个伙伴，这可是我亲妹妹，愿意不？”

    雨莲用尾巴指着苑苑对玄凌和夏文义说道。

    玄凌和夏文义还没有说话，苑苑就先用尾巴指着玄凌口吐人言道：“这人之前去过明月潭，他的意识过于清静，就像是一潭死水，可似乎又蕴含危险，当时我就没看上他。”

    这些年有不少千木观弟子前往明月潭，也有不少灵蛇来千木观游玩，可始终没有看对眼的，至于将没有孵化的蛋送过来，没有父母愿意这么干，因为这需要父母提前将自己体内部分力量灌注到孩子的体内，否则让其他人来孵化必定没有灵智。

    苑苑评价完玄凌，又看向夏文义，“你的想法太多，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疏导你，你要是…”

    “咳咳”

    雨莲轻咳一声，说道：“你要考虑清楚，这两位可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只要选择一个，你就可以在十年内晋升到第三境！”

    苑苑闻言竖瞳一转，吐了吐蛇信子，看向安静研究棋谱的王平，但很快就被雨莲的尾巴抽打了一下，她只得转头将目光落在玄凌和夏文义身上。

    玄凌和夏文义顿时挺直了背，苑苑看了两人半响，可还是没选择，只得转头看向雨莲，雨莲可没有惯着她，直接说道：“你要是不选，我就替你选了。”

    “那我选他！”

    苑苑的尾巴指着夏文义。

    夏文义顿时面露喜色，然后就听苑苑仰着脑袋说道：“先叫一声师叔来听听！”

    “…”

    “叫啊！”

    “师叔！”

    夏文义也不矫情。

    这时，柳双带着沈小竹从天空落下。

    王平看了她们两人一眼，玄凌和夏文义都站起身，退到一边抱拳道：“见过两位师姐。”

    雨莲连忙招呼道：“小竹，快，过来坐！”

    沈小竹和柳双走过来的时候，王平看向玄凌和夏文义，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交给你们的秘法好好修行，不要辱没千木观的威名。”

    “是！”

    玄凌和夏文义要离开的时候，苑苑腾云而起喊道：“等我。”灵蛇一族虽然很高傲，不轻易与人契约，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雨莲没有理会她的妹妹，她看着沈小竹，问道：“你那只小黑猫呢？”

    “出去玩了吧，她的性子野得很。”

    沈小竹的话音刚落，胡浅浅的气息就从天空传来，随后她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很远就对王平抱拳行礼，随后摆动着毛茸茸的尾巴走过来。

    王平上下打量沈小竹一番，说道：“不错，修为扎实，体内灵脉稳定，神魂差一步就能凝聚元神，如此状态只怕一只脚都已经踏进第三境。”

    他先是夸赞，随后严肃的告诫道：“可《太衍符箓》不是修行扎实就可以的，你要感应天地道理，与槐树神魂达到共鸣。”

    “弟子从不敢懈怠！”

    “放松，别绷着自己~”雨莲开口说道：“大道无情，却也有情，所有修行者都有一线生机，更何况是你，你可是千木观亲传弟子，如今天下的道在千木观，你尽管施为就是。”

    王平放下一枚棋子，将黑棋往前一推，问道：“后盘谁陪我下？”

    最终坐到王平对面的是胡浅浅，她的棋艺和琴艺也是双绝，和左宣相差无几，而且她更为冷静，有时又突然跳脱。

    棋局开始不久后，柳双说起正事：“东南海域的太衍修士，想挂我们千木观的牌匾。”

    王平不过一瞬就明白对方的打算，他很是随意的回应道：“你们自己做主，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

    他如今高高在上，看到的和听到的与柳双他们不一样，却彩那些人对他而言就是一颗棋子，他说完这席话，看着柳双不解的样子，又补充道：“符合你们的利益就做，不符合你就想办法拒绝。”

    “是！”

    柳双看着王平随意的样子心头一跳，随后又说道：“弟子打算让子栾处理千木观三席的事务。”

    王平依旧是随意的回应：“你觉得可行就去办。”

    他说罢，想了想提醒：“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同皇室的问题你们就不要再插手，如果事不可为，就在南方扶植一个新的政权，以等待‘必合’的时机。”

    柳双闻言却是说道：“大同朝廷其实还有救，只要经历一场变革。”

    王平抬头看向柳双，笑道：“我们没必要动，谁愿意做就让他们去做吧。”

    话音落地时，他转头看向北面，这一刻他感应到非常浓郁的火灵气息，是有人成功晋升到第四境！

    “是须淳的气息！”

    雨莲在王平的灵海里提醒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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